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东流

　　“小姐，小姐你起来吧小姐……”
　　是谁在喊我。
　　“小姐……您已经跪了两天两夜了……”
　　两天两夜？
　　我视野模糊，天地间有密密如牦牛的细雨在我眼前下落。不止眼前，还有身上，心上。
　　我眨眨眼睛，眨落掉睫毛上的水珠问玉珠，“这里是哪儿。”
　　“城门口……”玉珠哭泣道。
　　“噢，城门口。”我想来了，我在求姑母收回成命。
　　“小姐……您跟我回去吧！我求求您了！”
　　看着玉珠着急的样子，我忽然想笑，“她是不是一次都没来看过我。”
　　玉珠只哭不说话。
　　我明了，这两天来我所做的一切不过是招人笑话罢了。姑母根本没把我放在心上，表亲而已，是生是死是喜是哀，她在乎更多的是报仇的结果，不是我这个人。
　　我仰头接受细雨的洗礼，之前还抱有一丝丝的希望，如今希望随着这场无止尽的细雨泯灭。原来对我最无情的，不是老天，是血亲。
　　“小姐！”
　　她的声音最后在我耳边回荡，我似是瞧见母亲踮起脚尖去嗅枝头嫣红的海棠，然后无奈的对我摇了摇头，“海棠果然无香啊。”
　　那是怎样的岁月，大概是失去了吧。
　　我最后还是嫁给了他，拥有无上地位和全部皇宫的他。为此，我嫁妆十里，站在最高处受天下人的参拜。整个过程我不留一点儿印象，只记得洞房花烛，他俯身凝视着我的眼睛对我说道：“你眼睛很美，只是缺乏生气。”
　　我想我当时是笑着的。
　　后宫的生活并没有外界传得那般可怕，恰恰相反，我在后宫比在段家活得自由。我不管那些嫔妃如何你争我夺，她们想要的我就给，给不了的就让她们去找皇太后。久而久之，我这个皇后如同虚设。
　　但是对他来说好像不是这样的。
　　每月十五他必会来朝露宫陪我。我鲜少跟他说话，他同样安静的在我宫里。有时候我磨墨他习字，有时候我剪枝他赏花，有时候我们只是煮茶品茶再无其他。
　　有日用膳，他突然为我夹了一块鱼。我惶恐，盯着碗里的鱼许久没有动筷。
　　他奇怪道：“你怎么不吃？”
　　我盯着碗里细白的鱼肉，缓缓将它送进了嘴里。
　　他笑意浓厚道：“你也不是什么都无所谓，比如对生，你还是在乎的。”
　　我笑了，是啊，刚刚我不吃是怕他毒死我。
　　“听说你喜欢吃鱼鳃肉。”他说。
　　我“嗯”了声算作回答。
　　“我喜欢吃鱼尾，”他看我一眼，“我们相像的地方还是有的，比如都喜欢吃鱼，比如……”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言语意味深长。
　　我懂他的意思，比如都生活在囚笼里。不同的是，他被皇太后所囚禁，而我被命运所囚禁。
　　和他相处久了，发现他确实是位好君王。虽然大部分的权力不在他手里，但他照样可以把事情处理得井井有条，向着他所希望的方向发展。我不懂他，他这个人心思太过深沉，之所以这样认为是觉得每件事的结果对于他来讲都不意外。即使出了意外他也会第一时间解决掉它，从某种角度上来看，他是个无情的人。
　　这无情体现在他送我的新年礼物——满朝露宫的海棠。
　　我学着母亲当年的模样，踮起脚尖去嗅低枝上微张的花蕾，叹息道：“海棠果然无香啊。”
　　“海棠无香，你难道不知道吗？”
　　我一惊，迅速转身。他微笑着向我走来，玉珠不知道去哪儿了，这里就剩我和他。
　　“你在找玉珠？”他说，“我让她去御膳房弄吃的去了。”
　　“今日不是正月十五。”我声音发颤道。
　　“不是，我就不能来吗。”
　　在宫中练就的敏锐告诉我有不好的事在暗处酝酿着。我仔细斟酌，除了皇太后近日抱恙在永鹤宫闭门不出……皇太后！
　　“你怎么了，一脸的惨白。”他温和的笑道，仿若真不知道此刻的我在想些什么。
　　“她要行动了，是不是。”我如是坦诚道。
　　“你太敏感了。”他语调平平听不出情绪，他一向如此。
　　他站到我面前，我抬头就能对上他的眼。
　　换作平日，我是不敢的，“我只想知道，在你的计划里，还有我存在的意义吗？”
　　他不语，只深深凝视着我，一如成婚那晚。
　　我血液沸腾，像是觉醒了无名的欲望怂恿我猛地扑了上去，抓紧他的衣襟悲哀道：“告诉我，我还有没有存在的意义——”
　　“存在的意义需要你自己争取。”他淡淡道。
　　我颓然的松开双手，跌坐在松软的雪地上。
　　“我不想死。”
　　我终于说了出来。
　　谨小慎微的在宫里生活，忘却自己的姓名去做世人皆知的皇后，假装对所有的不在意不在乎都是为了，活。
　　我想活下去，我还不想死。
　　“娘娘，娘娘你怎么了？”
　　还是玉珠的声音，在我最无助的时候。抬眼，身旁只留玉珠和皑皑白雪下的海棠。
　　有温热的液体顺着我的脸颊滑落，无声的穿透积雪。我感觉到了再一次的被人无视，只因为我再一次的争取命运。
　　“玉珠，玉珠……”
　　玉珠抱紧我，我在她怀里哭得伤心。猝然想起，我今年不过十七。
　　十七，花一样的年华。
　　等我冷静下来，回想我对他做的事情。我惊讶，在皇太后和他之间我竟毫不犹豫的选择了他。
　　这是为什么？
　　“娘娘，你的墨渗了。”
　　我回神，被墨晕染的地方已然成了一大败笔。再回神，宣纸上写着的是个大大的“弄”字。不仅桌上的是“弄”字，玉珠手上，书房的墙上尽是“弄”字。
　　他习字只习一个字，“弄”。他赏花喜欢赏杂枝争艳，所以我剪。他品茶只品一种茶……
　　我喃喃的问玉珠，“今日煮的是什么茶。”
　　她说：“金镶玉。”
　　金镶玉。
　　他品茶只品金镶玉。
　　我慌了，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风吹过，花园里海棠默默摇晃着身姿。
　　我寻风望向窗外，阳光刺眼，花要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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