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双

　　只不过走到了跟前却没看到任何门的踪迹，映入眼帘的不过是一堵实墙。我疑惑的来回走了几步，确定自己站的方位并没有出错，又接着用手敲了敲墙，果然里面传出了“咚咚”的声音，这墙后必定大有文章。

　　不停的轻轻敲击墙面，说来也是巧合，竟然有一块砖头是实心的。我用力的推了推那款砖头，眼前的墙突然失去了抵抗力，再轻轻一推，就被我打开了。

　　墙内很明亮，是一条长长的走道。走道的两旁点着长明灯，远处有阵阵微风传来，吹得灯影在墙上一闪一闪，显得格外的阴森和诡异。

　　好奇心终归大于理智，身体已经出卖了本能迈出了第一步。轻轻的在里面走着，通道不算很长，走了不到半盏茶的时间就看到远处的铁门。如小孩手腕般粗的精铁大门在这深黑的通道里散发着阴沉的霉味和铁锈的气息，通道深处散出一阵阵的异味，好似食物腐烂，又夹杂着一丝丝的尿骚味。

　　我尽量不让自己的脚步发出声音，猫着腰钻进大门里面。只不过还没有走到转角，就隐约的听到了里面传出的小喜的声音。

　　“你这个老东西也是气数没尽，这么久还在撑着。”小喜的声音里有一些的不可耐烦夹着一种无可奈何，和往日那种恭敬讨喜的声调完全不一样，不知怎的，听得我眉头一皱，接着就传出一阵铁器噼里啪啦作响的声音，然后是瓷碗和筷子撞击发出的声音，听这样子应该是小喜在给另一个人喂饭。

　　“你老是教我要识时务者为俊杰，如何轮到了你自己，却不懂这个道理了呢？“小喜叹了一声，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听到这里，我的心念一动，忍不住探头过去，想要悄悄看一眼小喜究竟在和谁说话。

　　看的第一眼并不真切，只看到迷迷糊糊的一个圆桶型的人状，只不过这人也是忒胖了，模糊的一团在阴影中实在难辨认模样。

　　只不过，等我再看第二眼的时候，全身好似被冬天的一盆冷水从头到脚的泼下来，莫名打了一个寒颤。

　　那被我误看做躯体的东西其实是一个坛子，坛子上方露出一个脑袋，脑袋浑圆，没有丝毫的突起，这人竟然没了鼻子耳朵和全部的头发，一时之间我没认出来这究竟是谁。

　　这样残酷的刑罚其实我不是不熟悉，在我父皇还在世的时候我是见过的。我那昏庸父皇到后期颇有几分纣王之风，不仅沉迷于酒池肉林，对于刑罚也有了自己独到的见解。“人彘”是他最喜欢的一种刑罚，有些年轻的妃子不懂事惹他生气了，他就会叫上全体的后宫妃子和皇子皇女围观刑罚大典，把人砍去四肢耳朵并且剃了头发塞入缸内做成“人彘”放在庭院里当做太平缸用来储水防火。被做成人彘的人短期内并不会死去，经由太医处理，加之以日常的喂食，甚至能活上多年，只不过这般的刑罚太过残忍，连那心如毒蝎的皇后娘娘都看不下去了，多次进言劝父皇取消该项刑罚，然帝后不和已是铁板事实，并未曾有效。

　　不过因为后面文武百官死谏取消这般残暴刑罚，这种酷刑才没有在全大夏推广。今日在这里又见到这般酷刑，如同再次闯入了人间地狱，我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想不开踏进这个地方。

　　只见小喜拿了一块手帕，沾了点水仔细的擦拭面前那颗脑袋上的污渍。对面缸内的那个人显然已经神志不太清楚了，嘴里不是咿咿呀呀的发出无意识的声响，在空旷的地牢里显得格外的诡异。

　　“干爹，你这一日不说那个秘密，一日就得在这熬着，你一年不说，我就得陪着你熬一年，十年不说，我们就熬十年。只是怕你十年后熬不住了，终于说了，那这十年的苦不是白受了？倒不如早个说了，你也好早早的解脱，还给小喜多一个功劳。”想到往日里，我也曾被这人发出的声音恭维过，只觉得心内一阵由衷的恶寒袭来，在这本就是阴冷的地下通道里，让人打了一个寒颤。

　　半晌，我才反应过来。在这世间，能被小喜唤上一句“干爹”的，不是福大海又会是谁！等我仔细的端详那缸外的脑袋，被擦干净后的脸，即使没了鼻子和耳朵，那双失了光彩的狐狸眼睛，以及因为常年堆笑造成的扬起的嘴，的确就是那个传闻中死在逼宫当日的居正宫的福大海。

　　可为何他会在这里，以及为何他会遭受如此的酷刑，一切的一切来得太过突然，让我没办法及时的反应和消化。

　　只见小喜已经开始弯腰收拾福大海吃剩的碗筷了，而我身后偌大的通道并没有藏身之所，犹豫了片刻，只能先按兵不动悄悄的退出了悠长的地下通道，进而再从长计议寻找这些问题的答案。

　　等我出来的时候，小桃和侍卫也恰好抱着小狮子匆忙从冷宫中走出来。来不及回头张望那个地牢一眼，我赶紧催促着一行人回到销魂殿，生怕小喜出来看到我们的身影。

　　只不过回到销魂殿的这几天夜晚总会被福大海的模样惊醒，我的良心也在受着深深的谴责，若福大海有那万分之一的可能性真的是我的身生父亲，那我这般见死不救岂不是要遭受天打五雷轰？翻来覆去多个晚上，最后仍旧抵不过午夜梦回的湿汗淋漓，决定再去一趟地牢一探究竟。

　　帝后每月初一和十五按照惯例是需要住在一起的，司礼监的人说是这两个夜晚是天底下月之精华荟萃的时节，天子乃日之精华，皇后吸月之精华，日月交汇融合一体，这个时间段怀上的皇子才是真命龙子。所以今日按照惯例卿叔原会夜宿绝情殿，而小喜公公也会跟着守夜。

　　平日里歇息，小桃一般都是睡在销魂殿的内间，一来作为贴身婢女，防止我半夜有传唤可以及时的服侍，二来作为内宫女子，时刻需要有第三者在场监督，这是内宫的传统，婢女睡里间服侍防止妃子给皇帝戴绿帽子。不过自我打定主意准备再探一次地牢，我就开始有意识的增加小桃的白日工作量，并且夜晚也不再传唤她给我端茶，近来的几天，每次我午夜被噩梦吓醒，我总是能听到不远处传来小桃的悠长的呼吸声音，叫唤几次也不曾醒来，故而到了十五这一天，我知晓我的机会来了。

　　特意取了一套小桃的衣衫，我们俩身形差不多，故而衣裳的大小也正是合适。睡觉前把小桃支了出去换熏香，在这个时间我先把衣裳换好，然后和衣而睡。今晨，特意又让小桃跑到内库府去领取销魂殿本月的开支和物材，清点一切不是一个小的工作量，饶是小桃再是活泼好动，被这番折腾，也是沾了枕头倒头就入睡了。

　　我在床上默默听着小桃的呼吸声，等到巡夜的打更人敲了三声的锣鼓，小桃已经轻轻的发出鼾声。我唤了她几声，她还是持续性的打着鼾。时机已到，我小心的迈出房间，轻轻的半掩上房门。

　　“小桃姑娘这般晚了，是去哪儿呢？”门口的侍卫却是不敢睡的，半夜瞧见内间出来了人，赶忙问了一句。

　　“主子嗓子不舒服，让我去小厨房烧一份糖水。”刻意压低了嗓子，状似害羞的低下了脑袋，不让侍卫看到我的脸。

　　外间的侍卫本就不容易见到内宫的妃子，甚至于如同小桃这般的贴身侍女也不易相遇，其实并不一定认得清我俩的脸。

　　顺利的混出了销魂殿，在路上尽量压低了身形，几次就要当面撞上巡夜的侍卫，好在夜晚夜色昏暗，并不曾被人发觉。其中也怕是灯光相助，昏黄的几点烛光无法照亮整个内廷。卿叔原刚当政不久，凡事力求精简，所以内廷除了几个住人的地方夜晚会有彻夜不熄灯的习惯，其余的地方夜间并不会刻意点上灯笼。只怕卿叔原没有想到，勤政节俭尚未给大兴子民带来肉眼可见的效益倒是给了我先送了一份便利。

　　顺着记忆的路径，我来到了那堵墙面前。找到熟悉的机关，轻轻一按，我侧身闪入了黑黝黝的洞口。

　　暗夜中，这就像是个吃人的猛兽的嘴，一望深不见底。

　　再次见到福大海，我的心情很是复杂。最后一次见到他还是他来金风殿送日岁的补给，他还是如同往常一样，笑眯眯的问我近来的近况，往来几句后因为他自身事物繁忙，匆匆的就走了。

　　只不过今天看到他被埋入这缸子中，模样畸形可怖，谁能想到几个月前那趾高气扬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福公公今日会落到这般的田地。

　　“公公？”我试探性的唤了一声。

　　面前的脑袋由沉睡渐渐转醒，等睁开那脓水挂满的双眼时候，浑浊的双眼突然睁大，咿咿呀呀的开始发出一种兽类的声响。他的身子在缸内扭动，好似要朝着我的方向扑过来。

　　我吓得本能后退一步，复而站住了脚。蹲下身来，拿着帕子轻轻的拨开他眼皮上的脓水和污渍。一字一句的说道：“福公公，我是无双呀。”

　　他渐渐平静下来，那种神志不清的模样散去，泪水顺着双眼滑过脸颊，止不住的掉了下来，嘴里恩恩呀呀的尝试说些什么，可是模模糊糊听不清晰。我这才发现，他竟是被割去了一块舌尖，怕是想要从他的口中套出什么信息，实刑者特意保留了他的语言能力，不过因为处理不得当，舌头已经有些溃烂和肿大，所以说话不慎清楚。

　　静下心来，我认真的辨认他究竟在说什么，只不过听了一小会，心脏就像被人捏住，再也呼吸不了了。

　　“公……公……主……跑……盒子……”

　　“什么跑？跑去哪里？什么盒子？”我开始有些慌张了，本能告诉我有个更大的危机在潜伏着，在暗处窥视着我，一旦我放松了警惕就要扑上来，把我啃噬的寸骨不留。

　　“盒子……图……跑……”就像是油尽灯枯的人最后的回光返照，福大海的双眼突然有了不一样的光芒。

　　“什么图？？？为什么要跑？？？” 我焦急的问道，不由得上前一把扶着缸子，想要再凑近一些听仔细他究竟在呢喃什么。

　　“娘娘……奴……来见您了……”言毕，那双眼中的光芒突然散去，黑色的瞳仁张大，他好像看到什么欢喜的东西，嘴角的弧度拉大，在乌黑的环境中放出一个诡异的笑容，脑袋却渐渐的歪到了另一旁，就这样没了声息。

　　我尝试着用食指去探了探他的鼻息，已然没有出气了。跌坐在地上，突然觉得在这样的环境下自己和这般诡异的尸体在一起，之前被好奇压过去的害怕如潮水般涌过来，淹得人喘不过气来。不敢再多逗留，我三步并作两步，小跑的逃出了这个地牢，一路慌慌张张的回到了销魂殿。

　　侍卫看到我回来，还礼节性的打了招呼。“小桃姑娘不是去熬汤了吗，怎么这般久才回来？”

　　这才把我的精神唤回来，悄悄的把那块沾有血迹的帕子藏在了袖子里。我低下了头，娇羞的答复到：“娘娘爱喝的血燕今个没了，我找了库房也不曾见到，先回来禀告娘娘，看看娘娘是否还想吃别的。”

　　侍卫本就是程序性盘查，并没有过多的再追究细节，于是就把我放入内里。我这才松了一口气，抓着袖子里的帕子，闪身回到了房内。小桃还在呼呼大睡，看着般样子不曾醒来。我就着烛火把帕子悄悄的烧了，看着帕子在盆里燃成了灰烬，这才泄了气，瘫倒在塌子上，凭借着最后一点力气把身上的衣服给除了，换上了自己往日的衣裳，浑身发抖的钻进被子。

　　盛夏的夜晚仍旧暑意难消，我却在被子里流了一身的冷汗，夜不能寐，辗转反侧，一眼到了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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