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蔓

作者:妍小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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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一章


      屋子里的煤油灯与白纸灯笼随着秋风跳跃着,渐暗,渐暗;寺里的光亮跟着成了墨黑色,房屋墨黑,是沉淀物,人声嗡嗡也跟着低了下去。
      或许是那日的秋夜燥热,又或许,那缘分的脚步太吵嚷太醒目,仍有青年人辗转反侧。
      滕嫚急念着稿子的事情,便披衣起身,点起还温热的煤油灯,见里头灯油所剩无几,却也不忍心麻烦守夜打更的僧人前来添油,便想着尽快把稿子赶完,待灯油烧尽时再睡去。于是调暗了灯光,伏案提笔。笔尖触宣纸地沙沙声,陪着秋风萧瑟。
      向桢觉着屋子里头闷热,烦躁地睡不着了。无事可做,也不愿唤霍尘起来陪他谈天说地,只好是提起煤油灯,出屋外走走。
      “咿呀”地房门轻掩,与静谧的夜格格不入。“还是外头凉快。”他心想。穿着单薄的衬衫,双袖挽起,偌大的舍苑里头,只他一人轻手轻脚地闲逛。不觉,见不远处的屋子,好似灯火爬上了窗沿,往外又是挤又是探。
      他疑惑,“那好像是小嫚的屋子,这么迟了,她还没睡啊?”转念一想,竟绕去了“她一小女子,长得又俊美,手无缚鸡之力,不会是寺里藏有酒肉和尚,要乱乱来吧?”的圈子里。越想越是不安了,虽是嘲笑自己胡思乱想,“可能是她忘了熄灯吧,还是不要冒昧地扰别人清梦好了。”
      烛光跳动了几下,心中的疑虑与莫民的焦心还是让他鼓足了勇气——英雄救美。向桢蹲下了身子,扶着柱栏,蹑手蹑脚地往前进。刚踏前几步,听见了远处昆虫嬉戏的声音,一惊,忙是躲去柱子的影子里。左顾右盼许久,确认了四下无人,方才从阴影里走出来,继续前行。一段短短的楼廊,他是那样漫长地走完。
      站在了门檐前,伸手欲推门,却又在一指间停住了动作,收回了手。
      “也不知小嫚睡去了没的。”他念着,心里一紧。踱步到窗边,看着灯火跳动,沙沙的声音也随之而来。“是还没睡去的吧?”心浪汹涌,竟然有些急切的想要知道屋里的她是否安好。向桢往窗框那儿又探了探脑袋,又生怕滕嫚瞅见,笑他管得多。
      向桢还是犹豫不决,打起了退堂鼓。一阵秋意拂过,枯叶沙沙作响,从干枝上挣脱地掉落,散的遍地都是。这苦寂的风景,惹得一股忧伤犯过,阳刚的心蒙上了风霜。回头望了一眼仍是紧闭的房门,里头依稀的烛火竟暗了下去。
      落寞的一眼,最后的一眼,他竟然是带着期许看去的。但,窗沿就是那样冰冷,烛火也再不推挤着舞给向桢看;屋子里的静谧,反是成了向桢的嘲讽,讽刺他方才的那般急切,那般认真。一心失落,他决心离去。

      滕嫚有些着急,见那煤油烧尽,即便她是那样节省着用。她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可是全心惦记着稿子的事情,仍是没有睡意。思虑许久,打算硬着头皮去舍苑外问守夜的僧人要一些煤油。
      向桢从柱栏上站起,落叶停住了飞舞,枝丫上空荡荡的,像是他的心。“还是走掉好了。”他轻叹。
      滕嫚披上黑褂子,稍微收拾了桌案,叠了好几十页满是字的稿纸。托起煤油灯,走往门檐。
      向桢还是不放心,转过身子,往滕嫚的屋子投去一眼,深情的一眼。
      滕嫚伸手拉开门,“咿呀”地轻盈,秋风挤入门缝,白衣裙舞。
      向桢的眼里,由沉郁,变惊讶,变期待,变欣喜;他甚至扬起了笑。
      滕嫚憔悴的眼眸,先被惊讶洗礼,紧接是期许,更是欣喜;那欣喜甚至爬上了嘴角。
      两人的惊喜,默契,心意,撞了个满怀。久违的眼眸相拥,像是隔了数十世代,历尽千难万险,披着一身的尘,相聚在灵隐寺的空寂里。
      “你……”
      “你还没睡得。”向桢问得生涩又急切。
      “是,秋干夜燥,且还有稿债需偿还;正好趁着清醒,胡乱写写。”
      这羞怯的像个幼童讲妄语的样子:“嗯得,屋子里热得很,我也想出来透透气,正巧遇上了你。”
      “可惜煤油烧尽,反是睡意全无了,盘算着去问那守夜僧添些油儿来。”语毕,深深打量了一眼向桢,见他衣着单薄,心生怜爱,“虽是燥热,但秋风还是凌烈,当心冻病了,还是披件外衣好些。”
      向桢本负雪的心暖了大半,而这暖,又异于舒琬的全情投入;真而诚,淡而不冷,似是从一个冰心里吐出的火热倒更暖心。他又怯于微笑,怕下一刻迎上的是滕嫚的冷眼;他又何知,滕嫚早为他转了性子,沉陷情渊。
      “男儿的身子骨应当坚强的啦,要是抵不住秋老虎的风,要叫人笑嘞……要不,我跟你一起同去吧?”这一问,问来了一个长而冷的间隙。
      滕嫚的犹豫,并不是欲望拒绝,而是担心牵挂:‘若是着凉了怎么办;和自己这个闷油瓶子待得久了定生厌倦,看向桢的性子,怕是连困都不会主动说的,让他憋着也委屈;可惜了了,琬儿要是得知了此深夜同行,定会难过好几个时日,却也是藏着掖着不说。恐怖的!怎有了背叛琬儿的心思?’
      向桢注视着滕嫚陷入沉思的眼睛,清淡如水,瞳孔犹如星光闪烁。屋里头的黑暗倒把嫚儿衬得像个仙女子,白衣裙与丝发随风轻舞,茉莉花香淡淡得填满空气。他仔细而又小心翼翼地读她眼里的寂寞、纠缠;他好像会意了,嫚儿总是在为别人忧着,记挂着。
      他忙是圆场,“我那里还有一盏煤油灯,老霍傍晚才添的油呢,估计剩得都快满出来了!不然先借你吧,好不?”
      “你不用得么……”还未等滕嫚说完话,向桢就兴冲冲地跑去了屋子,猴急的样儿,惹得滕嫚痴笑,沉浸心暖幸福。

      反正睡不着,夜里就个伴。邀向桢进了里屋,白窗微开通风,房子里的清香反和空气相融合,越发沁人心脾。桌上的文稿纸笔整齐摆放,还有那烧尽了的煤油灯冒着白烟。
      看着还有大篇大篇的情节未谱写,故事里的人物站在那个场景里,沾满了一身的尘,又得不到自己的允许去迎接各自的命运,滕嫚又是愁了。只好真的放单向桢,自己坐在书桌前埋首写文章。向桢呢,也闲不下来,四处走动了下,看见桌案上压着本画册,是熟悉的包装纸质,干脆坐在那张靠墙摆放的木椅上看起来。
      滕嫚却真的能写,向桢有时候从书后面看她一眼,很佩服她钻进去就忘性无我的态度。
      “这里有钟灵毓秀之气的哈,人坐在这里脑子特别的清醒。”也不知道坐了多久,向桢抬起头活动活动脑袋。滕嫚还是低倾着头,煤油灯把她的愁纹照得很深。他看着,想着,安于这两人的一方静谧,倒有点像是老夫老妻经受平淡的流年,得以永恒。
      他这边正想问什么,滕嫚抬起头来,沉沉地吸了几下鼻子,满是书尘的脸上竟挂上了几颗泪珠。向桢慌了阵脚。“嫚儿,你怎么的了?”他摔下还未看完的画册,走去腾嫚的身边,看见稿纸上头最后一格的红方体印子浊而醒目。
      滕嫚泪眼朦胧地看着他,又凝视着书稿,深深地叹了口气,“终于是给了个结局,一个大团圆呀!”她原来是哭着笑了!
      向桢一脸的不知所措,又多了一种被戏耍的感觉,有些埋怨地看着腾嫚,不知怎么得堵上了口气,“哎哟哟讨厌呢,我还以为你思绪停滞不前,谁知道你这——这是欢乐的哭泣,让我白担心一场!哎哟哟!”
      滕嫚扑哧地笑了出来,笑得这样美,看见向桢可爱的脸色,在月光的映衬下更是光彩炫目了。她伸手,又退缩,又是鼓起勇气抬手摸着向桢的脸颊,手指纤纤一路滑下来。有一刹那她心里感到极大的震动。她看他眼中无限温柔,仿佛甘愿伏在地上,做一湾清浅的小溪,涓涓为他而流。
      眉眼之间蛊惑着,爱意浓浓。眼里饱含的彼此,寂寞山间全是被他们的温情交融。向桢倚着滕嫚的思绪,看透了她无限的深情,心中热火燃烧,火焰充斥浑身。这一眼便深知对方的情意,记忆里消逝了舒琬的影子。他低头,抵着腾嫚的光滑白净的天庭,鼻尖轻触;怦然心动,心跳快速地奔跑着。
      滕嫚也没有退缩的意思,迎着他,念着他,这样的亲近。她满脸滚烫的,向桢眼里的美好惹得她羞怯地合上眼,柔长的睫毛随着心动轻跳。向桢看着,又是笑了;滕嫚仿佛也是能感知他的笑意的。
      他闭上双眼,一抿嘴,应上了滕嫚舒润嘴唇,愿同她享尽心与心的触动、灵魂的纠缠。他主动地拥住她,拥住她独孤的天地,用自己的繁华渲染她清冷的世界。
      滕嫚想呀:这违背了佛的意愿,可即便承受天上宫阙的孤寂,地狱烈火的惩罚,她也要拥住此刻短暂的幸福美满。
      为欢几何,只有现前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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