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姑娘童话）十一奇幻魔法夜

　　仙杜瑞拉花了很长时间才收拾好自己，就在这期间，内心也渐渐平静了下来。

　　安德烈觉得她不懂大人的世界，但其实，她又何尝不是它的囚徒呢？就像被渔网硬拉上船的鱼，人们将那些活蹦乱跳花纹好看的留作观赏，诸如利兹莉萨；大部分随波而来没什么特点的鱼，运气好点的，被烤成香喷喷的佳肴，摆上餐桌供君享用；还有一部分，就这么曝晒在了某个角落里，散发着没有人愿意接近的海洋腥臭味，十米之外是干涸的街道，百米之外是叫卖声此起彼伏的集市，千米之外又是干涸的河床和旷野，天上是无尽的暗夜和几亿个更加干涸的星球。

　　昨夜以前，她几乎已经板上定钉地将要成为第二或第三种。但是别忘了，既然是鱼，就无法以自己的判断全然无畏地走下去。命运总是愿意留给它们一点雨水，至于是否能利用这甘露跃至第一种的行列，就全靠今晚那个目的十分单纯的舞会决定了。

　　她在嘴唇涂上一层若有若无的淡红，双颊的雀斑也好似贝壳上的褐色沙粒，掩盖着内里即将蜕变而引来的汹涌澎湃。

　　“安德烈，我好了。”

　　仙杜瑞拉拍了拍裙子上的皱褶，向站在楼梯口的管家微微点了下头，便不再多话，紧随着他下楼，穿过方形的庭院，来到石砌而成十分体面的尖顶房子里，从外面看，它更像一座坚固的堡垒。

　　全家的仆人女佣几乎都在这里来回进出，他们看到仙杜瑞拉和安德烈一同走上楼去，便手忙脚乱地瞎忙起来，恨不得把嘴也用来干活，就只侧过身微微弯下腰向两人致意。等他俩走远，又瞟着仙杜瑞拉平静的背影，没好气地冷哼一声。

　　“装什么淑女！全家都知道她的好事了！”

　　那个女佣听到的自然是那些捕风捉影的消息。从看客的角度，他们自然更愿意相信那个不得宠的小姐昨晚出去和某个男人鬼混了，而不是舐犊情深，只为找一个已经离开多年不知死活的生母戏码。

　　观众多了，自然会有坐在贵宾席的人—她的后母和两位姐姐，此时就在长长的餐桌旁端坐着，心不在焉地用刀切着盘子里的食物，嘴里彼此说的是利兹莉萨两姐妹小时候的回忆，轻柔的嗓音就像猫爪轻轻蹭过肌肤，不疼不痒，恰如其分。弯起的笑眼却时而瞄着身旁的仆人，时而瞄着坐在正座一言不发的雷克斯伯爵。

　　好一幅悠闲和美的贵族家进餐油画！

　　“今天的苹果派很美味，尤娜，把这个多留出一份，万一仙杜瑞拉一会儿回来了呢？”伯爵夫人对在身后服侍的女佣吩咐着。

　　雷克斯的脸色更加阴沉了，她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的手叠在他的左手上，安慰道：“雷克斯，你这样对待自己，让我们这些从心底里爱着你的人很担心。”

　　他注视着她，眉头渐渐放松，挤出一丝笑容轻拍了拍她的手：“我没事了，放心吧。”说着拿起旁边的汤匙舀了一勺送进口中，胸口却疼痛得与那个时候如出一辙。

　　还记得十几年前的那天，自己也是坐在这里，幸福就像外面的小溪灌注着他。独自吃着与仙杜瑞拉的母亲维罗妮卡达成谅解后的第一餐。雷克斯几乎是不顾礼仪地将食物快速塞进嘴，哪怕一秒钟，也想早些回到两人昨夜缠绵过的床前，等待那个女人醒来后轻眨的朦胧睡眼。

　　然而，就在他笑着舀起那一勺奶黄色的汤时，一声孩童几欲撕裂的哭喊打断了这段曼妙的幻想曲。

　　“主人，夫人她...走了。”

　　管家安德烈焦急地闯进来，身旁站着幼小的仙杜瑞拉。

　　他的手在半空悬了很久，最终还是扔下了汤匙，将头埋在胳膊里，耳边被呼啸而来的风声和尖锐的哭声抽得生疼。额前的发遮住了双眼，看不到任何神情，身体却平静得如同海啸前死寂的海面。

　　“要不要...我们去追回来？”

　　他听到安德烈试探的问话，抬起头看向那里，却聚焦不到任何事物。仙杜瑞拉逐渐止住了哭声，只剩下断断续续的抽搭。阳光照不到的那里，一高一小的黑色身影就挡在门口，如同穿了丧服，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年老木桌的咸涩气味。他的胃突然翻江倒海，一阵恶心带来的冷颤袭满了全身。

　　“不用了，我对她说过，不做任何勉强她的事情...她愿意走，就走吧...最好永远也不要回来！”他似乎已经用尽了全身最后的力气。

　　“爸爸！我们去找妈妈吧！”她跑到他身前，用小手不停地推着他的膝盖，边哭边哀求。

　　他见到女儿怀中摇动的布娃娃，挤出一丝苦笑抚了抚她柔软的头发。

　　立在远处的安德烈眼眶红红的，面带愧疚地望着这对鳏夫孤女。雷克斯以为自己差点就不会呼吸了，他抬起头，迎接他的却只有管家怜悯的目光。

　　一阵难以遏制的暴怒和狂躁涌上心头。

　　他雷克斯伯爵不需要同情和眼泪！为了那个女人，自己竟然会被仆人同情，和幼小的女儿互相抱着哭泣！他想到这，脸色一变，沉了口气，将她拎到旁边的座位，指着桌上精致的早餐，呵斥道：“你哭什么！？吃饭！”

　　仙杜瑞拉的泪水无声地滴在手里的苹果派上，雷克斯环视着四周，靠里一面墙镶满了晦暗的祖先画像，似乎正抿着嘴嘲笑自己的愚蠢。最末嵌着的那张与周围格格不入崭新油画，是曾经的情人为自己作的画像，也闪着光泽轻轻地浅笑。他揉了揉眼，身边的仙杜瑞拉却早已换成了十几年前再娶的妻子和两个正值青春美貌的女儿，远远望过去，自己的画像也变得发黄模糊，和周围那些画像融为了一体。

　　尽管已经过了十几年，恨意却像没有休止符的曲子，无尽无休。他甚至没有看到那个女人走时的背影和她留下的任何痕迹—除了他俩的女儿，仙杜瑞拉。

　　现在，又是在这里，她或许会和她母亲一样就这么离开自己这个不负责任的父亲吧...

　　不，她已经走了吧，永远不会回来了，就像当初那个人一样决绝。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苦笑了一声。恰恰是与她母亲极其相似的性格，让他对仙杜瑞拉充满了恨意...

　　或许还有难以得到的爱吧...但是一切都已经无从说起，也无需提起了。

　　“咣——”

　　年老笨重的木门发出了刺耳的声响，一身黑色管家衣服的男人带着女孩走进来，静静立在了门口，刚好与他的记忆重合在了一起，恍若隔世。

　　仙杜瑞拉平静地望向这一片祥和的场面，神色坦然地迎接着所有人的目光。利兹和莉萨好像看不到她一样继续说笑着，只有继母注意到，雷克斯低下头若无其事地揉了揉眼睛。她是个过于懂得察言观色的女人，便咳嗽了两声，那两姐妹果然识趣地停止了聊天。

　　“主人，夫人，仙杜瑞拉小姐回来了。”偌大的房间，只有安德烈的汇报声。

　　雷克斯头也不抬，专注地喝着汤。莉萨最讨厌这种阴沉沉的气氛，正要开口责问仙杜瑞拉去了哪里，就听到母亲说：

　　“利兹莉萨，你们吃完了就出去再练习一下跳舞。”

　　莉萨似乎还不甚服气，在那里磨磨蹭蹭嘴里小声嘀咕着什么。利兹倒是继承她母亲的优点，看了一眼沉默的父亲和他身旁的母亲，便将妹妹拉着走出屋子。

　　仙杜瑞拉见到她俩离开的样子，在心里暗自叹了口气。或许，她们和她并没有什么区别。不过这下子，看戏的演戏的就全到齐了，她纠结着，甚至有些幸灾乐祸地想看到那个高高在上的父亲听说母亲就在城里的样子。

　　“对不起，父亲，母亲...其实，昨夜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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