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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pisode 11:痛诀
Episode 11:痛诀
那一夜。心力憔悴。
淋了雨后我便发热了。
什么也不记得。什么也不想记得。
耳边都是雨声。
只想安静睡去。
第二日醒来,眼皮灼热沉重。头上有凉凉的毛巾。
女仆恰好进来,看到我睁开眼,脸上一喜。
小姐。她出声。
立刻枕边垂着头的人抬起头来,脸上带着疲惫的笑容。但那双褐色眼眸闪闪发亮。
醒了?
是邵云一。
他扶起我半身,轻轻探手触碰我的额头。那种冰凉的温度,使我抖了一抖。
退烧了。他欣喜地笑了一笑,声音沙哑,含着些倦意,你昨夜烧得很凶。
我绽出一个苦笑,张了张嘴,嗓子却干哑地说不出话。
他立刻倒了杯水,回首吩咐女仆,弄些米粥来。
我伸手欲接那杯子,他却轻轻避过我,径自递到我嘴边。
我就着他手慢慢喝下。速度不缓不急。
昨夜多谢你。我轻轻说。
我自然记得,昨天夜里是多么失态。
邵云一没有回答,只是默默站起身来退后了一步。
父亲进来。身后随着杨晨杨暮。
父亲。我轻轻垂下眼睫。
他走到我身边。伸手触了触我的额头,转过眼去望着邵云一。
昨夜多谢十一少。
声音里无不是没有感激的。
邵云一淡淡一笑,微一躬身,杨叔客气了。他顿了顿,又看了眼我,衿遥烧已经下了,那我先告辞了。
父亲点头,他便转身离去。
父亲立在我床头,脸色严肃。
我苦笑。封家小姐为顾信之争风吃醋,怕是笑闻了吧。
父亲顿了一顿,语气倒出乎意料的柔软。
你。。。还是安心好好休息吧。
他旋身便离去了。留下杨晨杨暮。
我那古板严肃的大哥走近来。我听到他鼻腔里轻轻叹了一声。
他轻轻坐在我床边,伸手替我掖了掖被单,语气清淡地道,你不要担心,好生休息。我叫仆人烧一桶热水,你怕是要净身的吧。
头一次发现大哥声音那么柔软。
我鼻腔一酸,耷下眼睑。
杨晨伸手轻轻触了触我的额发,绽出一个安然的笑,随即又轻轻强调,你不要担心,好生休息。
我默默点头,看着他站起身来离去吩咐仆人。
杨暮这时才敢贴上来。他苦着一张脸,坐下来。
他轻轻瞪了我一眼,不是说过不要去么。
我被他这一句勾出些淡淡的伤感,心头一阵瑟缩。只是不言。
唉。他叹口气,握住我的手,黝黑的眸子盯着我,衿遥姐,事情都过去了,你莫要再想。
他,曾来过么?
我轻轻问,蜷着手指。
信之信之。我心里默念,忍住欲滴的泪水。
杨暮眉间颤了一下,他叹了口气。来过,因他各处都找不到你。不过被大哥斥走了。大哥昨夜生了好大的气,他责怪我让你知晓。
是我的错。我低喃。
杨暮的手指紧了紧,眼眶却一红,衿遥姐,你莫这样说。若不是十一少找到你,你出了任何事我都不会原谅自己。
我另一只手覆上杨暮手背,轻轻微笑。
暮儿,走了。杨晨在门口轻呼,他眼神安定地射过来,衿遥好生休息。今日我们都在封宅。
我缩在热水桶里。
我在水里张开眼睛,看着泪珠一个一个浮上水面。
止不住哭泣。心里酸涩得厉害。
双手掩住了唇,不欲发出一丝声音。
再闭上眼时,眼前出现的是昨夜信之吻在那女子额畔的吻,那飞扬的眉,那轻翘的唇,那撕裂的话语,那狠心的转身,还有很久很久前他松开我的手指时平静面容。
只盼这所有事都在这一天内消失殆尽,随后一切如初。
只盼顾信之的所有话只是气我忽略了他,所说只是气话。
只盼时间逆转,回到幼时,看到那夜那个笑容温润如玉的少年,湿淋淋站在窗下,一脸希冀。
然,深知,只怕是,这一切都回不去了。
等我大好时已过了两周,已入了冬。
也是半装半拖,病怏怏地三天一咳两天一痛。父亲那儿大哥和杨暮肯定说了不少好话,所以父亲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那件事大家宛若不知。我也佯装没有发生过。
所以顾信之来的时候大家面子上都顺利。我微笑着如以往般致意。他也客气。
我们像似结束了,又像似还未。
无不是心痛的。
那么亲近的人,如今像熟悉的陌生人。
他刚来探访时似乎是有意愿要解释的,但是大哥却颇不留情面地一丝机会都不给他。他只好作罢。
大哥明白的,父命难为。更何况是两方家长。
再回到学校时已近耶诞日。这个洋节我们那个学校定是要庆祝的。
我生病错过了节目准备的日子,只好站在校门口同低级女生一起当接待。
耶诞日一早便发现那些圣第安的女生们无不激动地奇怪议论着。凑过去一听,才得闻原来和圣第安女校联合庆祝的那另一间校舍却是隔街的男校。今日最后的舞会算是联谊。
我皱眉。难怪她们准备得如此隆重,想来那些俏丽的小洋装原不是为了节目。
我紧了紧脖间的灰色兔毛围巾,走了开去。
晚间才发现那招待也是苦差事。崩着笑脸柔声不耐其烦地面对各式人,却也是吃力不讨好。
好在进场极快就结束了。然后跑进礼堂端了被热饮,一个人躲起来等着晚会结束。
我是极偏爱学校里那间古典图书室的。
很像封宅里那间父亲的书房。冷清而幽静。
一路步过去,却看到门半掩,听到里面传出的人声。
我轻轻推门而入,便看到十几双年轻的眼望定我。
我吓了一跳,立刻低喃了句抱歉转身要走,却被一个年青的女子声音叫住了。
小姐你要参加么?
我愣了一愣,转身抬眉,什么?
直视我的女子张口,却被他身边浓眉大眼的青年打断了。
小姐先来听听便好,我们正在召集会员。
我打量着他们,一个个都带着纯真而热切的表情。我好奇心涌上来,倒也不想让他们独自占了图书室,于是点头,随后从管理员室提出一个暖炉。他们眼里流露出感激。
但他们讨论的热切的话题却是听不懂的。听来应是政治一类。
父亲哥哥弟弟都已卷入那之中,而且与我一般大杨暮也偶尔提过那并非贤事,叫我避而远之。
于是我起身,抽了本书,闲闲坐在他们一边。
突然传来轻轻敲门声。他们立刻噤声,转头望着。
我起身,步过去拉开门,看见一张熟悉的脸。
你怎么来了?
我抬眉。
穿着黑色细呢风衣的邵云一,周身带着洌洌寒气,眉眼却带笑。
杨晨拜托我来接你回去。我刚刚没看到你招待,猜你定来这儿了。
他话毕扫了眼里面的十几个人。
我及时笑笑,青年学生社团活动。我看他们冷的可怜。
我转头,对那浓眉大眼青年一笑,等下你们结束帮我关了暖炉,多谢。
看我认识来人,那青年眼里防意稍减,点点头。
我关上门,与邵云一并肩离去。
学校礼堂里燕歌笑语一片。
我们步过来到街道上。邵云一伸手,那辆黑色铮亮的别克无声驶近停住。
我怔了一下,回过头。
你是从顾公馆过来的。
邵云一冲我微微一笑。顾公馆今夜有舞会,杨晨自是抽不出身。
听到顾字,我心里紧了一紧。
信之此刻怕又是同哪个千金一起吧。
纵使心里难受,面上却硬是挤出一个淡然笑容。
我说,送我到了去后你便回去吧。
邵云一敛了笑意,眸色沉了一沉,没有答话。
车行到半路,天上便清泠泠地开始滴雨。雨势不大,却极绵长。有如忧思。
快到封宅时,恰好又遇到了路禁。为了保证安全,顾公馆那一带的路车现在只能出不能进。看来只好下车步行了。
我看着还试图交涉的司机,便伸手推开了车门步了下去。
脚刚占地,搭在车门的手便被邵云一牢牢扯住了。他也步了下来,正好踩在一滩水迹里,弄脏了他细致剪裁的西裤边。
他看也不看,径自展开了风衣,遮在我头顶,牢牢把我圈在里面。那褐色眸子盯着我的。
你身子刚好,这冬日的雨最是碰触不得,落了病根可不得了。
他脱下自己手套给我戴上,又弯身紧了紧我脖间的围巾,才弯了弯唇,露出一个好看的弧度。
走吧。
他对着司机摆摆手,示意在这里等他,便陪同我走向封宅。
风衣里空间窄小。我勾着颈,侧身紧紧贴着邵云一的胸膛,感受到他那透过几层衣料的灼气。
管家顺叔来开门时看到我们如此眼神惊愕了一瞬,却马上低眉顺目地躬身。十一少。
我立刻看到前厅立着的一个熟悉人影。身子不由得抖了一抖。正想快步,手腕却被邵云一牢牢捉住。
顾信之听到动静转过身来,脸色有些苍白。
信之,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
邵云一抖了抖打湿的风衣,递给仆人,脸上带笑地望着顾信之。另一只手却仍钳固住我的手。
看来我并不是那舞会上唯一一个早退的人呢。
顾信之露出一个微弱的笑容。
我有事和衿遥说。可否给我们一点时间。
邵云一依旧微笑,转过头来瞟了我一眼。我来不及张口。
不巧。我想衿遥今日是不大愿意见你的。
他顿了顿,嘴角溢出些刻毒的微笑,你应该回去你那王小姐身边不是么?叫那么个美人等着,可不太绅士。
顾信之身体震了震,望向我的眼神里多了几抹悲戚。
他喉结滚动了几下,像死命吞下了什么似的。
随后他垂下手,微微点头,既然如此,我便先走了。
听到他这么说,我心底蓦然抽空,猛的甩开邵云一紧着的手,往前追了几步。
信之。
邵云一在身后狠狠扯住我。我也不顾,转过头去。
云一,感谢你今日送我回来。
我看到邵云一脸色顿时一暗,浅褐色眸子中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五指用力钳着我的手腕,如火烫般疼痛。
他声音从齿缝间溢出,恨恨又恼然地嘶声低语。
他是如何伤你你已经忘了么!现在竟要赶我走!
算我求你离开。
我低低对邵云一说,眼睛雾气弥漫。
邵云一脸色蓦然一白,五指一松,退了几步,似不信似的盯着我。
他终于咬牙冷笑,挥袖而去。
厅中只剩我和顾信之。
信之瞧着我,苍白的面上表情艰涩。
我对着他艰难又云淡风轻地笑了一笑,有什么事要同我说?
顾信之突然冲上前几步,使劲拥我在怀里。
衿遥衿遥,求求你,不要对我这么笑,我受不住你这样子笑。
我心里一酸。
这么多天来看着你对我这样无事地笑,我的心都快扯碎了。我宁愿看着你怨我怪我,只是不要对着我露出这般笑。
我心里痛地滴出泪来。
是时候该结束了。
信之。
我轻轻叫他,轻轻从他怀里挣脱出来,望进他黝黑的眼睛里。
我们该结束了。我轻轻说,用含泪的笑容。
顾信之眼神不可置信地闪了一闪,脸色更加苍白。
为什么?!
我是个小气的女人,嫉妒心强,看不得你对别个女人好,甚至都吝啬你对别个女人的笑。而你偏偏又生在顾家,担着继承顾叔的责任,免不了每次都要逢场作戏。如此下去,我们必天天都如那夜般的争吵,再深的感情也一定消磨得一干二净,两相生厌。还不如此时,在我们还未彼此厌恶时分手。
眼泪从双颊滑落。
顾信之惊愕悲恸地说不出话来。
我望着他,知他还未死心,狠心又捅一刀。
那夜我们虽是争吵,但彼此都说了实话。冷静思定,我与邵云一的婚约,已是既定事实。你身为顾家独子,定不会违背父命为一个女人抛下身家不顾,我也不想让你担那样不孝的名誉。与其到最后两人痛苦,还不如在此时抽身而退来的容易。
我抬起脸来,定定望着他,微微苦笑,信之,我们,便到此为止吧。
话语说的轻松,心底却有如刀过一般锐痛。我指尖发凉,紧紧捏扯着袖角,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顾信之脸色如纸,身子微微发颤。
半响,他张了张嘴。
衿遥。。。
叫了我名字后,就痛得再说不出话来。
我都不晓顾信之是几时走的。我只是坐在厅里,听着外面雨声的哀哭。
如此便逝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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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这章中衿遥跟信之的诀别,其实是为了成全信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