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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
七月初七,凶,诸事不宜。
又值七月,申时一过,渝州城的道路上看不见一个人影。就连打更的都事先向官府告假,夜间不再出门。烟花柳巷,整月闭馆,八月才开始营业。
当然也有一些胆子大不怕死的,喜欢在七月的夜里走街串巷,彰显英雄本色。住在城东的王麻子就是其中之一。
王麻子原名王二,十八岁的时候为了红颜知己闯过山寨,回来的时候身中数刀只剩下半条性命。而所谓的红颜知己,原是山寨大王明媒正娶的第十八房如夫人。那女子嫁的心甘情愿,根本就不认识王麻子。据说所谓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只是道旁偶遇过几回。
然而,王麻子还是火了。他本不是麻子,只是脸上被砍了数刀,结痂的时候刀疤断断续续坑坑洼洼的就像麻子一样,甚是恐怖。王麻子这三个字就像是英雄勋章一样,让他走到哪里都备受瞩目,甚至有官僚富贾要将他收在僚下。
一年后,王麻子再也提不起大家的兴致了,那些曾经仰慕他的人,似乎一下子都看清了他。说他不学无术,终日混沌度日不思进取,吊儿郎当并没有什么真本事。还有人扒起了当年他勇闯山寨的英雄事迹,说他是多管闲事,被山寨的人打得屁滚尿流。
从众人仰望的高处跌落的王麻子自然心有不甘,他开始尝试各种能够吸引人眼球的事情。
他去了之前那个山寨,山寨却早已人去楼空。那寨主娶了这第十八房姨太太后居然洗心革面,遣散众人,在山下种田做起了小买卖。
他又去了传说中的有怪物出没的钟乳洞,提心吊胆的呆了一夜后发现,这个洞穴已经成为了文人墨客观光旅游的圣地。
当他尝试了数十次,失败了数十次后,他开始动起了歪脑筋。他入室抢劫嫁祸他人,又假装成功破获案件;半夜潜水扮作水鬼吓唬路人;碰瓷捞取赔偿……到了他五十岁的时候,他终于知道自己再也不可能获取昔日辉煌了。他开始饮酒度日,醉生梦死。
十年前的某一天,他醉酒回家,偶遇鬼市,亲眼见到两个凡人被百鬼追杀,其中一人被鬼吞噬一人被神仙救走。他躲在不远处一间残破的茅草屋里,瑟瑟发抖,一直熬到正午才虚着步子走了出来。事后,他添油加醋地向众人吹嘘自己的所见,吹嘘自己胆子有多大,却没有人相信他。
渝州素来有七月鬼事多的说法,然而对于鬼市却是闻所未闻,只当是王麻子又在吹牛了。
王麻子十分不甘,他每年七月都是白天睡觉,夜里在外游荡,希望可以再次遇到鬼市,偷点鬼市上的东西来证明。
说来也奇怪,王麻子这一忙乎就是十年,十年里别说是鬼市,连个鬼影子都没有见到。这年他都六十多了,大家都劝他消停了好好在家养老,就当大家都相信他说的。可他从一个浑身是胆的毛头小子,变成了古怪的倔老头,几十年的坚持,他哪肯善罢甘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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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麻子蹲守在这破屋墙角已经七天了,这破屋还是十年前那间,只是更破了,据说衙门计划今年要将此拆除,免得坍塌了引起事故。
迷迷糊糊间,有光线照到了王麻子的脸上。
“这么快就天亮啦。”王麻子揉揉眼睛迷迷糊糊地挺直身体,想要站起来。
“他爷爷的又没有收获。”他骂骂咧咧。
空气中突然阴寒起来,王麻子抱紧双臂,连打了几个喷嚏。
“怎么回事,这么冷。”
突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打了个激灵。他缩回墙角,透过墙角往外张望。什么都没有,空气中漂浮着白色的雾气,烟烟袅袅。
他松了一口气,心里却又有些失望。他把背倚靠在墙上,稍作休息。就在他把视线投向前方时他顿住了。
他的正前方一道光线从深处蔓延开来,光线中尘埃浮动使得环境更加迷蒙。一个黑点由远及近。黑点变成黑影,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王麻子想要跑,但他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动弹。他想呼叫,却发不出一丝一毫的声音。他双目尽瞠,浑身冰凉,眼睁睁地看着黑影越来越近。
黑影用一种近乎扭曲的姿势向前移动。它有四条腿四只手,却都只剩下森森白骨,白骨上长满了黄绿色的青苔,挂着破破烂烂的水草。黑影的一侧扁平,一侧隆起,模样怪异,就像是两个连在一起的人形。黑影所到之处都留下一道深深的水印。黑影背对着光线,始终让人看不清长相,但只是个轮廓就足以让王麻子吓得魂飞魄散。黑影的腰上似乎系着一条绳子,绳子的另一端系着一块很大的石头。麻绳大概是水里泡久了的缘故,到处都是缺口,只有一丝相连,维持着绳子的长度。奇怪的是,这样一根破烂的,一捏就能化掉的绳子竟然可以拖动一块巨石。石头上也是青苔水草、贝壳螺丝遍布,石头在地上摩擦,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实际上,四周都安静的可怕,连风声都听不见了。
王麻子如坠冰窟,额头上冷汗涔涔。他当然知道这个黑影是什么,这是他一直想忘掉,做尽坏事想忘掉,却一直无法从记忆中删除的那段过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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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岁那年,昔日的奉承变成了冷眼旁观,荣耀失效的太过迅速,他感到手足无措。
他再一次去到那个山寨,迎接他的确是一座空城。他四处打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找到了寨主和他的新夫人。
“山贼,再来跟我一战。”王麻子气势汹汹地吼道。
“小兄弟,你回去吧,我是不会和你打的。”昔日的寨主郑大豪挑着刚砍的柴火,笑嘻嘻地从王麻子身边走过。
“不行,你今天一定要和我打。”王麻子不甘心的挡住郑大豪。
“小伙子,我真的不跟你打,你就饶过我吧,我现在只想过过平常人家的日子。”郑大豪倒也不怒,他好生劝道。
“不行!”王麻子往道中间一站,不由分说地拔剑而起。
郑大豪放下肩膀上的木柴,耐着性子解释道:“小伙子,你年纪轻轻整天喊打喊杀的没意思,还不如向我一样娶个媳妇好好过日子。”
“说什么废话,你年轻的时候不也称霸一方。”王麻子不吃那一套。
“你是不知道,谁有好日子不过去过刀尖舔血的日子啊,我那是没办法。”郑大豪索性坐在了木柴上,细细道来。
“我年轻的时候家里穷,十岁的时候爹娘实在是养不起了,就把我丢到了后山上。谁知我命不该绝,被个土匪头子捡了,所以我也顺其自然的霸起山头过日子。我吧好事虽然没做多少,可是坏事也没多做,也就是抢几个商队养养寨子里的人,杀人放火的事情我也是不做的。可是啊,这人在做天在看,我终究是个做坏事的人,所以娶了十七个夫人吧,一个都留不住。这些个女人,不是病死了,就是跟人跑了,要不就是难产死了,一尸两命。”
说到这里,郑大豪眼睛望向远方,眼神里充满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随即,他的语速又轻快起来。
“后来啊,我遇到了慧儿。刚见面那会儿她遇上了村里的恶霸。我呢一时看不过教训了一下那畜生。谁知道这样一来,就和慧儿看对眼了。”
“所以啊,我现在特别满足,再也不想过那喊打喊杀的日子了。”
郑大豪说完,重新挑起了担子,头也不回的走了。
王麻子并没有被说动,他左思右想,越发的觉得心里别扭。他郑大豪娶了他们村上最漂亮的女人,还是他王麻子看上的。现在他们要好好过日子,让他一个人被众人嘲笑,他真心不甘。那难受的感觉,就像是万蚁噬心一般,又痛又痒。他脑子一热,就想教训一下他们。
入夜,月亮格外明亮,把周围的浮云照的斑斑驳驳。
王麻子就着月光找到了郑大豪的家。这是一栋独门独院的小院子,四周都是林子,离的最近的一家农家也有千余步的路程。门前有树,屋前有湖,倒也算的上是世外桃源了。
“地方倒是不错。”王麻子狞笑着朝屋里吹了迷烟。
他把二人背靠背的捆了起来,这时他注意到了慧儿隆起的腹部。他一吓,头脑一片空白。原来慧儿怀有了身孕,怪不得郑大豪怎么也不肯让自己有一丝一毫的损伤,他这是为了要担当起照顾妻儿的责任啊。可是,这样想着,他那嫉妒的心更是在他身体中点燃了一把火,烧光了他所有的理智。
原本,他只是想教训教训这二人,让他们吃点水也就算了。现在他已经不能容忍他们幸福的生活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了。他把二人移至湖边,又从山脚下搬来一块大石头,牢牢地系在二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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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麻子又火了,现在整个渝州城都在谈论他,这阵势远超他辉煌的时候。
顺安茶楼里,不管男女老少,喝茶的还是小伙计,嘴里说的都是王麻子的新闻。
“王麻子死了。”
“哪个王麻子?爱出风头的那个糟老头?”
“可不是他么,好好的日子不过,整天神神叨叨的,说见过什么鬼市。这七月里天天晚上不在家待着,守在荒郊说要捉鬼。你说这七月里谁敢晚上出门啊,这不,人就这样死了。”
“怎么死的?”
“听说死的可惨了,那在场的仵作和官爷都吓个半死。”
“他死那个地儿又没河,天也没下雨,这王麻子却像是被淹死的,浑身湿透,身上还挂满了水草。那皮肤都被水泡肿了,眼珠子都掉下来了。那仵作说啊,这样子怎么看都不像是刚死的。”
“哎呦呦,可别说了,我听着都觉得渗人。”
……
隔壁桌前,坐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青衣束发,相貌清隽。只是……自然上扬的秀唇上贴着两撇古怪的小胡子。少年的腰间挂着一块方形白玉,细细辨来似乎还能看清“渝洲四大美男图志”几个楷书。
少年的茶杯贴着红唇,听得有些入神。一个大眼睛小个子家丁装扮的少年慌慌张张地赶到桌边,压低了声音叫唤道:“小小姐,小小姐……不,不好了。”
“少爷。”少年头也未抬,从唇间飘出淡淡地两个字。
“哦,少爷,不好了……”小个子喘着粗气。
“慌什么,坐下来好好说话。”少年不急不缓地回道。
“老爷回来了,说要见你。”小个子凑在少年的耳边说道。
少年表情一滞,长长的睫毛垂了下来,盖住了瞬间黯淡的眼睛。
“原来他还记得有我这个人存在。”
“老爷回来了,说要一家人一起聚聚。”小个子有些不忍,但还是把老爷的原话说了一遍。
“原来,他并未提到我。”少年苦笑,“我们回去吧,免得又被寻了理由责罚一番,反倒是连累了你。”
“小小姐……”小个子呜咽一声,吞下了想要安慰的话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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