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昴]九步の结界

　　2.

　　星史郎去地库开车不知道为什么用了很长的时间，这期间昴流一直看着那个——对着商场的大玻璃橱窗兴高采烈一扭一扭地摆造型的人。她的圆礼帽造型赢得了很多人的注视。

　　她是北都。

　　星史郎从某个自我的角度判定她是北都，虽然没说任何令人信服的理由，但昴流确信了这一点。不知道为什么，星史郎的肯定使他觉得心里涌起了一种近乎温暖的感觉，他不再是孤单地一个人面对一个理应死去而离奇出现的姐姐。这么说并非是对北都的不公平，只是因为他可以隐约感知到星史郎此时此刻承担着压力，多少分担了自己的困惑和悲伤——多年以后，他与这个曾深深摧折他身心的男人又相遇了，并且正和他考虑着同一件事。他意外的协力，使自己在面对北都的时候，竟能生出勇气抵抗可能出现的幻灭。

　　“我还是如此深切地喜欢着他……”他将双手插进风衣口袋，轻轻地叹了口气。

　　就在这个时候，他的身体突然感受到周围环境中漂浮着一股轻微的灵力。不，不是寻常幽浮的那种弱小灵魂，而是某种虽然经过了节制而仍旧散发出来的力量。它真正的强大已经被刻意掩盖住了，然而多少还是会引起周围气流的不安。这些年随着修为的提升，昴流能很清晰地意识到这一点。这种气流的震荡与星史郎类似，可是有一种令人心惊的邪恶——星史郎并不邪恶，他是冷酷无情。

　　他抬起头向力量传来的方向看去。靠近橱窗，一个矮个子的西洋人正在经过北都的身边，他穿着深灰色短风衣，立领遮住了本来就不长的脖子。鸭舌帽下压着金色的头发，淡蓝近于灰色的眼睛，典型的欧美人粗糙而白皙的皮肤。他的脖子上悬下黄铜色的链条，一只硕大妖异而剔透的血红色十字架显眼地逆垂在他的胸前。那股力量就发自于他的身上。此刻他正把手机挂断，收回口袋中去。

　　这个人似乎也感应到了什么，往昴流这里看来。视线相交的时候，他略微惊讶地挑动一下眉毛，嘴角浮现出一抹诡异的微笑。他自言自语了一句法语，也许说的是“日本灵能者……”随后昴流猝不及防地感到一股强大的精神力向自己张开了网，他的眼前出现了幻觉——他和星史郎正面对面站在一片血泊之中，而地上躺着少年时期的自己和穿着式服的北都，星史郎微笑着对自己说话，然后他沾满鲜血的右手温柔地按在自己的心脏上。

　　低劣的幻术。施术者通常窃取人们内心最不愿意看见的情景来刺激对手。昴流抽出阴阳符念了个咒文。对方设的幻界消失了，他还站在原来的商场门口，而那个人却已经不见了。这似乎可以算是一个异域的邪术师的挑衅，昴流想。但这为什么？他举目四顾，却突然惊觉——不知从何时起，北都也消失了，只有几提包的采购品留存在她起先待过的地方。

　　……
　　……

　　星史郎在车库里点燃一支烟。

　　直到现在他还能清晰地回忆起，当年贯穿北都身体时血溅右手滚烫的触感，还能感觉到那青春的躯体在自己的怀抱中逐渐僵硬、变凉。但八年之后她再一次出现自己面前，带着神采奕奕的笑容和深藏不露的动机，不动声色地用一把精致的小锤在自己的记忆里细密地敲击，试图使自己的浑然坚固的世界裂开一道道裂纹。

　　北都君。

　　如此，昴流应该不会再继续寻找自己了……

　　对了，事情从什么时候起变得这么奇怪，猎物在不停地寻找捕猎者。星史郎微笑着想。那个孩子……已经长成了健康成熟的青年，依然保留着天性中的淳朴和善良……以及，对自己的依赖。即使怀着刻骨的仇恨，也还执着地依赖着，那种固执的单纯真是可笑，自己早已退避出了他的世界，只是远远地注视着他追逐着自己的影子奔走。从某种意义上说，维系他们之间关系的纽带竟是北都的死——而北都却活着回来了，是否意味着这纽带即将不复存在？他们将没有任何羁绊地各自走向未来。

　　星史郎淡淡地一笑，把烟头扔下踩熄。他想自己也许真的如北都所说的“老了”。竟然会胡思乱想这些东西。这个时候他看见了一个猎物。

　　那是必须在明天某个特定时刻处理掉的一个女人。早已见过她多次，但今天是唯一一次偶遇。她刚下那辆红色保时捷，正从包里摸出响铃的手机。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这个女人都是美丽的，身材的弧线优美性感，染成栗色的长发打着大卷儿披散在肩背上。实在没想到，这样一位时尚有魅力的女性竟然是一伙邪教组织的头目。当然更有意思的是，委托自己杀她的，是这个国家安全部的首脑——自己貌似担负起了昴流君的工作。

　　“你已经来了么？我也到了。五楼见。”她说着，款款走过星史郎的身边。不知她感觉到了什么——也许仅仅是因为这个男人有一只特别的右眼，她不禁转脸看了他一眼。星史郎朝猎物微笑示意，他在心里勾勒出美人死去的形象，这样妩媚动人的女性多少都应该比那些糟老头得到一些优惠。

　　他开着车转回到商场门口时，昴流正到处寻找着北都。

　　……
　　……

　　那个时候的九步，虽然对着玻璃橱窗，貌似心情美好地手舞足蹈。但她的心是冰冷的，没有人知道她强烈的懊悔。她忘不了星史郎方才简单的一瞥，她从他的目光里看到了杀意，仿佛有一把薄刀瞬间划过心脏，鲜血不是立即喷溅，而是隔了很久才细细绵绵地渗出，然而却不可杜绝。她相信如果没有最后那句话，那么此刻她很可能已死在星史郎的手下。是北都最后的记忆救了她。

　　九步并不担心被星史郎或者别的什么人杀死，从不。她是为自己的任性差点搞砸了工作而自责。平衡北都的感情和自己的认知是一件辛苦的事。她必须要很小心，一方面，不要太过纵容委托人的感情，以免吞噬了自己的灵魂；一方面也要注意，决不可以把自己的爱憎带入工作中，破坏任务的进行。她是先生最得力的助手，她一直以此为荣做到最好。

　　昴流……星史郎……

　　她喜欢昴流，甚至不需要借助北都的记忆就能轻易地喜欢上这个年轻人。他诚实、纯净、柔韧、沉默。心灵柔软而强大，九步认为昴流的心是强大的。他遭遇了最惨痛的伤害不得不将心灵封闭，却依然默默地为他人尽着义务。他不计后果地追求着一个残酷的目标，接纳其中的一切，不在乎粉身碎骨。她震撼于昴流的心灵，于是完全能够理解为什么北都会赌上性命来保护这个弟弟的平安。

　　可是她从来不能理解北都为什么会喜欢并关心着一个置自己于死地的男人——星史郎。九步愤恨那种表面说着甜言蜜语而刻意玩弄别人感情的男人，尤其是玩弄像昴流这样纯真的少年。北都的记忆使九步愤怒，而北都对星史郎的感情又使她困惑——北都喜欢星史郎，超乎寻常地喜欢。即使他伤害了自己最钟爱的弟弟，即使他马上会毫不犹豫地摘走自己的性命，她还是喜欢着这个男人。要他活下去，在不能置弟弟死地的前提下和弟弟一起活下去。

　　但今天她有点懂了。在星史郎刀锋般的目光滑过之后，她大概能够理解北都所指的“特别”的意义。而星史郎在她说出北都最后的咒后轻易地放过了她，这并不符合他的冷静。她抓紧时间逃脱，只有自己知道有多么虚弱和狼狈。星史郎让她出了一身冷汗，但也让她意识到星史郎的内心原来竟那么在乎着北都……

　　这个叫星史郎的人……也许并不像他自己确信的那样了解自己的心。

　　而北都知道，当她抚摸着杀手的面庞，说出最后的遗言的时候，她早已经洞悉了他。九步虽拥有北都一样的面貌和记忆，却没有北都深邃的体察力。昴流这位睿智的姐姐所看到的远远超过一般人的理解，她在身前所做的一切安排也逐步令九步肃然起敬。

　　她这样想着，心情渐渐平静下来。突然，她通过玻璃的反射，看见一个穿着短风衣戴鸭舌帽的矮个子外国人一边打着手机，一边从自己身后走过。他的胸前悬挂着一枚赤色的逆十字架。那枚逆十字闪烁着妖异的光芒。

　　“弑神者……克莱德？”她心中暗暗道。顿时，她的身体仿佛浸入了冰水之中——这个魔鬼为什么会出现在日本？克莱德对昴流使出了幻术的时候，她看见了。难道他要开始对保护日本的皇一族阴阳师下手了吗？

　　九步看见他若无其事地往商场入口处走去，没有多想便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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