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骨

　　“不过举手之劳。”白子轩轻笑，牵住我的手，越过容宸。

　　容宸眼刀子能戳死人，声音却很和软：“请仙人移步皇宫。至于这位姑娘，也可一道前往。”

　　他扫了我几眼，我没从他眼波里看见熟悉或是感慨，也许他是真的忘了曾经有我这么一个妃子。
　　“不必。”

　　容宸的笑僵在脸上，猛地拔高声音：“不知你如何为朕善后？数十万将士在边关守着朕的江山，如今他们最为信赖的将领却惨死与你之手。”

　　如此冠冕堂皇，我福了福身、勾唇微笑：“你自诩真龙天子福泽天下，怎得怕了？”

　　“刁民口出狂言，你……”

　　你什么我已不再想听，将头埋进白子轩的怀，我轻叹：“累了，要美人来抱。”

　　白子轩眼眸深了几分，他横抱我径直离开。眼前是烟波浩渺，水雾连天朦胧迷了眼，繁华的幽都都顺眼了许多。

　　从忘川去奈何的小舟飘飘荡荡，船家的眼就没从人间那里移开，我也想回去，可惜罪孽深重不得超生。

　　若是超生一事被阎罗王得知，恐怕江离与我都没有好果子吃，我倒不如乖顺留下。

　　我只是怕待得久了，会如白子轩那样怨气冷凝，明明难得的仙人，却从头到脚都漫着幽冷的鬼气。

　　他这样的美人都如此，我自认比不得他，那还不得变成明日黄花？

　　进幽都寻了那巷子，两人找遍所有巷道都未寻到那个诗妓，想着她也许等待不及便过了奈何桥投胎。沿着奈何往桥边走，荼蘼的红花染上白子轩的银靴，他笑得舒雅恬淡。

　　两岸红花染绿水，白如雪片的纸钱纷纷扬扬，一片片吹满堤岸。许是幽都难得寒风如此温柔，竟有三分似人间。这条路我似乎走过千百回，却没有一次能记清楚。

　　风雪吹乱了白子轩的披肩黑发，我目送他穿过冷月下的松柏，转进奈何岸深处。他的身边有一位恬静美貌的夫人，伴他慢慢地走。但那影像随即幻灭了，他只是踽踽独行，冷凝的背影仿佛山水画中的孤寡之人。

　　忘川上有抹艳红的影子在船坊高阁上起舞，腰肢上有三无双手在上下摸索，女人小巧的脸上挂着极淡的笑，却由得那妖媚的眉眼衬得妖冶。

　　走近了才觉得这人很眼熟，我仰面问白子轩：“是否觉得这位姑娘眼熟？”

　　他沉思了好一会儿，摇头，我更茫然：“这好像是那位不肯过桥的姑娘，怎得在这烟花之地为人眠花宿柳？”

　　白子轩又看了好几眼，轻叹：“恐怕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原以为这姑娘算是人间美人的个中翘楚，男人见之哪怕不魂牵梦绕，那也是难以忘怀。岂知白子轩记不得美人，自己却是全天下最好看的美人，蹙个眉尖都让人不舍得，这世间的确不该有他记挂的漂亮面孔。

　　那姑娘看见了我们，高兴地摇手帕，又指了指已经将手伸进他裙摆的几个男人，表明她走不开。
　　我和白子轩上了船坊高阁，姑娘理好松乱的长裙，撩起长发红着脸道：“昨日是我失态，唐突了二位。”

　　白子轩道：“你的那位良人雇凶杀你，而他将过门的是皇室公主，本意不肯嫁。”

　　女人拨弄了两把头发，笑意寥寥：“他罪孽深重，我已在阎王殿告他一状，昨日他被勾魂扔进了奈何……”

　　“按理来说该下十八层地狱。”我摸摸下巴，为姑娘感到不值，分明十八层地狱更难熬，让那负心人死在奈何实在便宜了他。

　　哪知女人说：“若非我死心塌地跟他，他也不会出此下策，何况男人的心耐不住寂寞。是我，是我将他推进奈何，我只希望他能少点痛苦。”

　　白子轩蹙眉：“你这样做，终究会被拉进十八层地狱受责罚，永世不得超生也不在乎？”

　　“死都不怕，又有何惧？而且我现在很好，恩客云集，一夜之间红遍整个幽都，不用寄人篱下，更不用担心金屋藏娇。”女人指了指自己几近苍白的美人脸，笑意张扬：“哪怕我睡了王侯将相，皇上皇后，那也是我乐得高兴，再也无人可以阻碍我，我身心皆自由。”

　　阴间的鬼大多性淫，女人生前不肯卖身，恐怕今日卖身，往后再难抽身，可她分明清楚却也不在意。

　　我们就此分别。望着凌驾奈何之上的桥，我想总有一天我要迈上那座桥，走进那看见到的奈何彼岸去，到时候不知是否如女人那样坦荡而无所挂念。

　　佳人才子的美谈大多如此，生于书里，死于功名利禄，再倾城的美貌再魂梦的开端都比不得最急功近利的野心，结局便恐怖如斯。

　　撑船的黑无常一见是我，立马哀嚎：“姑奶奶怎得又是你，这忘川是幽都男女相会地，常言道千年修得共枕眠。是小王爷自荐的枕榻不好睡还是白老兄那张谪仙脸不好看，你偏偏还来勾搭……”

　　“白、白美人！”黑无常的脸猛地僵住，对上白子轩目光的瞬间，黑无常同手同脚地跑到船头划桨去了。

　　雪大得像席子一样，一片一片落在我肩膀上，白子轩轻轻拍开后撑起了油纸伞，动作自然，像是做了成百上千回。

　　这时候我才注意到边上的那个男人眼熟，他往日清澈的眼睛只剩一片死气，白皙的面孔枯黄干燥，坚挺的脊梁弯了稍许，我低声唤他：“小将军？”

　　他抖抖眼皮起身，目光却一刻都未瞧我，而是望着远处的奈何桥，扬声问：“船家，何时才能到奈何？”

　　黑无常冷着脸不语，小将军解了铁甲沉进忘川，低声喃喃：“她会不会嫌弃，是否还记得我？”
　　我拍拍他的脸，他才正眼瞧我，顿时瞪大眼睛，连口气也不喘地大叫：“如媚？你竟也在这里！”

　　“你怎么也来了，难道容宸他急不可耐地治你们满门抄斩？”

　　“我来找心上人，她被丞相之子命人杀害，可惜我那时被兄长关押在柴房，无力救她。你也知道，我将军府最看不起的便是出身卑贱之人，兄长知晓我常去烟花之地只为找那诗妓，恨不得棒杀我。终究他死在叛乱里，我又听说诗妓已死，便寻了死好来找她。”

　　我与白子轩互视一眼，他温声道：“若是她不喜欢你？”

　　“她的心从来都没有停在我怀里，可我只想找到她，求一世夫妻的姻缘，安平顺乐。”小将军干瘪瘪地说：“只要我喜欢她，那就值得。”

　　我不放心地追问：“哪怕她已不是你记忆中的模样也无所谓吗？”

　　“只要她还活着，我还能见到她，就是最不遗憾的事。”小将军抖了抖满肩的雪，嘴角轻扬：“现在的我再也不是小将军，大概只有这样才能和她在一起。”

　　“沉溺感情中，明明爱得至死方休，却口口声声不肯承认，那叫苦衷。现在既已无苦衷，再不求她欢心，那才是遗憾。”

　　他匆匆上岸，回头那一笑，连眼角新增的几丝纹路都欢喜的不得了，也让我吞回了劝慰的话。
　　我回头看白子轩，他还在船上沉思，我与他对视的那一刻，他笑意和缓，仿佛天已荒地已老，我们却还在一起。

　　避开眼睛，我说：“他们会有好结果吗？”

　　白子轩给我裹上大衣，扣紧裘帽，只是道：“起风了，回去罢。”

《忠犬养歪手册》
忠犬养成恶魔，小心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