[楚留香]陌上桑

　　大漠的漫漫黄沙，罗嫣看了很多年。
　　她不喜欢黄沙，不喜欢狂风，不喜欢能在沙漠中滑行的大船，也不喜欢拉着船的苍鹰。
　　也不喜欢骆驼，不喜欢或是瞎了眼或是失了心的男人，不喜欢偶尔回来一次，变得越来越狡诈的无花和越来越虚伪的南宫灵。
　　甚至她还不喜欢周围身材抽条，年轻貌美的女子们。
　　无论是痴迷于无花的长孙红，还是心机深沉的柳无眉——或者称她为无忆也可以，乃至于性格高傲冷清的曲无思，罗嫣都不喜欢。
　　她不喜欢美丽的女人。
　　但是罗嫣喜欢江南烟雨，喜欢繁花盛景，喜欢有生命力的，阳光的，温暖的，干净的，单纯的，纯粹的东西。
　　她会喜欢一点红的剑，因为那是一把再干净利落、直截了当不过的剑。
　　直接、纯粹、极致又染血的剑。
　　也许世上有更加厉害、更加君子、更加写意、更加霸气的剑，但是她只喜欢一点红的剑。因为她在里面看到了她欣赏的、向往的、但是却一直没有拥有的东西。
　　罗嫣没有男性的朋友，甚至记忆中那个养父母家的被她称了几年‘哥哥’的人，也只是个男孩，还没有长成男人就命丧黄泉。
　　一点红是第一个她想要和他做朋友的男人，她先喜欢的是他的剑。
　　当然，现在她也很喜欢他的人。
　　湖中央的船随着水波轻轻地晃了晃，罗嫣收起手上捏着的银针，恍惚的看着长孙红漂亮的脸蛋。
　　“你可真好看啊”，罗嫣说道“可是你还是不够好看，也幸亏这样，你才保住了这张脸”
　　长孙红眼神里写着莫名与惊恐。
　　“我说的没错啊，石观音最不喜欢比她漂亮的女人出现了”，罗嫣说道“其实我也是。我的身体里，不愧是流淌着她的血，当初她看曲无思碍眼，我也看曲无思不痛快”
　　曲无思长得很美，比大漠中她们一众女孩都要美。众人甚至能够从她的身上捕捉到几分石观音的影子。
　　而且相比于石观音，曲无思更加年轻，她的气质也更加清冷出尘，这就足够让石观音嫉妒不已。
　　长孙红说不了话，心里却是在骂——当年拦住石观音毁了曲无思那张脸的，不就是罗嫣么。
　　“毕竟是一起长大的，又没有什么深仇大恨，我何苦毁了她的脸，整日对着一张丑八怪的脸，难道就能让我开心一点？大漠里已经够无聊了，我可不想再多些碍眼的东西。更何况……”，罗嫣嘴角一翘“我似乎还做了件好事呢”
　　只是不知道，这是不是坏了人家的姻缘？
　　她记得，曲无容和一点红结缘，就是源自于那一句‘你不丑，你很美’吧。
　　这个念头只在罗嫣的脑海里转了个圈，就被扔在了一边。
　　罗嫣现在还有正事要做。
　　“你说你不知道无花把天一神水放在了哪里，我相信”，罗嫣从怀里又掏出了一个药瓶“我也不为难你，严刑拷打什么的，太血腥暴力，也不适合我。只是你的武功虽然被我废了，可这里距离拥翠山庄总是比大漠要近上许多，你又不是个没本事的，想要赶在我回到大漠前，就找到柳无眉，并不是难事”
　　说话间，罗嫣就把一颗药丸塞进了长孙红的嘴里，并且逼迫她吞了下去。
　　“这样就好了”，她抚掌笑道“有了这东西，你就只能乖乖的在马车里躺着，我想让你何时到拥翠山庄，你就何时到”
　　罗嫣笑的天真妩媚，像是个不知事的少女一般，可吐出的话却让长孙红毛骨悚然。
　　“别怕，我不会虐待你，找的车夫最是老实不过，身旁还有照顾你的丫鬟，吃饭洗漱都不会委屈了你”，罗嫣斯条慢理的与长孙红介绍自己的安排“虽然拥翠山庄威名赫赫，门槛甚高，可如今李观鱼早就废人一个，做主的是他的儿子。李玉函痴恋柳无眉，也就相当于拥翠山庄是柳无眉的地盘。她见了你的信物，怎么都是要见一见你的”
　　说到这，罗嫣又叹了一声“都是一起长大的姐妹，何苦见面就鱼死网破，你死我活呢？我虽然不喜欢你们，可还是希望你们都好好活下去的。若是像柳无眉那般，找到个痴心人，也是天大的福气了”
　　长孙红正在想着，为何罗嫣仿佛对拥翠山庄的事情了若指掌，罗嫣就已经没有了说话的热情。
　　她一针扎晕了长孙红，心里盘算了一下时间，就撑着船，藏在了阴暗偏僻的角落中。
　　——
　　那边楚留香拿出了秋灵素交于他的信物，南宫灵见到后，果然大惊失色，知道楚留香已经发现在尼山所见的女子并非真正的秋灵素。
　　随后他立刻想到，秋灵素是罗嫣绑走的，所以究竟是楚留香发现了罗嫣没有死，还是罗嫣串通了楚留香？
　　现在事情已经超出了他的预料，所以南宫灵认为两者皆有可能。
　　“你在哪里见到她的？”，南宫灵问道。
　　楚留香拿不准罗嫣的态度，只能模糊的说道“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任夫人现在很安全”
　　南宫灵冷笑道“你的意思是说，只要你想，随时都可以在众人面前揭露我谋害了任慈？”
　　楚留香没有答话。
　　“你说她安全，那定是安排妥帖了”，南宫灵又问了一个问题“罗嫣呢？”
　　楚留香看向他“罗姑娘和你是什么关系？”
　　南宫灵却已经明白了“你说话这么兜圈子，看来并不是罗嫣被你制服了，而是她出卖了我”
　　“老实说，我也不知道罗姑娘许多行动都是什么意思”，楚留香说道“但是她确实是帮到了我”
　　南宫灵大怒“果然她不可信，亏我之前一直……”
　　楚留香敏锐的问道“说她不可信的那个人，究竟是谁？”
　　南宫灵顿住了。
　　沉默了许久，他才继续开口道“你怎么不认为，一切都是我做的？为何还要问我背后还有谁？”
　　楚留香笑道“这就不用多费口舌了吧”
　　“说不定是我指使手下做的”
　　“你的武功远远不及他”，楚留香摇头道“事到如今，你还要包庇他么？”
　　南宫灵知道，仅仅凭借他一个人，是对付不了楚留香的。
　　他说道“楚留香，你若是想要解决这件事情，就跟我走吧！”
　　楚留香愣了一下“跟你走？”
　　南宫灵说道“你说秋灵素是安全的，那定是安顿在了极要好又信赖的朋友那里”，他苦笑了一下，继续说道“既然是你楚留香认定的可信的朋友，那定是不会背叛你。我就是翻遍了整个济南城，也不会找到她”
　　楚留香答道“不错”
　　“所以事到如今，我没有别的选择”
　　“你只能带我去找你背后的那个人，并且你相信他能对付的了我”
　　“这世上没有比他更值得我信赖的人了”
　　——
　　楚留香跟着南宫灵一路前行，终于再次看到了水雾弥漫的大明湖。
　　此刻已是黄昏，夕阳西下，一艘画舫停在湖畔，里面亮着灯火，从敞开着的窗子向里面瞧去，船里明烛高燃，竟已经摆好了一桌酒菜。
　　两人上了船后，南宫灵长蒿一点，就把画舫驶入湖心，四面水雾，如烟如雨，画舫随波荡漾，在寂静的天地之中，竟然悄然升起一股浪漫又令人毛骨悚然的气息。
　　楚留香坐下后，只觉得事情越来越不对。
　　画舫里没有第三个人，凭借着楚留香的本事，要断定这一点非常容易。
　　那么，这艘画舫上，究竟藏着怎样的杀机？
　　没有人可以在水上杀死楚留香。
　　可是南宫灵却相信只有带楚留香来了这里，才能够解决掉这个麻烦。
　　南宫灵在楚留香的对面坐了下来“你可知道，我为什么要将你带到这里？”
　　楚留香微笑道“你自然不会是想在这里杀我，你若是真想杀我，自然距离水越远越好”
　　每一个了解楚留香的人都不会犯这个错误。
　　南宫灵说道“他告诉过我，等到我自己不能解决这件事时，就将你带到这里来，等他自己来解决”
　　楚留香说道“你想他会来？”
　　南宫灵道“自然会来”
　　大明湖上，已经是漆黑一片，唯独这艘画舫，还明亮若白昼。
　　其实楚留香心里对‘那个人’究竟是谁，已经有了些推测，不，准确的说，已经是十拿九稳。
　　但他还是想看一看，南宫灵带他见得会是什么人，而这个人又会用什么样的手段对付自己。
　　天色越来越晚了，可是始终没有见到有人来。
　　南宫灵倒了两杯酒，悠然说道“我若是你，现在最好且饮一杯，多想反正也没有用的，何况，你能喝酒的时候，已经不多了”
　　碧绿色的酒，在金杯里发着光。
　　南宫灵刚想举杯一饮而尽，却想起了什么，手中的动作也停住了。
　　楚留香看向他。
　　南宫灵说道“事到如今，我也不怕说与你知道，罗嫣是我的姐姐”
　　看到楚留香脸上的表情，南宫灵笑道“看来罗嫣还有许多事没有和你讲，怪不得你愿意和我来这里，恐怕她也不敢将那个人的身份告诉你”
　　不是不敢，而是怕楚留香不信。
　　南宫灵手中晃着金色的酒杯，继续说道“她想要对付我还可以，但是想要对付‘他’，还是差得远。怪不得要找上大名鼎鼎的香帅帮忙”
　　这倒是实话。
　　“罗嫣是我姐姐，不过与我的关系一直不睦。她的心机狡诈仿若毒蛇，你若是被她缠上，可是要小心”，南宫灵说着，仰头喝下了杯中的酒“她擅长用毒，之前给我下了药，让我近期不能饮酒。不过这样的良辰美景，又是与你送别的场面，不喝酒，实在是可惜了”
　　然后他又长叹一声，说道“我宁愿发现这个秘密的人不是你，无论是谁，若要杀死一个曾和他在一起捉过海龟的人，并不是件愉快的事”
　　楚留香连手指都没有碰那杯酒，说道“我也宁愿你永远是那个和我一起捉海龟的南宫灵”
　　南宫灵笑了笑，又皱眉道“你的酒——”
　　楚留香笑道“我喝酒的时候多得很，现在并不着急”
　　他是一个很谨慎的人，不会在这样一艘杀机四伏的画舫上喝酒。
　　南宫灵微笑道“这两杯酒是从一个壶里倒出来的，你若还不放心，这杯我替你喝了吧”
　　说完，他果然把楚留香面前的酒也喝了下去。
　　谨慎的人总是会活的更久。
　　一杯酒毒不死心怀警惕，做事谨慎的楚留香，但是却可以毒死满怀信任的南宫灵。
　　南宫灵也不敢相信是他下毒杀了自己。
　　南宫灵不想供出他的名字。
　　他的全身肿胀，肌肤崩裂，血管破裂，眼角、鼻孔、指甲缝里，全都沁出了鲜血。
　　南宫灵的眼珠死鱼一般凸了出来，喃喃的说道“他要害死我——我还是不信——”
　　楚留香道“自然是他要害你！否则他明知道我绝对不会喝下这酒，为何要在酒中下毒？他在酒中下了毒，为何不告诉你？他自认为事情做得天衣无缝，却没想到我找到了你，他不知道我见到了秋灵素，也不知道罗嫣出卖了他。因此只要你一死，在他看来，所有的线索就又断了，他依旧可以逍遥法外！”
　　南宫灵绽裂的嘴角，忽然露出一丝惨笑“你可知道他是谁吗？”
　　濒死的年轻男子一字字挣扎道“我有个姐姐，她叫罗嫣，而我——我还有一个哥哥，嫡亲的哥哥，就是他……”
　　南宫灵张开的口中，已经满是鲜血，他的舌头也已经绽裂，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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