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疏远
亮色划破昏沉的夜色,教堂和艾里默的屋子,两个地方的烛火几乎是在同一时间亮起,灯火通明。每一个熟悉的人都知道,这两个地方,都会亮上通宵,而匆匆赶路的冒险者,会祈祷这束光能留存地久一些。
只是今日,正对教堂的那间屋子,窗口仍映着另一侧灿烂辉煌的光,只可惜里面却是黑洞洞的,整夜都没像过去一样亮起,烛火映出的零碎斑驳的亮度,混在沙漠的暗色里,有些发冷。
因为艾里默整晚未归,所以连带着维素,也整夜在半梦半醒里辗转反侧。
像是总有根神经挂在那儿,拽着他揪着他,让他没法子安下心来。
甚至半夜里,心跳会突然变得很快,驱使他忍不住去想。
如果艾里默感染了呢?
太不寻常了。
就算平日里维素睡得早,他也总能在半夜听到艾里默窸窸窣窣进门的声响。他睡得浅想得多,也只有过了这个点儿,维素才能彻底安下心来沉沉睡去。
如今,不仅艾里默没有按时回来不同寻常,自己的态度心境也不同寻常。
他大概是在教堂里被什么耽搁了吧。维素撑起了上半身,嘀嘀咕咕个不停,透着熹微的晨光,往外看教堂还没完全暗下去的光,自顾自地帮他找好了理由。他从床上爬起来,光着腿站在窗子边上。
窗户上蒙着一层朦朦胧胧的水汽,外面的光亮都被扭曲成了光怪陆离的色块,将所有可视的景象都尽数遮挡了去。
他抬手,用细细白白的手腕遮住了眼睛,想,距离上一次见面,已经两天两夜了。就算是之前回来的日子,一日之内也不过见了寥寥几面,更是半句话都没搭上。
这么看起来,倒像是躲着我。维素短促地笑了声,神色古怪。
本就被强行压下去的怀疑丛生,还混杂了点不知道何处来的憋屈和难以言说的复杂情愫。他逼着自己不去怀疑,抬手用力抹去了一大片水汽,教堂的光复又浮现出来,黑色的屋顶仍不能反射出半点光线,像是沉沉地包容了所有注意。
维素很清楚艾里默就在那里,但这样的认知显然也没什么意义。
就像艾里默说的那样,他不能去教堂里。他拽了拽自泛白的发丝,心情愈发恶劣。
屋门被有规律地敲了两下,维素没理,盯着那座可望不可及的教堂,还在执拗地一门心思想,如果艾里默感染了呢?
餐厅。
天已经彻底亮了,维素慢悠悠地从屋子里晃荡出来,满不在乎地冲餐桌边上的人咧嘴一笑,“久等了?”
年轻的男人一挑眉,慢腾腾地放下了手中的水杯,“你真好意思让我这个客人等这么久?”
“饶了我吧卡西,你敲门那时候我压根儿就没醒,等这么快倒腾干净已经不容易了。”维素随口扯了个谎,径直去开那个被叫做卡西的男人搁在桌子上的盒子。
一小块水嫩嫩的布丁,格格不入地出现在了这片与世隔绝的沙漠里。这个精致的小东西,在维素眼里的冲击力,不亚于卡西跟布鲁托当众热吻——完全就没可能,以致他都有些恍恍惚惚的,花了半天才找回自己不知飘到何处的声线。
“这东西,哪里来的?你去勾引了哪个富婆?”维素的声音还有些发飘,搞不懂卡西拿这样的东西来给自己究竟是什么意思。
“艾里默给你的!怎么,两天不见,你连他都忘了?”卡西恶狠狠道,看起来有些气急败坏,手里面没个停地摆弄一张纸,好像上面有什么重要得不得了的东西。
“噢。”维素应了一声,没咂摸出滋味,也不好搭话,干巴巴地站在那儿。
卡西一副懒得跟他扯皮的样子,指尖搭着那张纸往维素面前推,他本还想问一句维素他能不能看得懂,临出口又收回去了,生怕自己没遮没拦的一句话,一不小心伤到这孩子的自尊心。
“这什么?”维素姿态自然地把纸展开了,没发现卡西的小心思,“‘我的爱人长眠于……’?墓志铭——你给我这个干什么?”
“你不是想找点事干吗,刻墓碑,你没这个忌讳吧。”
维素吹了个口哨,“穷小子哪里来的这么多讲究。”他屈指弹了弹这张薄薄的纸,随口问了句,“最近死了这么多人啊。”
等这话出口,维素才感觉到不对。
这么多人?瘟疫已经扩大到这种程度了吗?他想开口问,才刚开口就冷不丁被截住了,“挺正常的,冒险者嘛,总要面临点危险。”
维素一笑,“你还真当我是个不谙世事的穷小子。冒险者可不会拖家带口的到处跑,说句实话吧。”
卡西一滞,被打结结实实地堵了回去,无奈一笑,“我也不想瞒你,还不都是艾里默那个家伙。”他无奈地耸耸肩,续道,“他不让我说的。这没什么,总能控制得住的。”
维素还想追问两句,卡西却是一副不欲多谈的样子,把维素晾在原地,径直走了。
维素没忍住,用力砸了桌面,又去看桌面上那个不知道怎么搞到的布丁,喃喃自语,“……真搞不懂艾里默究竟在想什么。”
若一直被那两个家伙瞒着,怎么想都不甘心。维素猛地站起来,拉开门就要往外冲,冷不丁看到外面两个几乎都要融为一体的人影,呆住了,“砰”的一声合上了门。
恰在门口的地方,卡西和布鲁托,正在忘情拥吻,一如维素所见过的所有的、缠绵的爱人。
午后。
大门紧闭的教堂内里烟雾缭绕,蒸腾出不正常的热气,混杂脓水的黏腻、汗水的酸涩和药物的辛辣,一个劲儿地往人鼻腔里钻。耶稣像脚下,躺着一整排的病人,都是如出一辙的高烧,腋下被切开,脓水放出来,却没有任何好转的迹象。他们细碎痛苦的呻吟回荡、盘旋,纠缠成一股死气,密不透风地包裹住每一个人。
艾里默已经在这样的教堂里呆了两天两夜了,像是被这热气熏的,脸上泛着一层不正常的薄红。
沙漠的干热只会让疾病愈发严重,而又是这样人口流动性极大的地方,若没有贵族从旁协助,几乎就是彻底的束手无策。
教堂的大门猛地被推开,光线在卡西身上打下一层阴影,他又转身把门关了,让阴影重新回到这个地方。
感染者已经到了对阳光都感到疼痛的地步了。
“你养的那个小东西,我帮你看过了,挺好的。——只是,”卡西顿了顿,决定实话实说,“他看上去挺舍不下你的,你不会去看看吗?”
艾里默摇了摇头,“把他留下来已经是我的失策了,他不能来这儿,我控制不住那些教徒。而且,我也不能接近他。”
“——你不会是真的爱上他了吧?”也只有卡西这个家伙能到这个时候保持轻松,随口调侃艾里默,“他撞见我和布鲁托接吻了,也该开窍了。”
艾里默不动声色,“没到那个程度。他跟我那时候太像了”他迟疑了下,继续道,“我以前见过他,看他——那时候才十二三岁吧——一拳把教堂那个喜欢小男孩的主教,打出了满脸血。”他笑了一下,不知道是笑维素那种无所畏惧的凶悍劲还是主教的窘迫样。
“他倒是没领情,完全没记住我。过了这么些年,我把那些少年意气磨得剩不下什么了,他却一点都没变,很难得不是吗?”艾里默弯了嘴角,有些自嘲有些怀念。
“……趁早想想清楚吧。别浪费了两个人的时间。”卡西头一回对于自己这个老朋友不知道该说什么,像是看着曾经那个绝对冷静理性的家伙,突然就照顾其别人的情绪来,完全出乎了别人的意料。
艾里默不置可否,没去解释自己没对维素抱有那样的感情——这充其量只能算是微不足道的共情,没有掺杂半点灼热的欲望和凶狠的独占欲。
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发烫的侧脸,想着如果这次能活下来,如果能活下来……
艾里默叹了口气,没再往下想,毕竟活下来,是那么遥不可及不是吗?
“谁说我什么都不记得了?”教堂大门再一次被猛地推开,卡西和艾里默刚刚话题的主角就这么大咧咧地闯了进来。来者大剌剌地站在光线里,一头白发映着日光实在晃眼,勾着嘴角站得笔挺,一副得意洋洋的姿态,不像是推开了教堂的大门,倒像是正义的使者解放了饱受冤屈的囚徒——确实如此,连被压抑了许久的尘埃也腾了起来,洋洋洒洒散在空气里,浮成了点点光斑。
“回答你前几天的问题。我来了,我不怕,不后悔。”
光线过于亮了,艾里默路德维希不得不眯起了眼才得以看清那团光晕里的人影。事实上也不需要看清,在那声音入耳的一刻,他就辨认出来了。
维素·唐来了。
以一种救世主一般的姿态,再次降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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