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燕归

　　这几日连二抽空就给春晓讲些“常识”。一方面连二惊异于春晓的无知，另一边春晓也为自己的不谙世事感到羞愧。其实这只是因为连二多年来从来没有和小女孩相处过，他不知道一个乡下小女孩的知识量，下意识的以为所有人都像他一样见多识广嘞，而春晓在这个世界几年，头几年她年纪太小脑子混沌，甚至知道不知道今夕何夕，后来渐渐想起想起前世种种，她也只是如普通的小孩一般每日想着怎么吃喝玩耍，因为在春晓的认知里面童年应该是最轻松惬意的。一个教，一个学，两人都觉得理应如此。
　　连二并没有教学的经验，他想到什么就告诉春晓什么。他告诉春晓天下五分，本国叫做尚文国，北方的国家叫做黑水国。提起黑水国连二还是一脸气愤，连连呸了几声，说这个国家全是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春晓顿时有些黑线，看着这样的连二，春晓忽而记起了前世的童年，那时候和爷爷一起看电视，他看到电视上的日本鬼子时总是张牙舞爪、骂骂咧咧的。春晓没忍住笑出了声，惹得连二瞪了一眼。
　　屋外也欢笑声连连，春燕在和阿福蹋鞠。蹋鞠也就是蹴鞠，球是藤条编制而成的，所以不怎么耐踢，玩的时候多用脚颠。春晓看春燕矮矮胖胖的身体踢球的时候却稳稳当当，实在很有天赋。
　　春晓收回思绪赶忙摆正了态度，她问连二：为什么您如此讨厌黑水国呢？
　　连二抚了抚额头，着实有些无奈，道：“看来你那张家村真与世外桃源无异了？莫非我是那武陵人？”连二有些生气了，他一拍桌子，“你道这黑水国是怎么建立的？北辰朝时天下一统，此时的黑水国不过是一小小部族罢了，谁知那部落首领苍旻狼子野心，统一了北方的部族还不够，他还联合东胡族的人，趁着北辰天子崩殂，攻下了长安，此后天下大乱，如今的由前朝大臣建立的尚文国偏安一隅，不及北辰国土五分之一。北方大部分被黑水国占领，西北由与黑水国狼狈为奸的东胡族占地为王，自称“后魏”，西南地区由吐蕃各族分而治之，中间还有一邦泥定国，位于大河之源头，近年天下五分之势才稍稍稳固。就在我小时候，我还——”连二停了下来喝了口凉茶，不愿意再说了。
　　春晓怕自己提起了连二的伤心事，忙转移话题：“怪道阿娘曾说我们尚文国的人才是正统呢！”
　　“是啊，他们不过是些不知诗书礼仪的蛮夷罢了！”连二很高兴有人赞同自己的想法，“你母亲还是懂些事理的。”
　　春晓低下头腼腆一笑。其实现今连二的理念在普通老百姓中并不吃香，只有一些读书人才这样想，老百姓并不在乎谁做皇帝，他们没有什么“正统”的观念。
　　后来从连二的每日的只言片语中，春晓慢慢了解到“尚文国”国如其名，科举风气很盛行，“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的诱惑不可谓不大，从军的武夫难有出头之日，因为调兵权牢牢地被皇帝把守着，统兵将帅权权任轻而法制密，简直“亚历山大”，最让春晓惊奇的是，元帅竟然是由文官担当的。在春晓的想象中文官都是肩不能提手不能抗的。其实只有最清贫的读书人们，他们为了抓住科举这个跳龙门的机会全心投入，没有时间精力习武。入仕的世家子弟们则不同，他们还骑马射箭，虽然比不上武举人，但也不是完全不堪一击。
　　春晓头昏脑涨的恶补了几天“常识”之后，江小爷放了连二的假。连二遂带着姐妹二人上街去了。
　　春深日暖，杨柳依依，身上的衣服越穿越薄。没有连二的允许，姐妹俩没有走到过大街上，因此看什么都新鲜。
　　国土分裂，导致文化也很多样，尤其岳安城位于尚文国的边疆，汇聚了各族人民，街上行人衣裳鞋履冠帽都各具特色，看的春晓目不暇接。好在春晓春燕两个年幼，也没人在意她们“乡巴佬”的举动。
　　最让春晓觉得有趣的是她看到的几个“地中海”男人，他们剃去了顶发，与他们同行的也有不剃顶发的，不过四周留短发只有两耳旁留短发。春晓不禁想到，穿越小说中的描写果然不能当真，若是男主角顶着这样的发型，还怎么“霸道邪魅”呢？
　　还有个头戴尖笠、身穿盘领窄袖袍、脚蹬尖头靴子的男子在大街上策马而过。惊了路上一众行人。
　　连二“呸”了一声，道：“不过黑水国一小喽啰也敢如此趾高气昂！”春晓就知道了原来黑水国服饰是这样的。
　　春晓问连二要怎么从衣服上区别这些人。连二只说：“你看哪些人的衣服是左衽就知道非我族人。”
　　虽然人们的发型衣裳形形色色，但还是有规律可循。在街上行走的人都没有穿着宽大袖子的，均是窄袖，有的穿袍有的穿裤，但没有长过脚踝的，所谓“劳动人民”嘛。春晓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和春燕的衣服，心想着衣服旧些也没事，只是冬天的寒衣她们并没有带来，今年冬天若是在岳安过，那么也是时候做些准备了。依据春晓往年的经验，冬天必得是缩在屋子里度过了，她在乡下几年冬天并未穿过夹棉花的衣服，冬季的寒衣里面填充的是麻絮，皮草自然只有富人才穿的起了。
　　一路来粉墙黛瓦，与春晓印象中的江南风情别无二致，走着走着春晓忽然看见一座高塔，春晓问连二那是什么？
　　“那是望火楼，你且看，待到徐楼那一片，每隔二百余步就有一个军巡铺，每铺就有三五潜火兵。”城市消防已经做得这样好了。
　　连二带着姐妹俩在街市上慢慢走着，不时还给姐妹俩解释一二，靠近徐楼街道宽敞了许多。岳安城徐楼东街专卖衣裳，徐楼南街卖稀有的飞禽走兽，茶汤巷是小吃一条街，北街汇集几家药铺，悦楼则是马市。连二带姐妹俩去的是东街，连二带春晓姐妹走进东街街尾一家不起眼的小店。
　　店主并不如何殷勤，问明连二来意后就抱出了几匹麻布。连二便让春晓春燕自己选。其实连二自己身上的衣服也挺破旧了，他却只让店主抱来一些适合女童穿着的颜色。春晓扯了扯连二的衣角：“阿爹不给自己买吗？”
　　第一次有人叫连二“阿爹”，他心里感动莫名，伸手摸了摸春晓的头：“阿爹有军中配给。”
　　春燕看见连二摸春晓的头，于是她也踮起脚摸春晓的头。春燕这一动作惹得店里的人都笑了起来。
　　春晓最终选择了茶色和藏青色两种比较耐脏的颜色，春晓用手摸了摸这些麻布，比之她身上穿的麻布衣裳细滑了不少。临行前春晓抱着一丝微弱的希望，问店家是否有棉花。
　　“你说的是木绵吧？有是有，不过——”店家话没有说完，不过春晓也懂了他的言下之意，恐怕价格不是很便宜。春晓只好暂时放下自己的念头，她和春燕的全部家当还在那包裹里。
　　到午饭时分连二带着姐妹俩走到茶汤巷，茶汤巷有油饼店、胡饼店、南食店、北食店、馒头店、素茶店、羊饭店、馄饨店、闷饭店等等等等，可以说照顾到了南来北往各族人民不同的饮食需求，比起现代美食街来不逞多让。连二带她们姐妹走进一家“家羹店”，这家店卖虾鱼、粉羹、鱼面等家常食物。连二喜欢吃面，他给自己要了一碗青菜面，想到小满将至，他给姐妹俩点了一个炝拌苦菜配着麦饼吃。
　　这家店的行菜1十分强壮，手里端着起码有十几碗面却能稳稳当当，且不乱了顺序。
　　春晓几人说话间又有客人走了进来，进来的几个男人长得颇为凶悍，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一个做和尚打扮的莽汉，他生的面圆耳大，鼻直口方，四肢粗壮。另外几人将这和尚拥在中间，低头哈腰表现谄媚。几人坐定之后就开始要酒要肉。而周围的食客对和尚吃肉似乎见怪不怪了，无人关注他们。
　　几个人围坐一桌，大声谈话。其中一个矮个子，支使一个年纪看起来最小也最有书生气的青年到后厨去再加几个菜。
　　矮个子这一声唤，如同惊雷在春晓春燕耳边炸响。
　　“小飞，你去给大师再要一坛好酒！”
　　这是春晓日日提醒自己，从来不敢忘记的声音和名字：这就是杀害了阿娘的那些人！春晓死咬住自己的嘴唇，不让自己表现出异样来。春燕发现了春晓的情绪变化，有些担忧的抱住了春晓的手臂。春晓对她展颜一笑，让她不要担心，然后趁机回头看了一眼，她终于看清了伤害阿娘的人的真面目。她最恨的是强/奸了阿娘的那个矮个子和小飞。
　　仇人就在眼前，她到底要怎么做才能够阿娘报仇呢！
　　几个月过去，那个叫小飞的青年手上已经沾了几条人命，他心中最后一丝善良也泯灭了。在他们杀了春晓母亲的几天后他曾经悄悄回去查看过，他知道这家有两个小孩，他什么都没有找到，可是他却奇怪的安心了。有时候他会梦到两个没有五官的小孩他并不担心自己有一天会被人寻仇，因为他自己也是为了复仇而活着的人，如果有一天他死在了某个寻仇的人的手下，他反而会感到解脱，如果事成之后还没有人来找他复仇，那么他就自戕好了。只是在那天之前，他必须完成自己的使命。有了这样的想法，小飞仿佛连杀人放火也有了“底气”，他觉得自己也不是那么十恶不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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