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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开几多愁(一)
几处早莺争暖树,谁家新燕啄春泥,杨琰苏醒时,已是草长莺飞,他睁开眼,到处皆模模糊糊一片,看不真切,肌肉亦是酸麻无力,他听得外面莺鸟啼叫,知道自己怕已经昏迷许久,心里着急祖父与唐息安危,连忙撑手坐起。
杨琰刚坐起,左肩胛骨处便传来剧痛,险些一头栽倒床下,好在唐息正巧带着早上熬好的药推门进来,一见他身形不稳,赶忙快步到床边,搀扶住他,让他靠着床头软被坐着,给他服药。
杨琰服完汤药,痛也舒缓许多,问道:“我祖父安好吗?你的伤可有大碍?现在大概什么日子了?对了,二牛他……”
“你一下子问出这么一大堆问题来,叫我怎么回答的过来。”唐息打断他,“你自己的伤才最是要紧,刚刚醒来,其他的不要思虑过多。”
杨琰不语,只用那双黑白分明的眼默默看唐息,他体内毒性虽已解了,身体也是大损一场,躺在床上调养许久,苍白的面色仍然未见红润,一双眼却越发澄明如水。
唐息将空药碗放在茶桌上,回头与他对视,无奈一笑:“你这样盯着我,让你祖父瞧见了肯定觉得我在欺负你。你不要着急,我一一与你细说。”
“你祖父一切安好,只是半月来每日大量输送内力为你解毒,昨天你体内毒素终于散尽,他才回房好好歇息一场,现在该还在房里调息。我的伤未有大碍,早已经好了,不然你以为是谁在这半月里照顾你。那位二牛,对你的义气可说令人佩服,我已将他安葬在村口,频闲也被我埋在他的坟旁边,就在村口,你身体完全好起来,自己去看便是,只是村民都不在村里,免不了借的那“三花聚顶”的棺材。”
“那就好。”杨琰神情清寞,“入土为安,我也算得上为他报仇雪恨,此次武功尽废也无妨。”
“别说傻话,你调动丹田,却发现内力空空是不是?”唐息坐在床边,“内力不是散了,而是流窜在你身体各处经脉之中,现在一时无法聚集罢了。你使出“凤鸣岐山”,是在危机关头突破自身境界,揠苗助长,本就伤身,接着中剧毒,服药性猛烈的解毒丸,少不得要出现这毛病。”
“既然是剧毒,那为什么你那里的药轻易能解掉它?”杨琰一顿,“我不是怀疑你,只是祖父同我说起过,“三花聚顶”的万蛊香生算得上天底下奇毒,从未有人研制出解药。”
唐息目光闪动:“我说是唐门自有能解天下奇毒的药,你信不信?”
“我信。”杨琰语气果断,“我从来相信自己的朋友,只要是你说的,我就信。”
唐息嗤笑道:“你把别人当朋友,别人可不知道把你当敌人还是朋友。”
杨琰目光清澈,平静道:“那还不都是我自己选择的,再说要是连朋友都疑心来疑心去,岂不是活得太累。”
“好吧,你说的有理,要是你对别人顾虑来顾虑去,我还不见得会认你这个朋友。”唐息淡淡一笑,“天下万物相生相克,哪里有什么能解百毒的药,解毒与看病也差不了太远,要是不对症下药,良药也能害人。悲红谷以医术高超闻名,也不敢说能研制出什么能解百毒的药来,他们谷中与挽花泻玉灯齐名的至宝枯荣,药效也只能说是活死人肉白骨。”
杨琰奇道:“活死人肉白骨,那可真是了得。”
“谁知道呢,又没人吃过。我看除了壮些声名,也没有多大益处,悲红谷人医术了得,武功却薄弱,这枯荣在他们手里,怀璧其罪,说不完惹了多少麻烦。”唐息说到这里,话锋一转,“你对“三花聚顶”的毒好奇,你祖父倒也问过我。”
“他疑你么?你怎么跟他解释的?”
“没疑我,在对朋友的信任这一点上,你们祖孙倒是一模一样。”唐息又道,““三花聚顶”当年被“滇西老毒妪”毒倒,后来气不过,到川南来寻当地奇毒,正巧遇上我叔父。他对毒痴迷,蜀中毒药了如指掌,正好和“三花聚顶”凑到一块去,等他们研制出万蛊香生,我叔父就盗了一份,连夜回唐门去了。我手中的解药,就是从他手里要的,毕竟奇毒的解药总是难配。不过叔父制毒了得,解毒之术还是较若,这解药单克万蛊、香生还行,两者相合,就只能徒叹奈何了。你所中的万蛊毒入内腑,还得深厚内力驱毒,恩,杨将军虽然武功高,但他失了一臂,无法同时疏通你两边经脉。”
“所以用兵器续接手臂,来两边输送内力是不是?我察觉左肩处痛感,就猜到了。不行,内力激荡之下,兵器难免控制不了力道,肌体极易受损,我必须得去看祖父伤势。”
“得了吧,大敌当前,我哪敢让你祖父受伤,好说歹说,才让他用的是与他相通的诛忘枪,而且枪头是扎在你身上,你现在去看,说不定正要打扰他休息。”
“唐少侠,我尽管一把老骨头了,也不至于休息到日上三竿。我这孙子就是这倔脾气,你越是不让他来看我,他越是要折腾个没完。”
杨凭榭推门,迈步进来,手中仍握着诛忘双枪,为着独臂不便,两枪又重合为长枪。他神情略显疲倦,两眼下有淡淡霜青色,身形却依旧挺拔如山,气势逼人,看不出有何不适。
杨琰惊喜之余又大感无奈道:“祖父。”
杨凭榭走到桌边,沏了两杯茶,递给唐息杨琰各一杯:“两个人说这么多话,喝口茶,润润嗓子。琰儿,你死里逃生,该好好静养才是,唐少侠这些日子替我照顾你,很是繁琐,你也没必要仗着自己受伤就抓着人家问东问西。”
唐息接过茶,笑道:“是呀,我这些日子照顾,做牛做马的,还是第一次这么服侍人呢。快说你家有没有什么大美人,嫁给我作补偿。”
杨琰强装冷脸道:“挟恩图报,我算是看透你本性了,大美人的确有,就看你敢不敢要了。”
唐息不服道:“你家要是真有位大美人,我一定敢要。要是你姊妹最好,你就算了,你真要以身相许,也不合我口味。”
杨琰道:“我上无姊姊下无妹妹,家里唯有两个美人,一位是家母,还有一位是老管家的小孙女,玉雪可人,聪明伶俐,可说人见人爱。”
唐息咬牙道:“不知道这位人见人爱的小姑娘今年几岁?”
杨琰伸出手指,一根根算给唐息看,不多不少,正好一手之数:“五岁,也就比唐兄小个二十五六岁吧。”
唐息扶额,哭笑不得:“我无福消受,还是作罢吧。还有,我今年才二十四,你别说得我跟而立之年过了似的。”
杨琰道:“抱歉,可能唐兄你少年老成,我没大看得出来。”
唐息佯装大怒,站起身,将杨琰身后垫着的软被抽出来,全盖他脸上。杨琰毒虽然解了,却犹如大病一场,气力疲弱,废了好半天功夫,才从被子里挣脱出来。杨凭榭心知他们有意逗趣,也不上前阻挠,很有闲情逸致的给自己倒了杯茶,看他们胡闹。
他想起年轻时,也是这般少年心性,现在少年子弟江湖老,大家都回不去了。
杨琰苍白面容上因憋气现出酡红:“仗势欺人,不和你开玩笑了。”
唐息悠悠坐回床边,道:“你武功比我弱,不欺负你欺负谁。”
“不知道谁被两只毒尸弄得狼狈不堪。”
“又是谁在床上昏昏沉沉躺了半月才好。”
杨凭榭虚咳两声,将他们注意力引到自己身上,两个人才不情不愿的不再互相呛嘴,回头看他。
杨凭榭肃然道:“陌上门的默血书没能染上我的血,半月里却未见前来袭扰,你们可否能猜出为何?”
杨琰当时昏迷,对事况发展不太了解,默默不语,只靠在床头听他们两个先说。
唐息问道:“自我记事以来,未尝听闻过陌上门的默血书发出,任务对象却能存活的事情,前辈见识广,对江湖旧闻知之甚多,不知道先时可有旧例。”
杨凭榭淡淡道:“可以说有,也可以说没有。”
唐息不解道:“前辈可否细说?”
杨凭榭道:“我说有,是因为八十年前,江湖中曾有一场浩劫,当时正邪水火不容,陌上门门主陆征风死于宿晓峰峰主沈云洲刀下,陌上门不仅对沈云洲发出默血书,还几乎倾全门之力对抗宿晓峰。沈云洲连杀前去追杀他的四位护法,竟逼得陌上门退走荆南,陆征风有位义女,是下任陌上门门主陆俞同母异父的姊姊,也是陌上门第一任且是最后一任的圣女,她不甘心如此,亲自出马刺杀沈云洲。”
唐息无语道:“却没料到她与沈云洲一见钟情,干柴烈火,一发不可收拾,撤销了默血书?”
杨凭榭道:“你猜对了一半,事实她虽然心仪沈云洲,却仍不打算放过他,潜伏在宿晓峰,等待时机。是陆俞撤销默血书,还主动找到沈云洲,点破身份,说要将门中圣女嫁给他,许诺两人成婚之后再不为难宿晓峰。沈云洲顾全大局,答应下来,但他对潜伏的陌上门圣女暗生好感,知道她是有意杀他才改名易姓之后,不免觉得往日皆是虚情假意,逐渐冷待妻子。他妻子因爱成恨,于五年后将其毒死了,他死时所吐的血,侵染了默血书。沈云洲一死,宿晓峰大乱,陆俞见大事已成,欲接回门中圣女,她却怀着沈云洲的孩子从宿晓峰上跳了下去。”
唐息惋叹道:“若非深爱,何来深恨,怕是情到深处,爱恨交织。”
杨琰却细思道:“那位陆俞陆门主实在是好算计。”
唐息道:“怎么说?”
杨琰蹙眉道:“他在两人互相倾慕之时点破身份,使得沈云洲心生芥蒂,对妻子冷淡,而圣女突然从杀人变为嫁人,心里或许有些喜悦,却难免适应不良,说不定也觉得沈云洲不过是为了两方势力和解才勉强娶她,又被丈夫冷待,恐怕更是笃定,由爱生恨,是必然。陆俞如此狠辣,连自己亲姊姊也纳入算计之内,未免太过无情。”
唐息笑道:“你看得这样透,真是不可爱,看来你比沈云洲聪明得多,不如你牺牲色相,也从个什么圣女,说不定握手言和,默血书也就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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