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庄

　　自从我拿那巴掌大小的椿木，以及那棋子儿形状的凤解石，一口气儿成功做成了木雀后，我再研究练习、制作改进机关鸟时，再也没用过那两样造化之物。

　　虽说老祖奶说过让我不用担心那材料的来源以及数量，若需用，即可取。但我还是谢绝了老祖奶的好意。先不说以我现在初入机关之道的学徒水平，将那神物交予我实属大材小用；就说那些材料对于我的族中长辈来说，更能发挥出它们的真正的作用——无论是他们的研究成果，还是护山的阵法，一旦用这两样神物，替换掉原来的材料，那么得到的新效果，定会出人意料。

　　机关鸟，可以说是所有机关术中最简单的，但也可以说它是最难的。在一开始，我可能还会对自己一次就做成机关鸟这件事而喜不自胜，但随着我不断的研究，我发现这一机关，远没有我想象中的简单。

　　我的童年没有固定的玩具，一切事物都能作为我的玩具。从玩泥巴到种白菜；从玩弹子儿到作画；从玩水到练书法；从弹棉花到抚琴……虽然我好奇心重，玩心重，但我不会三天打鱼了，两天晒网。逮到一个，我必须把它玩透玩熟，才会转移目标，寻找下一个玩具。而机关鸟对于当时的我来说，如获至宝，像是猛的得到一个高级玩具，和其他的完全不可相提并论。

　　每日我都要拿着那复杂而又简单的木雀，能不离手就不离手，每天都要仔细看它好几遍。慢慢的，我就发现了问题。

　　首先，那木雀好似永远不会脏。相传古有辟尘珠，在那一珠子一尺之内，纤尘不染、清光如洗。而那木雀也似有异曲同工之妙，虽不及辟尘珠那般效果，但它那羽毛始终光亮如新，神采昂昂。

　　其次，刚开始，我本想着制成它后，它最多只能飞动一时，因为它身上并没有安装持久性的能源。等气劲的催动时间一过，用不了多久，它就会停止动作，然后缩小变回指甲盖大小，最后变成真正的木头。直至我再给它输入一缕暗劲，给它能量后，它才能恢复原形，继续飞动。但事实并非如此，至始至终，我只给它输过一次气劲，可它一直在动，从没消停过。虽然最后可能因为后继不足，它又变回了指甲大小，但它仍很有活力，很容易乱跑。虽说我吹个哨子它就会飞回来，但免不了我每回都要为它担惊受怕，每次都要惦记着它可别让哪只野猫给吞到肚子里。

　　再者，那“联动阵”虽然能使木雀由巴掌大小缩小成指甲大小，反之亦然，但我不是很明白其中原理，盖因这“联动阵”不是我创造的阵法，我只是对着阵盘，结合亲身经历照搬而已。而我困惑的是，木雀的变形虽与这一阵法有关，但似乎有很大的条件限制，如果只单单在木雀内部嵌套一“联动阵”，那么木雀的变化范围取决于所用椿木的原料大小。如果能在木雀内部用一连环阵（虽然连环阵的阵眼得为活物，但那凤解石却有活性。），再在其内填塞一些原料或是改造一下木雀的身体结构的话，那么能否让我的木雀变形的时候变得更大一点呢？我不知道老祖奶那么大的机关鸟用了多少椿木，但若能找到简省之道的话，我也不会拒绝试上一试。

　　虽然想去问问老祖奶这些问题，但我转念一想，在自己还没得出一个较为准确的结论之前，我还是先自己研究研究为好。

　　我先搜刮了我的小库房里所有的木料和石料，然后又找了套工具，便开始动作。

　　几年时间里，我几乎试验了所有材料，并配以阵法，想寻找究竟是何种原因导致上述种种特殊的问题，究竟其原因是椿木是凤解石还是联动阵还是三者之和？还是所谓的机关之道而那机关之道的本质实际上又是什么？

　　最后我发现，椿木、凤解石、联动阵、机关术，每单一个都有灵性、暗含天道，而这四者之和，灵性冲天，聚灵之效更为明显。椿木质光滑，凤解石性殊，以椿木、凤解石为形，不染纤尘；木生火，椿为木，雀属火，生生不息，灵气催动那木雀不息不止；至于那连环阵法的实际性，由于我的能力还不足以得出答案，便去问了老祖奶，结果是“可行”。

　　直到我七岁那年，我才终于基本摸清了机关鸟里面的道道。更是找到了比连环阵更简便的方法，从而摸透了普通木材变大的诀窍。那时，我虽不会设计一个独立的阵法，但破的阵很多，见的更多，我研究出加强并浓缩“联动阵”的方法，发现将其置于普通木材中，也可使不大的一块木头变的很大。

　　老祖奶曾说的“万物皆有灵”着实不错。我用韧性最好的苍木，配以黑曜石，最终试验成功了改进版的木雀。而就是它，在那一年我“藏书阁冒险”时，曾救过我一命，避免了我屁股摔成八瓣的命运。在那事后，我又再次潜心研究，突破的气劲让我如虎添翼，助我研究出持久飞行、多次使用、还有控制木雀方向的方法。在此就不赘述。

　　为了试验，整个山庄都被我纳入实验范围。我研制成功后的时日正好紧邻春节，在和长辈商量后，我揽下了一部分脏活、重活。在为期半个月的准备时间里，我改造了所有我的实验品，把它们指挥的团团转。那时候，庄子里每天都能看到我那些大大小小的木雀，飞来飞去，忙来忙去。

　　最后结果还不错，试验很成功，受到长辈一致的称赞。自那时候起，长辈像是突然开了窍，开始教我很多在节日里布置庄子所需要注意的、忌讳的。之后，慢慢的，布置庄子的很大一部分重担就落在了我头上，虽然知道这是长辈不放过任何压榨我的机会，因为所有人在节日里都只想好好玩，能有人分担重担，何乐不为，但我却没拒绝，谁叫我乐也在其中。

　　而这次上元节也不例外。

　　转眼元宵在迩。从正月初八起，我便和着族中长辈一齐准备。当然，依照以往的照例，当真是上面动动嘴，底下跑断腿。木雀的消耗量直线上升。

　　但实际上我们也没有光动嘴。每年这时候，我们都会聚在一起扎花灯烟火之类，这不仅是图个乐子，还是为了博个个好彩头。今年，我更是准备了一个惊喜——我于前几日突然想到一个好玩的法子。

　　趁别人都没注意，我没有像往常那样控制木雀将花灯挂在房檐上，而是让体格教小的木雀用嘴叼着花灯飞在特定的位置，如果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这其中的玄机，只会以为花灯和以往没什么两样。我还在一些木雀的身上抹上的防火的明漆，然后在其内部填满的小烟火。

　　偷偷办好这一切，我便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帮着长辈们继续扎花灯、制烟火。

　　但在这时，我眼睛一瞥，突然看到庄子中央立的大灯塔，上面已经摆好了花灯，那是前天我们就已经准备好的。我心念一转，突然想到了一个主意。既然想给他们一个惊喜，那么就得干票大的。于是，我偷偷溜回我的院子。我之前在院子空地上放了许多备用的木雀，本想着用不到了，但不成想就是这留的一手后招，现在正好能助我一臂之力。

　　我给它们全都输入暗劲，然后轻声吹了个哨子，指挥着它们分批从后方悄声接近灯塔，最后让它们各自躲在每一个花灯后面，衔住灯头，然后静待接下来的命令哨声。无哨不动。

　　目前为止，所有工作差不多都做好了。灯谜、花灯、烟花、吃食也都准备完工。就等晚上了。

　　说说闹闹间，夜幕很快降临。

　　看着周围人还不知道即将发生什么，我心中顿生一股众人皆醉我独醒之情。为了带来一个不一样的元宵迎灯会，我不知耗费了多少心血。

　　初春的天黑的也很快，今夜的月格外的圆，星子格外的多。待到时机成熟时，我深吸一口清凉的空气，憋足气，将拇指食指环圈放在唇间，猛地吹出一声响亮的哨声。

　　霎时间，所有身负使命的木雀一齐开始了动作。

　　先是那些口衔灯绳的木雀开始飞入花灯中。每个花灯中我都将其中的蜡烛卸去，木雀飞入其中后，正好可以用脚勾着内里的木梁，带动整只花灯飞动。我又在每只木雀的嘴里放了燃火石，也为每只木雀刷的防火明漆，只要木雀张嘴啼鸣，便能看见其喙内的燃火石发出的光亮，这样做的好处是，即使木雀带动花灯飞向空中，里面的火光也不会被风吹熄，更不会使得整只花灯燃烧起来。

　　再者，就是体内塞了小烟花的木雀，也飞动起来，既距离人们不远，又不会离花灯太近。

　　最后，就是剩下的木雀，一起飞向后院，那里堆满了大烟花，它们要用嘴中的燃火石去点燃烟花。

　　几乎是转眼间。庄子里就变了一番景象。

　　锦里开芳宴，兰缸艳早年。缛彩遥分地，繁光远缀天。接汉疑星落，依楼似月悬。大红色的灯笼在木雀的带动下慢慢飞上天空，在距离人头顶三尺远的地方停了下来，但并没就此安分下来，而是前后左右来回舞动，时不时的还转几个圈。就连灯笼底部的灯穗也不老实，随着灯笼的摆动哗啦啦的伸展着胳膊，偶尔搔过人的头皮，带来一阵愉悦的痒意。耳边传来阵阵轻微的雀鸣，交织成天籁，绕梁不绝于心、耳，伴随着这一迎灯乐，大红灯笼内部透出暖黄暖黄的火光，时暗时明，散发出暧昧神秘的透亮，温柔的人心都酥了、醉了。

　　随着越来越多的灯笼飞上天，绚烂多彩的灯火也被点燃，在高空炸开，将人脸映衬的五彩缤纷，连绵不绝地与昊昊天穹连成一片，散尽的烟尾巴和着闪烁的暖黄灯笼，好似繁星坠落。而那体内装了小烟火的木雀也飞到人们身边，在安全的范围内，喷出阵阵小火花，与天空上的绚烂交相辉映。

　　灯映月，增一倍光辉；月照灯，添十分灿烂。观不尽铁索星桥，看不了灯花火树。恰在此时，那八尺高的灯塔也开始了其独有的变化：那木雀带着花灯不停地缓缓转动、舞动，变换出各种姿态。远远看去，就好似花灯上雕刻着的花鸟鱼虫都活了一般，逐渐拼凑出几个身形朦胧的仙娥，正在那里摆动身姿，跳着那仙宫之舞。人间仙境莫之如是。

　　“呦，做的不错。”在我望着这些美景正暗自赞叹时，耳旁响起一道笑声。

　　我转头望去，看到老爹正牵着娘的手向我走来。烟火砰砰的爆炸声就在耳边响起，加之眼前热闹温馨的人和景，让我一时没反应过来老爹的话外之意。“哪里哪里，一个巴掌拍不响，一根筷子使不美。如今之景，应是众人合力之为也。”我摇头晃脑，本意谦虚道。

　　“能想到以木雀替烛，以外化虚，就证明你这段时间虽然老呆在藏书阁，但还没有读成书呆子。”老爹看我那样子，显然是被这仙景迷的糊涂了脑子，便笑眯眯的点出他先前的话外之意。

　　我这时也明白了他的意思。本身我就没想瞒多久，就算别人在一开始的时候没发现我的小动作，但现在这景象一出现，有心人随手一占，便可推算出我的所作所为。所以我也没在意。“呦，那老爹你也不错嘛，眼神儿还挺老辣。”我拍了拍他的肚皮，开了个不大不小的玩笑。

　　“要不然你以为你哪能那么轻易地找到那么多燃火石！”我爹没在此处和我计较，反而于别处反将我一军。

　　我愣了愣，仔细一回想，就琢磨过味儿来。“要不说知子莫若父母呢，哈……哈哈。”我干笑几声，对娘眨了眨眼，努了努嘴，想着让娘赶快把爹带走，去别处玩儿去。我的二皮脸，和我爹的厚脸皮比起来，简直是小巫见大巫，甘拜下风，不服不行。

　　但见我娘傻笑了一下，用胳膊肘一拐子捅到我爹的腰眼上，把我爹挤开后，蹲下身，就开始揉我的脸，双眼还泛着光。“你一天老是面无表情，跟个小大人似的，要多像刚才那样多做几个鬼脸才好，啊，多可爱!”

　　虽然我很想说我那不是鬼脸，但娘的双手一直在揉我的脸，我感觉到自己的嘴巴一会变成o型，一会又变成8型，说出来的话肯定让人听不清楚。与其那样，那我还是不说了吧，省省口水。

　　就在我想等娘玩够了，松开我的时候。突然，从天空中飞来一只小木雀，晃晃悠悠、咣咣当当的跟喝醉了酒一样。我一眼就认出它是负责燃放小烟花的，可能是因为它体内填塞的燃料不足了，才导致它这幅模样。

　　我艰难的从母亲怀里伸出一只手，想去接住那只木雀，避免它坠落在地。但在我的手刚要碰到它的时候，它的身子突然开始抽动起来。我看它那样子像是要喷小烟花了，就收回手看着它。

　　不一会，只见它又晃了晃肚子，然后像打了个酒嗝一般，从嘴里崩出来一团黑烟，然后便软软的向地上飞去。等落到地上，它又打了几个小小的嗝，喷出几缕黑烟，然后便“睡”了过去。

　　我愣了愣，还是娘的笑声把我带回了现实。我突然有点不好意思。我挠了挠脸，就在我想说些什么转移话题的时候，从斜侧伸出一双手，把娘从地上给捞了起来。不用抬头看就知道是我爹。他把娘拉起来后，说他嫌我太碍事儿，想和我娘单独漫步星光下，共赏花灯猜灯谜。

　　娘只来得及跟我嘱托了几句，就被老爹携腰带走。在他们转身之际，我爹冲我摆摆手，又做了几个手势。我知道，那意思是让我照顾好自己，各自玩各自的。

　　我捡起那只醉酒的木雀，站起身看着他们的背影渐渐远离我的视线后，背着手，踢了踢脚下的石头子儿，然后仰起脖子，看着漫天烟火配红灯，露出一丝微笑。

　　自正月初八上灯到正月十七落灯，庄内要一连张灯十夜。今天这只是个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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