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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背影
常青从初三那年开始,喜欢了姜潮十八年。
可其实早在她九岁那年搬到湖畔别苑小区的时候,他们就有过接触。
那时为了给癌症复发的表姐毕澜一点鼓励,常青主动提出来要把自己珍爱的长发剃光,陪表姐一起度过没有头发的日子。虽然初衷是好的,但世上不明真相却又喜欢指指点点恶言相加的人那么多,她理所当然遭到了同学们的排挤和嘲笑。
再加上他们平时说的多是当地话,有了语言障碍,就越难好好相处。
于是她开始习惯低着头走路,遇上班级活动也总是一个人缩在角落里,不敢和大家接触。只有在和表姐一起时,常青才会勇敢地抬起头,努力克服紧张和自卑的情绪,正常地和周围的人交流:因为她知道,只有自己鼓起勇气这么做了,才能让毕澜相信这不难,她们就算没有头发也可以每天开开心心。
时间长了,常青便会忍不住去留意那些和自己一样没有朋友的人。他们要么常常打架、表现得极具攻击性,要么就像她那样选择做个透明人,甚至相互之间也从不接触。
姜潮却是唯一特别的。
他当时已经在读初一,鲜少闹事,却是整个小区里的名人——因为他有一个“神经病爸爸”。
邻居们常在说,六栋三单元七楼的老姜又犯病了,半夜开了窗户唱歌,让他儿子拽了绑住才消停下来;老姜已经一整年没出过屋子了,前年最后一次出现还是在别人家的婚礼上,大夏天的穿着厚毛衣跟在车屁股后头跑;老姜上星期三的凌晨好像从家里跑了出来,搬着小板凳坐到楼底下的杂物房门口,挖了蚯蚓吃……老姜啊,还多亏了有那么个儿子。他老婆三年前受不了他的病,夜里就悄悄跑了。那会儿老姜的儿子也才九岁呢,就开始学着照顾爸爸了。照顾神经病多不容易啊,还要一边读书。但是老姜的儿子成绩就是好,好得没边儿。可惜这孩子性格怪,礼貌是有,但又总好像什么人都不放在眼里。听说神经病是会遗传的,不知道老姜这儿子会不会有天也疯了……
常青时不时就会听到他们议论他,一字一句里流露出的情绪总是既赞赏又嫌恶,既敬佩又鄙视,既怜悯又厌烦,或者既喜欢又畏惧。
人怎么会有这么复杂的感情呢?她不懂。
然而就是这个“名人”姜潮,在她每天放学回家的路上都刚巧走在她前面。
担心被班里几个爱欺负她的男生逮到,常青每回放学都要在厕所躲到六点才从学校回家。而姜潮他们中学放学晚,自然而然就能碰上。
他一直是一个人回家,从不和同学结伴而行。哪怕别人同他打招呼,他也只是略一点头算作回应,从不加入他们勾肩搭背说说笑笑的队伍,表现得格外冷淡。
两人的学校和家都挨得近,常青经常不远不近地跟在他后头,没见他回过一次头。他总是专注于前路,大步流星地走着,不犹豫,不回头,不停下来看热闹,不因为别人的节奏而改变自己的步伐。
她跟着他,一开始如常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后来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就被他甩远了,便会扬起小脑袋吭哧吭哧地小跑着追上,直到又恢复最开始的距离,才放慢脚步。他走得快,而她总会不自觉越走越慢,因此没过一会儿就要抬头去看他,才能一路上都保持着那段距离,不让他发现,也不被他甩下。
是真的没有朋友吗?常青在姜潮后头走了小半年,几乎每天都会思考这个问题。为什么她觉得姜潮虽然和她一样独行,但本质是完全不同的。
说不上原因,也没有勇气去问。只是日复一日这么跟在他后边,她步速变快,专注于和他保持那么一段距离,竟也能慢慢抬起头走路,不再担心别人看自己的眼光。就好像只要一直这样看着他的背影往前走,低下的头便会一点一点抬起来,失去的勇气也会一点一点找回来。
那是任何鼓励都比不上的,一种奇妙的感觉。
很多年以后再回想起这段往事,常青都会忍不住长吁一口气。
虽说她和姜潮在她三十二岁以前曾经有过那么一两次短暂而微小的交集,但真正相互接触,还是从她三十二岁开始的。
不过也只有她自己知道,早在她九岁那年,他就给她的生命带来了改变。
过去二十余年她一直都在看着他的背影走。
现在,她成为了最好的自己,不需要再看着任何人的背影,也能昂首阔步走下去。
同时也幸运地,和他走到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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