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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1.孙嬷嬷的一石三鸟
011.孙嬷嬷的一石三鸟
次日寅时。
孙嬷嬷出了花廊，加快了脚上的步伐。才踏至厨房门口，便扯着嗓子冲院子里喊道：“动作都给我麻利点，别一个个摆出一副死了老娘的嘴脸，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北宸府亏待了下人。”
孙嬷嬷瞥了眼汗淋淋的几个粗使婆子，象征性地掏出帕子印了印额角，厉声道：“李家婆子呢？”
话音才落下，便只见厨房内院走出一高挑妇人作寡妇装扮：瓜子脸、柳叶眉，头上只叉着根素簪，着一身洗了泛白的青色麻布。
李三娘刚浆洗完衣服，胡乱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有些局促：“嬷嬷唤我？”
孙嬷嬷闷哼了一声，“今儿个的冰怎么还不送到老太太屋内，回头把老太太热醒了，看我不扒掉你一层皮。”
“嬷嬷——”李三娘为难地立在那，耳提恭面，面露难色：“听外院的人说，运冰块的车在来的路上轱辘拔了缝儿……”
李三娘的声小了下去，到后面几乎带着丝颤儿。孙嬷嬷是老太太姚氏跟前伺候的，又是家里的老人儿，从来都是横着鼻子行走，从不肯拿正眼看别人分毫。近两年老太太越发信任她来，府里几个颇有油水的活都留进了她口袋，孙嬷嬷的腰板更是挺直了三分，别说一个死了男人的李三娘，就算是府里的几个姨娘，见上她也要欠一欠身子，道一声‘孙嬷嬷好’。
李三娘不安的立在那，低着脑袋瞅了眼孙嬷嬷衣角那藏青色的丝质缎子，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好端端的车轱辘，怎么会拔了缝，莫不是起晚了，随便寻了个借口搪塞老奴吧。”孙嬷嬷挑了挑眉，语气里带着不容小觑的压迫感。
“不，不是的！真的是轱辘……”李三娘连连罢手，生怕一个不小心得罪的孙嬷嬷，见其他婆子投来幸灾乐祸的目光，心中更是多了几分惶恐。在府里呆了大半辈子，早就见惯了炎凉，见惯了附势，若是今日孙嬷嬷有心刁难她，即便她是有三张唇舌，恐怕她再怎么说辞……也罢，李三娘苦笑一声，抬眼瞅了瞅四周，将孙嬷嬷拉到石磨房。
李三娘从衣袖里掏出一半新不旧的小袋，袋口绣着几株粉色莲藕，李三娘伸手递过去，偷偷地塞给了口袋给孙嬷嬷。孙嬷嬷冷着张脸，声音顿时拔尖了上去，好似被人侮辱了一般：“李三娘，你这是干什么呢！你以为嬷嬷是那种掉进钱眼子里的人？莫不是你以为，我平日里对你的照顾，竟是为了这几个臭铜板？”
孙嬷嬷接过袋子，在袖子里掂了掂分量，继而说道：“三娘，你男人死得早。按理说像你这种克夫的灾星命，是想都别想留在我们北宸府的。是我怜你命苦，才央了老太太给你在内院安了个职。如果我是你，必定是日日诚心愿天保佑我这个善心的老婆子。”
“是是，嬷嬷说的是。”李三娘被人戳了痛，面上讪讪却不好当着面儿发作。
“至于你延误送冰儿的事情……”孙嬷嬷拖长了尾音，眼珠子直溜溜的盯着李三娘头上的素簪子。
李三娘赶忙取下簪子，束手恭敬地递了上去。
孙嬷嬷满意的点了点头，缓了缓神色：“我知道这件事情不是你的错。回头我告诉老太太，让外院那群吃白饭不干实事的家伙把脑袋都兜到腰栓子上。”
李三娘立在原地没有应声。
孙嬷嬷眼睛一溜，又瞅上了李三娘手腕上的玉镯子，清了清嗓音，忽的拉着她的臂膀，亲昵了起来：“对了，巧霞在二夫人的房里没受什么欺负吧？”
一说到自己苦命的女儿，李三娘却只觉得有铅块堵住了嗓子眼——难受得紧。她男人死得早，为了生计只好带着女儿去投奔同乡北宸府的孙嬷嬷。典当了男人留下来的东西，换了几两银子，才换来今天的活计。李三娘在内院做些粗使活，而女儿巧霞被安排在二夫人房里做个端茶送水的婢子。
“本来是挺好的，平时帮着二夫人啜些吃食什么的，可是嬷嬷你也知道，二夫人才没了孩子，心气难免捉摸不定，免不了会打骂我那可怜的儿……嬷嬷，你说这可如何是好，二夫人的脾气你是知道的，连二老爷都要躲她让她，前儿个我还瞅到巧霞胳臂上的淤青，我真的怕再这样下去……”李三娘说着说着，眼眶也跟着红了起来，抬起衣袖，胡乱的擦上一通，生怕惹得孙嬷嬷嫌弃。
孙嬷嬷‘哦’了一声，不做言语。
“嬷嬷，你看能不能区央着老太太，求她去二夫人房里把我那命苦的女儿讨要了去？”
“那可不行。”孙嬷嬷眯了眯眼，主意了然于心，“你也知道二夫人滑胎的事情，这件事情总归是二老爷对不住她在先，当然事事都要依着她。这个时候去要人，倒是显得我们老太太不近人情。”
“嬷嬷，你就当再帮帮我那可怜的女儿，我让她认你做干娘……”李三娘脱口道。
孙嬷嬷眉毛一挑，端着脸有些不悦：“你当巧霞是个宝，是心间上的肉团团，她自然也会真心待你。可我不一样，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别说我帮不上忙，就算能帮一帮，我也是要掂量三分的。”
李三娘拧着眉心，拿捏不准孙嬷嬷的意图。
孙嬷嬷缓了缓气，继而说道：“这个时候让太太去要人，先不说离间了婆媳的关系，以后巧霞夹在两家中间，也是不好做人的。”
“那可如何是好？”
“四夫人那儿不是有个告假的婢子，不如让巧霞去顶她的缺……”
——
温络卯时起床，辰时才从姚氏屋里出来，今日晨省七娘温纭仍旧没有出席，姚氏不过淡淡扫了一眼末位的梨花椅，却是没有做声。四娘温慧做了幅画，画里的兔子栩栩如生，好似要跃出宣纸一般，惹得姚氏啧啧称奇。三娘温姝说了个段子，姚氏抿着嘴笑了好半晌。嫡长子温嘉煜眼眶乌青，摇头晃脑背了一篇《冲虚真经》，姚氏满意的点头赞许，直夸煜哥儿孺子可教。
一旁的秦氏瞧了，应声附和道：“煜哥儿平日里便是好学的。”
姚氏睨了眼秦氏，却是不置可否。
秦氏又道：“大爷身边的小厮昨个儿带了封信，过几日大爷便可沐休归家，问母亲是否需要带些天水郡的什么吃食回来？”
天水郡毗邻琅琊郡，是大周朝里几于寥寥的大郡之一，大爷温青延便在天水郡任县尹一职。
从天水郡至琅琊郡坐马车行至半日便可达到，温络的外祖父安国公便是天水郡人，算起来，温络与天水郡到是颇有些渊源。
温青延每三个月沐休四天，除去路上来回一天，便只可在家呆上三日。听秦氏这么一说，姚氏在心中暗暗算了下日子。姚氏与儿子温青延聚少离多，此刻听闻大儿子回家在即，心里自然是十分欢喜。可转念又想起方才秦氏所说的话来：大儿子温青延是四个儿子里最孝顺的，就算是在外任职，也总是会惦记着家中的母亲，碰上好的免不了隔三差五的托小厮带回琅琊郡来孝敬母亲。姚氏喜欢甜食，糖蒸酥酪、碧祥羹、桂花如意饼之类凡是甜而不腻的糯米糕点皆喜欢吃上一二。关于这一点，温青延是不可能不知道的。
姚氏也不戳穿，知道秦氏是故意这么说来讨自己欢心。儿媳妇愿意巴结奉承自己，于姚氏而已，自然是顶好不过的事情。
这样想来，姚氏半眯着眼，笑道：“叫老大别费心了，家里什么物什没有呢？左右都是银子能解决的，叫他人回来就好。”
秦氏点头应允。
晨省过后，温络便同玉芙一道回了蕖芙阁。往日里，都是玉姻陪在温络左右，只不过昨日里，温络才吩咐了玉姻多去晖研堂走动走动，既是走动，自然要多给她些时间。
温络前脚才进了屋子，玉姻后脚却跟了进来，面色微霁。
温络心中微讶，面上却是不动声色，抬手倒了杯清水递给玉姻，示意她先喝口水压压惊。
玉姻双手接过递到唇边抿了抿，方才开口说道：“小姐，青柠说，芍药的老子娘昨儿个晌午突发恶疾，芍药得了四夫人的恩典，回老家侍奉母亲去了。”
这么突然……温络蹙眉，关节有一下没一下的敲在案几上：“芍药走的匆忙，四婶又要照看病榻上的七妹妹，又要照看五弟弟，想来晖研堂那边是忙成一团乱了吧？”
“可不是。”玉姻道，“幸好一大早孙嬷嬷领了个婢子到四夫人那儿，说是来顶替芍药姑娘的活，帮着照看五少爷的。”
“哦，孙嬷嬷带去的？”温络这下好奇了，孙嬷嬷带去的不会是之前想要来替换掉玉姻的丫环连翘吧？
“听青柠说，孙嬷嬷给四夫人引荐的，是我们厨房院里李三娘的女儿名唤巧霞，原本是二夫人身边的三等丫环。”
温络沉吟道：“二伯母身边的人怎么跟孙嬷嬷搭上了关系？且……依着二伯母的性子，她又怎么肯愿意将人送给四婶婶？”
“青柠说，巧霞在二夫人那儿本就是不被待见的，孙嬷嬷过来讨人，二夫人自然是愿意卖个人情予她，且不说巧霞在二夫人眼里无所谓有无，但孙嬷嬷却是老太太身边的老人儿，做个顺水人情的事情，二夫人当然愿意。”
“这巧霞与孙嬷嬷是什么关系，孙嬷嬷又为何为了她跑到二夫人跟前要人？”
玉姻偏头想了想：“奴婢只知道，巧霞的娘李三娘同孙嬷嬷是同乡，进府的时候是托了孙嬷嬷的关系。许是孙嬷嬷怜惜巧霞没了老子，大家又是同乡，想着照顾五少爷是个好差事，恰巧芍药回了老家，便逮着机会帮衬一二。”
温络却不以为然，依照她对孙嬷嬷的了解，这老妪绝不会为了所谓的怜悯之情求到二夫人跟前。再者，孙嬷嬷若真的是处于怜悯，当初带他们进府的时候，便也不会让李三娘挑个粗使的活计。现在却肯为了一个巧霞求到了二夫人跟前，想来定是有比人情更加重要的理由让她这么做。换个角度来说，派巧霞到五少爷那边对孙嬷嬷又有什么好处呢？
温络念头一闪，福至心灵。
五少爷已经到了试学的年纪，虽说姚氏对他启蒙一事百般阻拦，但大家的心里都很清楚，五少爷温家赞迟早都是要入学的，兼之四爷温青钰又是在国子监读书的，就算姚氏再不待见他，多番压制着这个庶子，但也毕竟是温家的子孙，常言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更何况是温青钰这匹好马。孙嬷嬷这么做，无非是想卖个人情于程氏，万一将来四房出息了，与她今天作为却也是百利而无一害。退一万步来说，就算是四房在姚氏的打压下终身无法抬头，多了个耳目替她打探四房那边的情况，关键时刻再讨好于姚氏，对孙嬷嬷来说又未尝不是可行的。
只是这终归只是温络的猜测，没有证据终究也只能是猜测，温络失笑的摇了摇头，脑海里却是忽的想到了什么，端坐了身子，对身边的玉姻道：“你予我说的，都是青柠的原话意思？”
玉姻点了点头，想了想上午青柠同自己的谈话，既没有增添，也没有减少，一副确凿肯定的模样。
温络听着玉姻的话，脑海里思忖的却是要对这个叫做青柠的丫环留个心思。
玉姻像是忽的想到了什么，说道：“我刚去的时候，青柠正在整理七小姐的衣裳，从对襟大袖衫、束裙、褙子到七小姐的披帛。青柠是掌管七小姐四季衣物的，对七小姐的襦裙的摆放次序很是讲究，从柜子底层摆放的披帛到最上头的亵衣，无一不是排列的尽然有序。青柠一边摆放衣裙一边同奴婢说这着话，待整理到七小姐褙子时，青柠却是脸色煞变，嘴里喃喃嘀咕了一句，说是‘怎么会少了一件’？奴婢压着心中的疑惑正待开口，却只听她低声又说了一句‘幸而走了个手脚不干净的’。小姐，您说青柠说的手脚不干净的，莫不是，莫不是……芍药吧？”
温络抿了抿嘴没有说话，脑子里却是不自觉的浮现出芍药跪在自己跟前的抖如糠筛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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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