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花落尽慕相思

　　之前一个劲夸我冰雪聪明的小厮哥在见识到我无数次摔下马后，蹲到一旁摇头叹息不止。
　　我不屈不挠，越摔越勇。
　　终于在摔得快成一团泥饼时，才勉强骑到大萌背上并且小跑起来。
　　公仪尘骑着大黑马跟在我身旁，边给我讲解骑马时各种要项，边给我递了块雪白的丝绢。
　　我刚想伸手接过来擦擦汗，发现自己一双爪子像叫化鸡一样，全是黄泥。
　　那么雪白干净的绢帕，我真不忍心玷污！
　　我扬起手冲公仪尘无奈地笑道:“你看，已经脏成这样了，就别再弄脏了你的丝帕啦。”
　　话音刚落，公仪尘上前扳过我的身体，手拿绢帕轻轻帮我拭起脸颊…
　　彼此天色已近黄昏，绚烂的晚霞像五彩的绵带装点着西垂的天际，公仪尘溶和在这样耀目的背景里，却比任何一种霞光更让我目酣神醉！
　　我低头躲闪，说:“大皇子千金之躯，实在不敢劳驾大皇子为我…"
　　“给你做了一下午的骑马师傅，还有什么不可以做的。你这张小泥脸再不擦擦就比我的黑驹还黑了！"
　　公仪尘手中丝帕所拭之处，仿佛点燃我脸上的血管，血液从脸上沸腾至周身，心脏跳得越来越欢快……

　　公仪尘将擦完的丝帕在我眼前晃着，笑着说:“你看，你的脸上沾了多少泥…”
　　我红着脸伸出手:“丝帕我负责洗干净好了！"
　　公仪尘说:“不光是丝帕，我这饿扁的肚子姑娘也得负责。

　　马车轱辘辘向城中驶去，沿途的树木从林留下一片片模糊深暗的影子，夜色暗沉，马夫在车檐上挂了盏六角琉璃灯笼照明。
　　我本以为自己摔了一下午应该会很累，孰知此刻灵台清明，毫无困意。
　　车外的灯光透过紫纱车帘给车内印上淡淡的光晕，我看着对面的公仪尘，想必他是累了，头靠在车壁上，闭着双眼，即便是在昏暗的光晕下，我仍清楚地看见他双眉间堆起的皱褶。

　　进入城区，人声喧杂起来，公仪尘睁开眼腈，坐直了身子。
　　我说:“到饭馆还有段路程，大皇子再多休息片刻。”
　　公仪尘苦笑道:“我睡眠浅，但凡有点声响就很难入睡，可刚才竟睡着了！”
　　我说:“今日为了教我骑马，大皇子辛苦了。”
　　公仪尘说:“既然如此，为了我辛苦的回报，林姑娘可否答应一件小要求？"
　　我点了点头。
　　公仪尘笑道:“从即刻起，我俩皆直呼对方名字。我称呼你羽衣，你叫我尘！"
　　我顿了顿，说:“直呼姓名我哪敢？我还是叫你大公子吧！”

　　马车在“食天下"门前停住。
　　此时正是晚饭高峰期，食天下的门口食客络绎不绝。
　　我与公仪尘刚到门口，有走堂的小二哥上来接客:“两位公子里面请，二楼还有位置！"
　　“西厢房！”公仪尘根本没去理会大堂里的人来人往，一提衣摆，往楼上走去。
　　这一刻的公仪尘，仰首阔步，目不斜视，神情微冷，已没了在马场与我的随和。
　　气场强大，完全符合他天佑国皇长子的身份。
　　身旁的店小二愣过一秒后，连忙点头哈腰上前带路，“小的有眼无珠，还请大公子恕罪！”
　　我趋步跟上，可惜身上穿的是公仪尘借我的男儿装扮——我原来那身衣裙脏得见不得人了，大了些尺寸，上个楼梯要提起长袍下摆才行。
　　这样一来，动作不免就慢了。

　　隔着短短几阶梯子，我努力想追上公仪尘，可楼梯上人来人往，拥挤不堪。
　　人们会自动给气宇轩昂，身份尊贵的大皇子让出路来，却把我挤向角落。
　　我抬头仰望着公仪尘，刹那间，我恍惚明白，我与公仪尘之间的距离，岂止是几阶楼梯的距离？
　　那是天地之差、云泥之别！
　　不可否认，直到此刻之前，我的思想仍保留在我原来的现代社会，我忘记人与人之间有身份的差别，忘记我早己远离当初，忘记现在自己真真切切所在的位置！
　　其实，在二十一世的现代，也一样是王子配公主，豪门对世家。我从前是孤生，现如今仍是孤儿！看吧，命运对每个人早已作出安排。
　　我呆在角落里，心想:不如静静离开吧，不同世界的人，何苦要纠缠在一起。之前对公仪尘动心的种种，是自己不知天高地厚的妄念罢了！

　　我转身下了楼梯，在公仪尘回头之时，我已出了食天下的大门。
　　我看见公仪尘在门口寻我，寻找无果后他翻身上了马车离去。
　　全身精疲力尽，肚子也饿得咕咕叫，路旁有各色吃食小摊，可我却一点胃口也没有。
　　一路上走走停停，身后的店铺开始渐渐熄了灯火，墨都城里一片漆黑。
　　所幸，今晚的月色明亮，足以照我前行。

　　快到家门时，一辆马车从对面飞奔而来，路面狭窄，我往路边避开，马车却在我身旁停住。
　　抬头看见樊凡跳下马车，他接过木青手中的灯笼，把光照到我脸上。
　　我咧嘴一笑，问他:“你怎么在这啊？是不是去我家找我了？"
　　樊凡皱着眉头，一脸不高兴:“我还想问你呢？一个小姑娘深更半夜独自在外面晃荡！你不知道最近边关频发战事，许多流寇凶徒趁机混进了墨都城？真不让人省心。”
　　我身心俱疲，什么话都不想说，只能“嘿嘿"傻笑。
　　樊凡说:“别傻笑了，上车！"

　　樊凡家的马车又宽敝又舒服，我往厚软的坐垫上一躺，眼皮就开始打架。
　　木青在车帘后问他主子:“公子，我们这是去哪？"
　　樊凡看着我，我迷糊地说:“带我去吃好吃的吧！饿死我了。我先睡睡，到了再叫我，谢谢先！”

　　醒来时发现自己睡在一张软榻上。
　　我坐起身四下打量，原来自己是在一座湖心亭上，难怪觉得凉风习习，睡得很舒服。
　　榻前立了座雨打芭蕉檀木屏风，我绕过屏风，看见亭中心的白玉圆桌前，樊凡正挑灯夜读。
　　见我醒来，樊凡收起手中的书卷，“醒了？"
　　我说:“嗯，饿醒了。”
　　樊凡说:“你不说我也知道。你肚子咕咕叫了一晚上，我想清净看下书都不行。”
　　他从一旁拿了个包袱给我，“换了衣裳再吃饭，看你这一身别扭死了！"
　　我低头瞧瞧自己一身皱巴巴的男儿装，确实别扭！

　　换好衣裙出来，玉石圆桌上已摆满了一桌饭菜。
　　我扑上去一看，哦耶，竟然有我心心念念的红烧排骨和卤牛肉！！
　　我狗腿的巴结着樊凡:“我刚才一直做梦，梦见了排骨和牛肉，没想到你就帮我准备了。樊凡，你真是我肚子里的蛔……呵呵，我要大开吃戒了！"
　　“我是你肚子里的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
　　“嗯？？ "樊凡拉长声调，眼神警告我，不好好说清，你休想动筷子！
　　我夹住最大那块排骨，垂涎笑道:“我的意思是，知我者，樊凡也！"
　　樊凡很不屑，“不是我知你，而是某人睡觉时梦话里都在叫排骨牛肉。啧啧，睡觉都在咽口水。我樊某二十年来还从没见哪个女孩这样，真是长见识啊！"
　　我嘴里塞着一大块牛肉，开口不得。
　　某人继续打击编排，“木青也是大长见识啊！"

　　对于一个饿死鬼般的人来说，樊凡的毒舌打击对我的食欲攻击性为零。
　　何况本姑娘大人大量，拿得起放得下，不跟他这种蛇精计较！
　　我一阵风卷残云，扫光了桌上吃食，心满意足地打了个饱嗝。
　　樊凡沏了杯茶递给我，说:“你跟堂堂大皇子出去竟吃不饱肚子？说出去只怕没人相信。"
　　我一哆嗦差点打翻茶杯，“你…你怎么知道？？？”
　　“人家大皇子都找到我家来了，说是与你一同去食天下吃晚饭，可一转身就不见你人影了。公仪尘以为你是我府上的人，就上门问你是否回家？”
　　我一口接一口喝茶。
　　樊凡拿扇柄压住我的茶杯，“说说，怎么回事？”
　　我可怜兮兮地望着他，他坚决地摇了摇头。
　　没办法，拿人家手短，吃人家嘴软。
　　我说:“就是今日去马场看了大萌，然后遇到公仪尘，然后说一起吃饭由我请客，然后公仪尘带我去了墨都最豪华奢侈的食天下吃饭，然后我想起身上银两不多，然后就去钱庄取银子去了，然后，然后公仪尘就找到你府上了…”
　　樊凡说:“沾你林姑娘的光，能让大皇子莅临本府，本府真是蓬壁生辉啊！”他话锋一转:“你身上衣服又是怎么回事？"
　　我知道隐瞒不过，只得一五一十把学骑马的事全说了。
　　樊凡听完淡淡说道:“明日我就叫木青把大萌领回来放到我的马厩里来。你若想学骑马，我去给你找最好的师傅。只是…”
　　樊凡负手立在近水的栏杆旁，我看不见他的样貌神情，但他的声音却听得真切。
　　他说:“以后与大皇子不要再往来。不然…吃亏受伤害的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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