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母是朵黑莲花

　　待温菀走后，陈氏的脸上方浮现出忧色。入夜谢仲卿回到房中，陈氏为他除下外衣，这才说道，“夫君，今日菀儿在栖梧书院拜青山先生为师了。”
　　谢仲卿一愣，“青山？可是那个青山？”
　　“就是那个青山。”陈氏略有忧色的点头道，“妾身只知他得皇帝宠幸兼才学不错，可是听菀儿说今日这位青山讲史有不少犯禁之处…”
　　“圣上身边的谋士，这个尺度拿捏应当没问题，倒不用太过小心翼翼。只是，我们知道青山不是普通宫人，但大多数人还是把他看作媚主之人，小菀拜他为师，对名声不利啊。”谢仲卿已把温菀当做半个女儿，自全心全意为她考虑。
　　“原来如此，”陈氏作恍然状，“妾身说沈师为什么收菀儿为弟子呢，原来和夫君想到一处去了。夫君果真才思敏锐。”
　　“有沈师帮着遮掩，那就无妨了，索性世人也不知什么青山红山。”谢仲卿道，“改日你去沈师府上拜谢一番。”

　　温菀不知姨母姨父在这边为她善后，但内心多少知道自己惹了麻烦，虽说福祸相依，可寄人篱下心中多少还有惴惴，入夜了无睡意，拿了账本看起来。
　　“小姐，奴婢给您奉茶。”流苏端来一碗花茶，为温菀添好灯油。
　　温菀接过茶杯，轻抿一口便放下。她看的账册是笔墨斋的生意往来，收支不多，可看着看着温菀的眉头微皱，“去看看书华睡了没有，没有的话叫她来一趟。”
　　书华刚要入睡，被流苏叫了起来，来到温菀房中，“小姐，您叫我。”
　　“书华，笔墨斋这生意除了卖纸笔还做什么别的吗？我看着，独独九月的进项，竟比账目上要多，是怎么回事？”铺子的生意是书华在照看，是以温菀有此一问。
　　书华眼中犹疑之色闪过，温菀看到沉了沉脸道，“说。”
　　“是，小姐。”书华下拜道，“回小姐，九月是秋闱，笔墨斋…做了些考生的生意。诸如卖时人猜测的试题、往年文章等，都没有算入明账。”
　　“…这是谁的主意？我怎不知？”温菀道。
　　“是铺子里一位伙计的主意，掌柜的觉得甚好，奴婢便擅自做主了，请小姐责罚。”书华跪倒道。
　　温菀看着她，心知书华对自己忠诚毋庸置疑但尊敬还差了些，所以才没有事先问过自己，虽说心是好的，但长此以往谁说好的准呢。“书华，笔墨斋既是姨母交给我打理，那我就是笔墨斋的主人。先前是我疏忽了，以后无论事情大小，还望书华你能协助我。”
　　书华脸色有些发白，“是。”一向温和的小姐今日发作，她有些受不住，更何况进项多了是好事，她心中还很委屈——还不是怕小姐忧心才没说么？总不是什么大事。
　　温菀看她神色，知她不服气，也不再说，心知对书华不能威服，那样容易离心，只能自己拿出本事来。心里想着，又说了几句话就让书华回去了。她揉了揉额头道，“流苏，打水来梳洗罢。”

　　第二日正要出门，谢危之鬼鬼祟祟跟上温菀，“小表姐？小表姐等一下！”
　　温菀驻足，“危之？”谢危之如今也入了国子监，不能像以前那么逍遥，但是性子还是一样跳脱。
　　“小表姐，我听表哥说你们今日要去笔墨斋，带上我一个吧！好不好，好不好呀！”谢危之拉住温菀的袖子，晃了起来。
　　“危之想去，自是欢迎。只是说好了，到时候不许顽皮。”温菀伸出一只小指头，“拉勾。”她比危之高了一个头，倒颇有姐姐样子。
　　“拉勾！”谢危之欢快的道，“我就知道，小表姐最好了！”

　　昨夜看账本到深夜，温菀今日黑眼圈便现了出来，她刻意没去遮掩，洪淑贞自第一个询问，在陆真真、曹宁围着的目光下，温菀用不大不小的声音道，“终于得拜良师，心里可算送了一口气——之前你们别看我假作镇定，其实着急的很。”
　　沈师收温菀为徒的风声大家都知道了，但洪淑贞自知道温菀一心一意“追求”并最终得偿所愿的先生可不是沈师，温菀对洪淑贞轻轻点头，洪淑贞一笑道，“心诚所致，金石为开，青山先生终于点头了。”
　　一旁暗暗关注这边的崔向晚等人听了，便也凑过来，崔向晚道，“温妹妹，可是拜了两位先生？”
　　温菀含笑应是，“承蒙不弃。”
　　赵婷娘却撅了嘴——她身世容貌原是一等一的，却被沈师拒了，收了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姑娘，而这小姑娘还一口气拜了两个先生。“还真应了那句话，什么什么不叫来着？我们都比不过妹妹你聪明过人。”
　　温菀心知随着在沈师那里挂了名书院里定有人不服气，也不接话，只是好脾气的笑着，脸色都没变一下。崔向晚暗暗拍了赵婷娘一下，笑道，“温妹妹，我们心里都有些羡慕，婷娘性子直了些，你别介意。我虚长妹妹两岁，也暗自思量自己这多读了这么几年书有什么用，气量修炼不到家，有些不服气——十日后小考，还要看温妹妹的了。”
　　三言两语，崔向晚就把话说白了，让一旁还想着刺温菀几句的几个小姑娘无话可说——说了就是承认自己气量小，索性崔向晚到底说了小考见分晓，也就各自离去了。温菀感激崔向晚帮忙，自记在心头不提。
　　青山的课程隔日一上，今日温菀便去了沈师的院子。进了院门见一个瘦小的身影在洗地——正是那个渔家女出身有些古怪的顾清欢。见了温菀，顾清欢只当没这个人一样，一眼不发。
　　温菀笑着向前，“顾姑娘？沈师可在房内？”
　　“你是沈师的学生，自己还不知道么？”顾清欢硬邦邦的道。她在这顶着谄媚的名声忙了大半个月，结果从来没出过头的温菀拜了沈师为师，让她怎么能不意难平。
　　温菀笑容不变，“顾姑娘，沈师收我为徒是有别的原因的，一会儿啊，我定会被打发出来和你一起洗地——你信不信？”说着转身进了屋。
　　顾清欢盯着温菀一身素白衣裙，低声道，“谁信——哼，有背景的人。”
　　温菀入内见沈师正在案后写着什么，大礼下拜道，“学生温菀，见过老师。”
　　良久，沈师才淡淡道，“你在我这里挂着名即可，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
　　温菀露出一丝不满，仍恭敬无比道，“那学生告退。”
　　看着温菀出门的背影，沈师眼中这才有了一丝兴味——她原本是觉得这小姑娘惹麻烦让人不喜，如今见她小小年纪沉着的样子，不管是不是装的都与同龄人大相径庭。过了一会儿沈师越发惊讶，无他，温菀提着水桶，竟与顾清欢一起洗起地来，不一会儿衣服便溅脏了。又过了一阵子，先前冷着脸的顾清欢竟和温菀有说有笑起来。
　　“小小年纪。”沈师不辨意味的自言自语道。
　　到得用午饭时，自有人来为沈师送饭，沈师没理院子里的两个小姑娘，径自用起饭来。
　　“你不去饭厅吗？”顾清欢问道。到底是十岁都不到的小姑娘，顾清欢已被温菀哄得一片和气了。
　　“我带了饭，清欢不嫌弃的话我们一起用吧。”温菀笑道。顾清欢从来没有去过饭厅用饭，温菀虽不知什么缘故，但早上出门时还是做了准备。
　　“…我自己也带了。”顾清欢嘀咕了一句，跑开去取包裹。
　　温菀低头见自己一身素白衣裳已经脏了大片，暗暗叫苦，面上还要作无波无澜的，取了食盒来。里面是四色点心，还有几片鸭腿肉、金丝饺，虽是冷食可也还算丰盛。
　　“清欢？给你这个。”说着温菀便夹了一片鸭腿肉递过去，顾清欢也不推拒，就着她自己带的馒头吃了起来。沈师不准，他们连屋都没进，就在院子里坐在台阶上，一身狼狈的吃起来。
　　沈师在房中见了，终于坐不住了——说来也怪，之前顾清欢这样吃了大半个月她也一个字没说，温菀才来了半天，沈师便看不过眼了。“你们两个，斯文扫地！”
　　温菀和顾清欢连忙站起，低着头不敢说话。
　　沈师继续道，“顾清欢，你天分尚可，可你知道为什么我一直对你不理不睬？读书人当有傲骨，你一直所做的，和奴仆何异？”
　　顾清欢眼中当即就流下泪来，又羞又难受，当着温菀的面被骂更是难堪。
　　温菀却道，“老师， 学生有一言。”
　　“我还没有说你，堂堂封疆大吏之女，席地而食，可还有半分淑女的样子？我让你自去做事，你就喜欢洗地么？”沈师有些恨铁不成钢的道。顾清欢在一旁听出了沈师语中对温菀隐隐的回护之意，心中更加难受。
　　温菀道，“老师，学生有些肺腑之言…”
　　沈师没好气道，“讲。”
　　温菀跪倒在地上，却抬起了头道，“先贤张良受书，取老人之履；后有程门立雪，其心无悔。顾清欢求学意诚，老师可见，人当有傲骨，然对大儒长辈，彩衣娱亲也是情有可原。”她一直盯着沈师，见沈师没有发怒的迹象，这才放心说了下去，“至于学生…天地有灵本不分贵贱，不瞒老师，学生身世飘零，得您照拂，铭感于内，只是洗地尚不足以表明学生的心意…”
　　沈师听她越说越多，几要有长篇大论的肉麻下去的趋势，打断道，“倒是伶牙俐齿。只是知道的是你要报恩，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刻薄。”
　　温菀这才露出惶恐不安之色道，“是学生欠考虑了…”事实上，温菀是故意的——她心知沈师定会冷待她，是以才选择和顾清欢一样在院子里洗地，让来往仆从都能看到，让沈师不能无视下去。
　　沈师看着温菀一张眼圈黑重的小脸，也不忍心再说什么了，说到底，即使有些心机也不怪她，小小年纪父母双亡身如浮萍，也是个可怜孩子。青山的事她事先也不知情，回去以后听了分说想必是吓坏了。“好了，你们继续吃吧。用过饭，入内见我。”
　　顾清欢本正垂泪，听了沈师的话，一时不敢置信，愣愣道，“什么？”
　　温菀忙拉了顾清欢一下，“还不叫老师。”
　　顾清欢惊喜交加，连忙跪地道，“多谢老师！”
　　沈师点了点头，就算是礼成，转身入内了。顾清欢喜不自胜，拉着温菀的手又哭又笑的语无伦次道，“这，这不是真的吧我，我的身上也会发生好事了！真的！”
　　温菀微笑道，“是真的。以后我们就是师姐妹了——清欢，多大年纪？几月生人？”
　　“我今年九岁，九月初八生——生日这才过去几天。”顾清欢笑道。
　　温菀默默记下生辰，笑道，“那我可得叫一声清欢师姐了。”

　　“你送来的文章我都看过。” 沈师对顾清欢道，“尚稚嫩的很——我先问你一句，你想学什么？六类中的哪一类？”
　　“学生，学生都想学！”顾清欢眼睛发亮道。
　　沈师摇了摇头道，“贪多嚼不烂，总要有所取舍。”
　　顾清欢纠结一阵后道，“那…学生想主学棋和文。”她出身贫寒，一朝考入书院，心里想的就做个女官改变命运，是以如此说道。
　　沈师点点头，又对温菀道，“你呢？”
　　“学生想学琴。”温菀说出早已想好的答案。她知道在沈师那里自己只怕是心机重麻烦多的形象，这才如此说道——她对琴的喜爱是真心的，沈师定能看得出来。
　　果然，沈师神色温和了一些，“如此，那日后我以后教导你们每人每日一个时辰，余下时间自行修习，我不见得总在书院，你们也可去找别的先生讨教——我会和其他的先生打好招呼。温菀，即使是青山先生的课，你也先来我这里听过琴再去。”她看青山不顺眼，这才故意要让青山等上一个时辰。
　　沈师看不上青山，苦的是温菀，青山先生那边难以交代。但温菀心知无可推脱，十分坦然的应了下来。沈师看在眼里，心中暗暗点头。

　　与书院诸人分别，温菀上了早等在门口的马车，谢家三兄弟都在里面，谢危之笑着扑过来拉着温菀道，“走喽！去视察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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