妃香如故

　　待酒菜上期，几人有闲聊了几句，便见大堂中央方形的舞台上热场的歌舞伎一阵烟似的退下。一三十余岁，浓妆艳抹的女人施施然自后台飘出来，笑盈盈的走上舞台。千智雀跃，想是花容会终于要开始了。
　　“各位客官，今日花容会马上开始。”风韵犹存的女人站在台上，纤手微微一扬，原本的热闹立时静了音，“此次花容会，太乐局由乐正皎月领众乐官出宫，为大家献技。民间舞坊则由翻云坊作为代表，奉歌献舞。”
　　她话音方落，偌大奢豪的酒楼里便掀起一阵欢呼叫好。千智眨着水亮的眼睛，扫了一圈兴奋雀跃的人群。女人提起太乐局时，楼中依旧寂静，却是那“翻云坊”三字一出，气氛立刻沸腾。
　　“翻云坊，那定是安姑娘领舞献技了！”
　　“那是自然地，今日人来了这么多，可不都是冲着安姑娘来的！”
　　“没错，爷就是专程来看安姑娘的，平日里能瞧见的机会甚少，今儿可不能错过！”
　　旁的几桌男人言笑纷纷，议论之声钻入千智竖起的耳朵。
　　翻云坊？安姑娘？名气大得竟将太乐局压了下去？
　　她心中这般怀疑思忖，嘴上竟也照实说了出来。
　　坐于洛湛左侧的黑肤同僚朗笑一声，朝她说：“姑娘不是帝都本地人吧！”
　　千智秀眉一挑，好奇的问道：“咦，您是怎么瞧出来的？”
　　黑肤同僚又哈哈大笑两声，“姑娘，在咱们帝都，若说不知当朝太子妃名讳的，十有七八。但要说不知翻云坊安沐词安姑娘的，那确是，百个里也难找出一个啊！”
　　不意他竟会拿太子妃花瑶作比，千智一口酒将将咽到嗓子眼，惊得险些咳出来，心虚的呵呵两声，说道：“听说，那太子妃半年前才自风香国远嫁而来，南梁国民对其不甚了解，倒是自然的
　　。”
　　旁边的问柳不乐意了，朝黑肤同僚嘟嘴不屑道：“太子妃身份尊贵，深居东宫，享太子独宠，自是平民求之而不得见，又岂是那坊间舞姬可相提并论的！”
　　黑肤同僚与洛湛皆是一愣，不过随意打了个比较，未曾想遇到个如斯拥护太子妃的，干笑几声，颇有些尴尬。
　　“小哥说得在理，这比较不恰当。”洛湛笑着提壶将问柳跟前的杯子斟满。
　　问柳哼一声别开眼。千智嘴角一抽，手臂伸长，拍在小子倔强的后脑勺上，脸上却是堆着笑容，对洛湛说：“这小子是太子妃的脑残粉，你们别理他！”
　　“脑残粉是什么意思？”黑肤同僚一杯酒灌进腹中，不解问道。
　　千智一怔，正不知如何解释这对古人来说是奇词怪语的现代词儿，只见台上已换了人，琴师细指拨弦，一班盛装轻纱罗裙的舞姬乘着悦耳叮咚的映月，足下踏风似的飘上台子。
　　嗡嗡的议论声亦随之淡去，全场瞬静。千智几人亦停下谈话，扬长脖子，专注望去。
　　箫声琴声婉转起合，诸女长袖曼舞，足下绣鞋轻点，轻扬旋转，如云如雾。曲乐到得一处顿挫，一名白衫长裙的女子，羽扇遮面，轻移莲步，曼妙而出。但见她眉间一抹朱红花印，黑眸流转，一顾一盼间，竟似蝶舞花丛。转，甩，开，合，袅娜身姿随曲乐起承转合，柔中有韧，韧中带笑，流水行云若龙飞若凤舞。羽扇落时，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
　　兮，美目盼兮。
　　一曲悠长，女子若青青山林中一株花仙，抬腕低眉，轻舒云手，翩翩若飞。终至曲乐悠扬渐稀，只见她婀娜腰肢轻拧，羽扇重掩清颜，眼波流转间，娇嗔含情，当真是回眸一笑百媚生。
　　曲毕，场中人竟是意犹未尽，安静了数秒才忽然全场雷动。女子巧笑盈盈，携诸女伴莺莺施礼，下了舞台。
　　“瞧，这便是翻云坊头牌舞姬，安沐词。”黑肤同僚冲千智和问柳挑了挑眉。
　　千智颔首，说：“真美。”
　　问柳抹了把唇边的口水，嘴一撇，死犟道：“不及太子妃！”
　　黑肤同僚无奈，轻笑一声，“你这小哥好生倔强，当真是太子妃的脑残粉。这词儿是这么用的吧！”
　　他掉转头朝千智扬眉，千智重重颔首，对他竖起大拇指。无师自通，真棒！
　　“千姑娘，洛某有一事，可否劳姑娘帮忙？”洛湛忽然开口说道。
　　先前被询问姓氏时，千智心想太子妃之名必定众所周知，是以只将自己本姓告之二人。岂料，花瑶这太子妃竟只是深宫后院的金丝雀，出了白墙红瓦便无甚名气！
　　放下陶瓷茶杯，她说：“洛捕头别客气，有什么能帮忙的，我定当尽力。”
　　洛湛朝她感激一笑，从衣中拿出一只通体碧绿的玉镯子，“这是家中母亲特意为小妹置办。小妹入宫数年，总算是熬出了些成绩，母亲本希望今日能亲手为小妹戴上，怎料老人家前几日染了春寒，身子不爽今日无法前来。后台女子闺阁，我不宜过去，想劳烦千姑娘跑一趟，将首饰交给小妹。第三个节目便该她了，洛某希望她能戴着这玉镯子舞上一曲，也算尽了孝道。”
　　千智莞尔，接过玉镯子，说道：“洛捕头家中如此和睦，真令人欣羡。我这便替你送去！”
　　“多谢，千姑娘。小妹单字一个蕊。”
　　“洛蕊？好的，我记下了。你们等我一等。”
　　说着，千智便起身朝舞姬后台而去。
　　******
　　云鹤楼后院
　　几个粉衣少女叮叮当当的从西间毛司跑出，一个回头朝里喊道：“阿蕊，快一些，下一个便是咱们了！”
　　“昂，知道了！你们先回去，我肚子有些疼，很快就好。”一个细软清脆的声音自毛司里传来。
　　“那你一定快点。”
　　“好！”
　　少女们嘻嘻闹闹跑回前厅，后院便空无一人。又过了一会儿，又一双手腕上系着金色铃铛手链的少女自毛司缓缓走出。
　　“该死，怎么这个时候闹肚子！”少女面色微白，额头布着一丝薄汗。
　　抚着肚子缓慢走出几步，低垂的眸光忽然瞥见一双刺绣锦鞋在自己前方站定，她疑惑的抬头看去。
　　救命——
　　刚刚转过门廊，千智便听见一声沉闷低哑的呼救。她心下一凛，一股不妙的预感迅疾攀上后背，脚下步伐加快，朝着那声音来源之处跑去。
　　后院一处假山旁，年轻的粉衣女子身体卷曲伏在地上，胸前的衣裳已是被腥热的血红染了个透。在她身旁，立着一个一身墨色劲装的男子，他背对千智，站得笔挺，垂在身侧的右手中，一柄短刀利刃光洁闪亮，鲜红的血滴顺着刀身弧度，缓缓滑落。
　　谋杀！凶手！
　　千智惊得捂住嘴，僵在原地。
　　救······救我······
　　地上的女子蠕动两下，挣扎着朝她这方伸手求救。活着，人还活着······咚咚咚，千智只觉心跳如雷如鼓，身子却像被点了穴般，完全失去了自控能力。
　　那凶手缓缓侧头，余光寒冰利剑般刺过来。千智浑身一震，手脚凉透，一动不敢动。男人待了面罩，一大半容颜被黑色淹没，只余峰眉剑眸，辨不出容颜。忽然，一角白色衣祛自他身前飘出，一股奇异的香味随之传来，她一惊，竟是这时才发现，院中还有一人，被高大的男人挡住了身形。
　　一个被挟持的女人！
　　“别，别冲动，”非常努力的稳住紧张的心神，千智谨慎开口，嗓音颤抖，“我不动，请你别伤害她们。你有什么······”
　　“哼······”男人一声嗤笑，瞥向她的眸光讥哨寒凉。
　　千智愣住，专业没学过心理谈判，心中有些慌乱，已不知该说些什么。就在她心慌意乱，不知所措时，男人环着身前的女人，身形一跃，飞上足有两米高的厢房。
　　传说中的轻功！那迅疾的速度，轻巧的身形，让人看得目瞪口呆。
　　男人在梁上微微停顿，回眸瞧了眼她，又瞟向地上血泊之中的女子。眸光一黯，他扬起右手，那柄凶器短刃已不见踪影，指尖多出几抹银亮，阳光反射，微刺了千智的眼眸。
　　不好！
　　暗叫一声，她倏地睁大眼眸，朝地上受伤女子飞身扑去。
　　啊——
　　女子一声低唤，眼睛忽的瞪圆，又立刻松懈，一瞬便灰败了光泽。
　　手指轻抚上女子脖颈，微凉，静默，没了生命的跳动······心脏猛地一痛，回头望去，那梁上已空空如也。
　　“啊！杀人了！”
　　一声尖叫刺破长空，惊飞了树上几只雀鸟。
　　三两个酒楼杂役在数米之外，满脸惊惧戒备的看着她们。
　　不，应该是看着我。千智心想，脸颊有微微的刺痛，伸手一摸，指尖染了丝丝血迹，想是方才那银针似的凶器飞过所伤。
　　她听见无数杂乱的脚步声朝着这处而来，那几个杂役已捡起挑水的木担子，将她与那少女尸体围住，满脸凶狠。
　　千智微微起身，一只通体碧绿的玉镯子从怀中滑落，跌在地上滚了几圈，最后停在少女胸前最浓厚的血泊之上，猩红浸湿了碧绿，刺眼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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