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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救美
日落时分,云龙回到家里。他原想公开他和玉梅之事,怎奈家里来了外客。这是个干瘦的老婆子,云龙认得,早年家在粮管所时,母亲和她同在供销社上班,她就常去溜门,母亲便命他兄妹称她“靳姨”。当下云龙到家,靳婆子盯看了好一阵子,薄嘴皮不停歇地尽是赞誉之词,夸得云龙脸上火烧火燎,找个借口躲进西屋不再出去。云蕾随父亲去方塘走了一回,正有许多消息要告诉大哥,遂也来到西屋里。云龙把手套和笛子搁放一起,摘帽脱了大衣。云蕾看到崭新的手套,问他可是新买的,云龙说乃秦姑娘所送。云蕾试探说,要是秦姐姐当大嫂那就好了。云龙轻斥,言他们之间身份悬殊,叫她别胡乱猜想。撂开话题,云蕾就给他讲她方塘见闻,说爷爷奶奶如何想他、二叔二婶怎样盼念,族亲邻里也都来问讯,亲情甚是浓厚。云龙心中感愧,盘算着哪天亲走方塘一趟。
天已擦黑,常氏和靳婆子仍在屋里叽叽咕咕说个不停,直等二子云英哐当一声撞开大门进了院子,才听那靳婆子声调高了起来:“看,您家孩子都回来了,俺就不打搅了。她姨,就这么说定了,明儿上俺就带来给照照面,合不合适的还由他俩自个儿处处看。您啊就多给操操心!”常氏道:“那是,那是。老姐姐,您轻易也不来一回,就吃了饭走。”出了屋,常氏捥留不住,遂唤:“龙儿、三儿,出来送送你靳姨!”
云龙和妹妹云蕾出屋站在灯影下,靳婆子乍见云龙真容,疑是老眼昏花,揉了揉再瞧瞧,口里不由赞叹:“哎呀呀,这身样,莫不是罗成转世?真比电视里的都好看!”话又说了一大车子方才离去。
待她走后,常氏便对云龙道其来意,谓她要把她闺女介绍给他。云龙刚欲回驳,就听云蕾不乐意道:“妈,看您,竟瞎揽事!您不知道她女儿多大啊?起码比大哥大两三岁呢!长得又不咋样,还没个正式工作!”云英端个茶瓷杯过来,也说:“妈,你操什么心,叫大哥自己找呗。”常氏嗔道:“当是你!你哥在外恁长时间,他认识谁?再说你哥人老实,妈不操心谁操心?昨儿妈遇着你靳姨,提起你哥,随口就说了这事,央她给相个合适的,今儿上门来,谁想她……都是同事,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总不能叫妈这就回绝她吧?不说你靳姨,妈这脸又往哪搁?”可不是,薄人情面,岂不是自搧耳光?云龙自忖已伤过父母一回,此次自然不愿再叫母亲难堪,于是他说:“妈,儿听您的,明天见她就是。”至于玉梅,以他意思,停个天把两天的再说也不迟。
然而,妹妹云蕾坚决不同意:“大哥,你咋这样!她女儿我见过……”
云龙拦住她:“妹妹,别说了,刚才你还要我给你找个大嫂的,这不正好吗?”
云蕾急道:“要是秦姐姐,俺举双手赞成!可她……”
云龙笑了,附她耳边说:“你放心,哥自有主张。咱这是为了妈。”
云蕾这才恍然,她想再问问大哥准备如何打算,却被二哥将电视声音调得震山响,他则斜靠椅背上,也跟着大声吼。云蕾上前调小了音量,说:“二哥,聒死人啦!”云英回她:“你懂什么,这叫摇滚,声音就得大!”起身反给调得更高,就听电视里猛然传出一声狂喊:“一无所有——”当下气得云蕾一跺脚:“霸道!”而最终在母亲的干预下,云英才将电视的音量调小。
就在他兄妹吵闹间,章仪麟上门来,手里捏着两张电影兑换券,要他们陪她看电影。云蕾问她啥片子,仪麟说:“《冷暖人间》,印度片,听说可好看了。”云蕾问大哥:“去不?”云龙从仪麟的眼睛里看出她的渴盼,如果他不去,他很难想象她该是怎样的失望,遂爽快地答应。果然,仪麟兴奋地攀着他的胳膊跳起来:“太好了!太好了!二哥哥,你也去!”云英迷着眼手一挥:“看过了。”云蕾埋怨他:“二哥,你啥时看过的?怎不带我去?”云英道:“下午哥们几个看完电影又去喝酒,怎么好带你!”
“二子,可不能学人家乱花啊,你爸挣钱不容易!”常氏立时警觉。
“知道了,妈,您都说过一百遍了!”云英从椅子上站起来,“看电影喝酒,咱一分都没花,那是和他们打赌赌来的!妈,我睡了。”说着朝他屋里晃去。这一说反令常氏更加担心:“你跟人赌什么了?可千万不能学坏呀。”云英“嘭”的关上了门,不再应声。常氏无奈一声叹:“这孩子……”
章仪麟在家已吃过晚饭,云龙兄妹过午才食也都不饿,当即三人同出门。他们一路跑跑跳跳,却也不冷。到了青坪影剧院,那里早已热闹起来,街灯烁眼,霓虹闪耀,前厅里一字儿排开游艺机,全都围满了人。内里阶前,红男绿女,来来去去,卖瓜子的和卖冰糖葫芦的穿梭其间,吆喝不断。云龙向仪麟讨过兑换券,来到售票窗口,看那跟前黑压压的一堆人挤作一团,更有几个流里流气的少年冲来撞去,粗言俚语不堪入耳,云龙不禁皱起了眉头。
此时,妹妹和仪麟已转离去买零食,云龙回头搜望,离开了他的视线,他有些担心。忽然,他身子一震,就感觉有人撞到了他,他转回一看,是一女子。这女子更未回头,口中大骂:“这些没庇没眼没娘教的地痞恶棍流氓,你们都不得好死!”骂声甫歇,即有一瘦一胖的混混晃膀过来,嘴里烟头吸得一闪一亮,胖头照脸喷了那女子一股子烟,呛得她一阵咳嗽:“臭婊子,敢骂老子!哟,给爷看看这脸……”说着,手就朝她腮上摸去。这女子早吓得身如筛糠,失了先前的唳气,嗫嚅着:“你想干什么?你想干什么……”云龙一把将她拽至身后,屈指就扣住了那胖头的手腕:“这位兄弟,咱们好象在哪见过?实在抱歉,她是我表妹,有得罪兄弟的地方,还请……”那胖头突感手腕奇痛,身无半点力气,腿上打软,半跪着连喊:“大哥,大哥,是兄弟得罪,兄弟得罪。”云龙本也不想多事,冷笑两声,就放开了他。胖头抱着手腕,那瘦猴忙搀了胖头,撞开人群,逃之夭夭。
鲁迅先生说过,国人喜欢作那无聊的看客。眼前这些围观的人无一想来劝架,全巴望着有一场好打。而见就这么不明不白的结束了,便都失望地散了去。
云蕾和仪麟买了零食回来,见人围而又散,不知咋了,过来见大哥无恙,问他出了何事,云龙便说没啥,遂走到那女子跟前:“彭姑娘,不要紧吧?”
原来,水泥厂效益好,每逢影剧院放有好电影,都要发放兑换券。彭新云本就爱热闹,此次她特意多要了两张,未及天黑,就兴冲冲的去找哥哥,哪知彭新风顾念儿子感冒发烧,就没有理会。她一调身,又去找秦表姐,不道秦怡芝也以有事推而不应。彭新云自觉没趣,赌气道:“你们都不看,俺自己看!”买票时让几个小痞子上了眼,看她落了单,要着意地戏耍她一番。于是,就有了方才的这一段。
彭新云得获云龙搭救,心存感激,把电影兑换券全部给了他,让他一总买票,自己则骑上单车再去找她表姐。因为以她对秦怡芝一上午的观察,她知道,别人请不动,方云龙必定行!而请来了表姐,她也就有了熟伴。
售票窗口依旧挤挤挨挨,云龙别无选择,也只有上前挤抗。想不到这堆人见了他,却都主动闪让。云龙从容购票,退了出来,窗口前立时又恢复了拼抢的状况。人呵,倘若鲁迅活到现在,又不知该怎样的愤恨了。云龙摇摇头不愿多想。
五张连座票,还是中间位,仪麟欣喜之下给云龙喂了一颗话梅,问他:“刚才那女的谁呀?”云龙冲她一笑:“她呀,跟你爸妈一个厂的。”“她一个人怎这么多兑换券呀?”“这个就不清楚了。”章仪麟单纯,云龙不想让她知道得太多。
他们一边吃着话梅、嗑着瓜子,一边闲话。于等待中,云龙的目光逡落到一个异样的旮旯角,那里伏缩着七八个魑魅魍魉,均伸头探脑,朝这边指指戳戳。云龙不动声色,只作暗中提防。
“大哥,你看,她们来了!”云龙顺着云蕾手指的方向一瞧,果不其然。秦姑娘仍是白日里的那一身装束,紫红的羽绒祆,秀发披肩,只是脖项里多了条别致时新的长围巾,在灯光下,愈显得美艳无比,光彩照人。云龙趋阶而下,迎了过去:“秦姑娘,冷不冷?”“还好,谢谢你,叫你们久等了。”秦怡芝语笑嫣然,她拉过云蕾:“小妹,看你,鼻子都冻红了。”云蕾亲热地攀着她:“秦姐姐,今晚你真漂亮!”秦怡芝矜持地一望云龙,云龙微笑着冲她点点头。却是仪麟生份,紧抱着云龙的胳膊贴靠着。云龙拉过她,叫她认了秦、彭二位姐姐。秦怡芝拉住她的手,夸她声音甜脆好听,并问她叫什么。云龙代为回答:“她叫仪麟,我刚回来的时候,是她带我认的家门。她父母都在水泥厂上班,想必彭姑娘认识。”章仪麟道:“我爸叫章建民,我妈范爱侠。”彭新云一听:“章会计呀,俺认识。范爱侠,嗯……这名字不熟。”
说话间,云蕾买了五串冰糖葫芦,一人一串,他们一行进了影剧院。
影剧院里已上座了七八成,银幕上虽已打出了“敬请安静”的字样,可惜依然人声鼎沸。云龙、秦怡芝等索着座位,少不得一番推让,而最终排定的座次是:云龙居中,左挨秦怡芝,右靠章仪麟,彭新云打头,方云蕾占尾。可想而知,四位鲜装靓丽的女孩恭让着一个敝衣男儿该是何等抢眼!秦怡芝的风姿绰约自不必说,方云蕾红得艳丽,章仪麟白得纯洁,彭新云绿得妖娆,都那么娇俏动人,又尽皆可爱可亲。“到底是什么样的一个人,竟值得这么多的佳丽左拥右围?!”前后左右的男士观此情景,个个心中纳罕,心中充满了妒忌。
电影正式放映,影剧院里安静了下来,窸窸窣窣嗑瓜子的声音响了一阵子也渐渐地稀了。云龙本就不喜叼食零嘴,他只含了两枚话梅。然而,就在大家都沉浸在影片情节中的时候,最后一排来了七八个黑影,影影绰绰,个个吞云吐雾。
正所谓:光阴易逝。娱乐消闲的时间过得飞快,不知不觉电影已放映过半。许是坐得久了,影剧院里又没有供暖设备,大家都觉得冷。不知什么时候,仪麟已全身贴靠在云龙身上,秦怡芝也似是无意地挨得紧了。
电影情节进入高潮,一场激烈的打斗千钧一发,在所难免。这时,云龙起身如厕。他暗中留神,警觉身后脚步杂沓,知道那伙痞子跟了上来,遂紧赶几步,闪进男厕。
这厕所极为平常,例为半顶,拦面竖着一堵砖墙。这伙人眼瞅着云龙进了去,均抽出短棍,封门以待。可等了数分钟,竟杳无动静。胖头着瘦猴进去探看,那瘦猴刚进,便“妈呀”一声,紧接着“咕嗵”,似乎跌进了粪坑。此时,云龙已跃上墙头,一个鹞子翻身,翩然而下,姿态之优美,令他们全瞧得呆了。云龙见他们不动,拔腿就走,没迈出两步,这一伙才似睡醒,齐发声喊,一哄而上。云龙也不回头,撩起一脚,踢翻一个,折过身来,更无一句话,猱身近靠,肘击掌劈,不消片刻,这帮痞子再无一人能够挣扎得起。云龙扶正帽子,裹了裹大衣,复转入去。
他回到座位上,此刻,影片中仍然激斗正酣。再看仪麟,到底是个孩子,早又偎到云蕾身上。秦怡芝低声问他:“你冷不冷?”云龙说:“还行。”见她轻轻跺着脚,便脱下大衣给她盖上。秦怡芝心中感暖,又怎可让他衣单受冷,遂靠膀挨腿,一件大衣两人遮寒。
影片结束,他们待人不挤才走出影剧院。“冻死了。”彭新云缩脖抱臂抖抖索索,脚下跺个不停。“表姐,去吃点东西吧。俺又冷又饿,晚饭还没吃呢。”子夜寒风一吹,冷彻肌骨。云蕾也说:“我也觉着饿了,大哥、秦姐姐,我看那边有家饺子铺,咱们一起去吃点吧。”于是,他们一人一碗热汤饺下了肚,身子也都暖和起来。秦怡芝要结帐,被云蕾抢在头里:“秦姐姐,哪能叫你破费呀,有我哥呢。”秦怡芝争不过,说道:“这怎么好意思,又看电影又吃饭的,麻烦你们了。”此际街面上清冷无人,云龙怕那几个痞子再来寻仇报复,便说:“夜已更深,我看,咱们抓紧回吧。”遂留云蕾等人在铺子里烤火,他则借用彭新云的单车先送秦怡芝。
坐在单车后面,秦怡芝问云龙:“听表妹说,你救她时,没见你咋动手,一句话就把那两个街混混给吓跑了,是真的吗?”云龙回她道:“有这事。其实这些混混,平常看他们凶霸不可一世,一旦你站出来,他们反而怵你。——人们往往都想明哲保身,一味退让,却恰恰反壮了他们的胆,拔升了他们骄横的气焰。我只不过站出来时没有露怯,让那两个摸不准底儿。对付这类欺软怕硬的脚色,只要你硬气了,他自然服软。”这本是前日里二弟云英说他的话,倒被他此刻派上了用场。秦怡芝听得在理,不过犹有怀疑:“你就不怕他们真的动手打你?”云龙回头冲他一笑:“怕是怕,可彭姑娘是你表妹呀!”无非一句玩笑话,云龙没想过多,脱口而出,不料,秦怡芝却因此会错了意,封存在心而没有再说。
她的家离得很近,经过镇政府,拐进一条宽弄口,来到一幢漂亮的二层小楼前,秦怡芝下车开门,邀云龙进去。云龙说:“我得抓紧回去,她们还都等着我呢。”秦怡芝甚为理解:“那好吧,我家你能找着了,以后常来玩。哎,对了,你等一下啊。”说着就“噔噔噔”上了楼。院灯明亮,云龙打量着她家的院落,但见门窗墙壁楼道等以及各个角落的布局格调极其高标规整,对照起自家,真个是天壤之别。
“小爱啊,这么晚了,你同谁说话哪?”楼底卧室里传出一位妇人轻柔温蔼的声音。云龙听知是彭主任,但是早已消弭了官腔,尽显出作为母亲而疼爱自己子女的情怀来。秦怡芝手扶着楼梯说道:“妈,你睡吧,是方云龙送我回来的。”不时下楼,递给云龙一本书:“这是前天我在书店买的,大抵翻了一下,还没来得及读。我猜想你一定喜欢,就先送你看吧。”云龙接书在手,说:“怎好意思。”一看版面,“《□□的葬礼》!”瞧他惊奇的样子,秦怡芝俏然一笑:“知道你一目十行,过眼不忘!怎不致于在书店里你就真的看完了吧?”云龙眉一低:“秦姑娘笑我。一目十行强记法,冥心静气训练可达;过眼不忘,就是神人也说得夸张了。那天我太张扬了。”“跟你说着玩的。”秦怡芝笑了,“你挺有眼光,这部书是获奖作品,文辞很美。”
云龙辞别了秦怡芝,回到饺子铺,顺道又送了彭新云一程。——她和她哥嫂住在一起。再就是章仪麟。仪麟的爸爸早就等在门口张望着,高瘦的个子,清癯的脸膛,鼻梁上架着一副宽边眼镜,见到还处在兴奋中的仪麟,那焦灼的神情才始释然为安。
“哥,电影好看吗?”
“还行吧。”
“啥叫‘还行吧',哥,我看出来了,你是心不在焉,全在秦姐姐身上了。”
“我好象跟你说过了,我和秦姑娘根本就没什么!别乱搭扯好不好?”
“这会子还装!我都看见了,看电影的时候,你们俩靠得那么近,一件大衣两人围,哥,你说,手是不是都握到一块了?刚才彭姐姐也说了,你们今天根本就没彩排,那你到晚才回家,这怎么解释呀?无缘无故的,人家干吗又要送你手套呀?呶,还有这本书,尺素传情对吧?”
回家一路,兄妹俩打着牙架。云龙真拿妹妹没办法:“你能不能别乱猜!我和秦姑娘……算了,跟你也说不清。你要真盼望有个嫂子的话,过天哥就带个来给你瞧瞧。”
“是真的?”
“那当然,六年前就……”
“嗤!”云蕾一捂口,“大哥,你就别布迷魂阵了,前天说到街上拉个来,现在又说六年前就……谎都不会撒,六年前你才多大呀!”
云龙看了看妹妹,不再申辩,只暗暗一笑:以后你会知道的。抬头望着夜空,夜空中繁星缀幕,冷碧里颗颗透亮晶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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