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日之万里归途

　　方俞像一只八爪章鱼一样挂在罗义甄身上，罗义甄无可奈何地把方俞的胳膊从肩膀上扒了下来：“我去给车加油。”
　　方俞忽然一拍脑门：“哎哟，坏了！”说罢急着向门外冲去。
　　罗义甄紧张起来，连忙跟上：“怎么了？”
　　“还记得咱买的那堆菜吗？我把它们都用塑料袋包着放进行李箱了，也不知道这会儿成啥样了。”
　　这种东西放行李箱里真的好吗？？？
　　罗义甄一脸黑线地帮方俞打开后备箱，方俞赶紧猫着腰在里面摸索，不一会儿几个鼓鼓囊囊扎得严严实实的白色塑料袋在后备箱边沿一字排开。罗义甄提起来仔细检查了一番，用手捏了捏装肉的袋子，竟然还有点凉，也没漏水：“你这箱子隔热好，刚刚化冻，没事儿。”
　　“化了冻也放不久，不如咱今晚吃一顿大餐怎么样！”
　　喜从天降，罗义甄看着方俞笑眯了的眉眼，心里只有一个想法，没有什么能比在逃亡途中吃到方俞做的菜还值得开心的事情了。现在，他们水电不愁，有了可以暂时安居的地方，真的惬意得仿佛是在公路旅行一般。
　　可话又说回来，不管陷入怎样的困境，人，只要还活着，都得吃了饭，才有力气去担心、去焦虑、去思考、去改变、去做一切其他的事情。
　　方俞把几瓶调料揣进冲锋衣的兜里，又从罗义甄的行李中扒拉出一把西式菜刀：“借你的用一下，我那把…已经洗不出来了…咳咳。”
　　罗义甄默默点头，就算洗干净了，也没人敢吃杀人凶器切出来的菜。
　　看着方俞提着几大袋子进了店门，罗义甄微微笑了笑，低头继续干活。这片地区本就是荒地，停电之后，所有沿线的路灯都成了摆设，星辰和月亮隐匿在厚厚的乌云之上，远处被黑暗笼罩，分不清是山峦还是平原。天地间唯一的亮光，只在这一方小小的加油站。
　　罗义甄绕着自己的路虎检查了一圈，好在在承受这么多次撞击之后，状况仍然还不错，这才长舒一口气。他给车加满油，又灌满几个油桶，按照天黑前的目测，他们此时距离前方山区只剩下不到半小时的车程，之后的地势会变得越来越复杂，人又多了一个，油耗大概不会像此前估计得那么乐观。
　　这时，他注意到了趴窝在一边的吉普，这车虽然撞上了柱子，却看不出明显损伤，亮橙色的漆反射着加油站顶棚的白光。罗义甄忽然灵机一动，打起了它的主意，他拉开车门，车钥匙还好端端地插在上面，光膀哥被兽医弄晕之后是被抬下车的，哪有功夫管这个。
　　罗义甄试着发动了几次，并没有成功，“果然没有这么简单吗。”
　　轻笑着摇摇头，只好又回到外面，从自己车里提来一套应急工具箱，打开吉普的引擎盖，专心致志地研究了起来。
　　便利店一楼。
　　这家加油站估计是位置太荒偏僻，没什么人来，店里只摆放了一些保质期很长的软饮和薯片一类的垃圾食品，并没有其他便利店里卖的那种现烤法棍三明治和热狗。王佐听到楼上颇有规律的“笃笃笃”的切菜声，明明今天吃了不少饼干，却仍敌不过一顿热腾腾菜肴对中国胃的吸引，不禁对晚餐期待了起来。
　　杂志架上的报刊书籍已经过期很久了，落了些灰尘。王佐把这些没人看的法语出版物移到地上，打开手边的宜家小工具套装，有板有眼地拆起了书架。
　　“你干嘛？”奉命下楼找可乐的钟逸闻看到一地狼藉，吓了一跳。
　　“给病人做支架啊！”王佐放下手中的东西，抬头看向钟逸闻，抹了一把自己脑袋上的汗。
　　“你…你真的能治啊？”
　　“我给大型犬做过类似的处理，应该差不多吧！”王佐倒是对自己颇有信心。
　　差不多个鬼啊！！
　　钟逸闻对此十分怀疑，可问题是他们一伙人里面，就这么一位“医生”，那个倒霉的哥们儿也没得选，他在心里为光膀哥默哀两秒，然后后退一步：“好…好吧…你加油。”从货架中抽出一瓶2升的大可抱在怀里，转身刚要上楼，身后传来王佐的声音。
　　“对了，你们是要做什么菜啊？”
　　钟逸闻回头一笑，殷红的唇瓣间露出四颗整齐的牙齿：“不是我做，是方哥做！马上你就知道了。”说完便蹦蹦跳跳上了楼。方俞早就脱下了藏青色登山服，穿着一件灰色T恤正在灶前忙碌。
　　“方哥，可乐来了!”
　　钟逸闻是方俞家的常客，是个蹭吃蹭喝的小能手，平时最喜欢翘着脚在桌前打游戏，等方哥的大作出锅，两人争着吃菜，饭都会变得更香一点。当然，洗碗这种事，方俞不爱干，他就都包办了。
　　一小时后，“开饭啦！！都上来吧。”
　　随着方俞一声大吼，楼下的王佐停下了手里的活儿。罗义甄合上吉普的引擎盖，钻回车里，重新打火试了试，伴随熟悉的“悉悉”声，车成功发动。这才放心地回到小店，锁上大门，寻着饭菜香上了楼。
　　“快快快！去洗手。”
　　罗义甄的双掌黑乎乎的，连方俞都有点受不了，赶紧把人推到水池边，挤了好几泵洗洁精。王佐已经先一步洗好手，跟钟逸闻两人落了座。桌上四菜一汤，虽然都是家常菜，却差点让几人流下泪来。
　　浓油赤酱色泽红亮的可乐鸡翅。黑椒杏鲍菇炒牛里脊。尖椒豆瓣回锅肉。蒜香培根煎芦笋。红薯粉裹肉花菜汤。碗碟规规整整，怎么看都不像临时拼凑起来的杂牌军。罗义甄走近桌子，仔细一看，盛汤的盆可不就是之前吃水煮鱼用的那个嘛！方俞竟然在出发前把常用的碗筷都装进了行李箱，这家伙真的是在搬家啊。
　　“愣着干啥，吃吧。”方俞笑嘻嘻地先给自己夹了一筷子可乐鸡翅。
　　众人早已激动得热泪压根盈眶，别说现在了，就是之前也没吃过怎么好的一桌菜啊！！自从来了法国留学，大部分人都成了半夜想家里的吃的想到打滚，拼命刷朋友圈里美食照的可怜蛋。
　　这才是家的味道，没人说话，每个人都鼓着腮帮子狼吞虎咽着，一种幸福感从心底升腾起来，好久没有这种感觉了。从小学的便是英语的他们，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来了法国读研，英语的优势不复存在，每个人都咬牙坚持，用一门新学的语言，去接受全新的课程。
　　课程表密密麻麻找不到间隙，有时为了课设连续熬夜一周，有时因为法语写作水平不够论文被老师打回来重写，生活逐渐麻木，他们习惯了自动贩卖机里的三明治，习惯了冰冷的沙拉，习惯了食堂蘸着谜样汤汁的couscous和所谓为了关照国际学生而添加的越南春卷，尽管他们知道中国的春卷根本不长那样。
　　罗义甄吃光了两碗米饭，他今天已经很累了，可就是停不下来，他刚站起来想要再来一碗，方俞笑着接过帮他盛饭。
　　“今天用那个小汤锅煮的饭，还挺难控制火候。没想到你们还挺爱吃的。”
　　钟逸闻一边往嘴里放肉一边扭头说：“方哥，你哪次失手过！哎哎，这回锅肉太香了，方哥你怎么这么厉害。”
　　方俞把碗递回给罗义甄，坐了下来，忙不迭把自己面前的可乐满上：“回锅肉，回国咯！取个好彩头，我干了，大家随意啊！”说罢还特煞有介事地捧着小纸杯一饮而尽。众人开怀大笑，一天下来的疲惫和不安一扫而空。
　　“呃…那个…”旁边冷不防地出现一个男声，众人扭头一看，竟然是光膀哥。光膀哥倚在门上，右脚还蜷着，他摸摸后脑勺，不好意思地说：“我闻到香味…就起来了。”
　　王佐一看自己的病人竟然醒了，还随便乱跑，赶紧把他按到旁边的椅子上：“你先别乱动，我去给你乘碗饭。”
　　没一会儿功夫，杏鲍菇芦笋牛里脊和肉汤拌的饭便交到了病人手上。病人目光扫过桌上的鸡翅和五花肉片，欲言又止，王佐了然地点点头，又摇摇头：“不是故意不给你吃。你想不想要养好伤？听医生的话，好不好？”
　　那架势派头十足，病人呆呆点头，已经完全忘了王佐是个兽医的事实，埋头扒起了饭。才刚一口下肚，该病人差点跳了起来：“这、这个肉汤是、是怎么做的？！”
　　方俞一挑眉：“哦？这个啊，就是用红薯粉挂过浆的瘦肉煮的汤，福建菜，怎么样，味道不错吧？”
　　病人拼命点头，方俞摆摆手笑道：“可惜，我的红薯粉就剩这一包，吃完就再也没有咯。”
　　罗义甄：“我们的新鲜蔬菜和肉类全部就是这些了吧？”
　　方俞收起笑容：“嗯，因为已经无法保存，所以基本都用掉了。咱们在超市里买的那盒家庭装大牛排在微波炉里，我把它做成了牛肉干，可以长期保存。这就是咱最后的狂欢，以后大家只能艰苦奋斗了。”
　　王佐：“这家便利店里有不少吃的，都是垃圾食品，保质期还真不用愁。”
　　钟逸闻愁眉苦脸地望着自己的饭碗：“你倒是想得开。”
　　吃完饭，王佐扶着病人进休息室，又匆匆转身下楼把做好的支架和工具都一并拿了上来。
　　房门砰地被推开，看见来人手里的扳手和钢条，病人吓得两腿发颤：“你，你要干嘛？”
　　王佐狞笑地合上了门…
　　啊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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