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纹

　　加冕后的储君依然不该风流本性，在移星宫内夜夜笙歌。唯一不同的是，神秘的蒙面佳人解语成为了他的新欢，独得专宠……

　　这一夜，笙歌暂歇——议政大臣伊森依照俗例前来向储君汇报近十年来的司政状况。

　　移星宫内虽然依旧灯火通明，却平添了几分寂静的庄严。

　　不必再应付那些令人窒息的华宴，解语如释重负，来到宫中最僻静的角落赏星。若缨默默地陪伴着她。

　　自立储大典之后若缨便不再回避她，反而力排众议随她搬进了移星宫，从此形影不离。

　　是的，星祭和持杖本就是一对双生儿，谁也离不开谁。只是在经历了十九年的离乱后，在诅咒般的星祭预言面前，这份命定的理所当然却成了陌生而奢侈的梦。一朝实现，竟似镜花水月，倒令人彷徨起来。

　　忽然，解语褪下厚重的锦袍，以一身单薄的纱裙蹁跹起舞于星空下，仿佛邀请繁星作陪。

　　若缨无语，默默召唤出七弦琴为她伴奏，目光迷离，竟隐约载着几分难察的酸涩。

　　绝世的舞姿、空灵的乐韵、各怀心事的少女在星光的笼罩下一一入画……

　　阴暗处，一双利眸正紧紧地盯着这梦幻般的风景，仿佛野兽盯着它的猎物。

　　解语似有所觉，舞步一顿，目光准确地探向那危险的窥视。

　　乐音突兀中止。

　　“谁？”若缨轻声质问，心下不禁讶异来者的无礼。

　　时间悄然凝滞，一袭亮紫缓缓地移出阴影。星光点滴洒在一张完美如雕像的脸上，冻结成惨白的寒芒。

　　“晚安，亲爱的星祭阁下和持杖大人。希望我没有破坏了你们的兴致。”没有笑意的笑容，空洞而狰狞。此刻的二皇子翔阴森得不像活人。

　　寒意悄悄蔓延开来……

　　“晚安，敬爱的二殿下。”若缨压下不安，拉着解语欠身施礼。

　　笑容更加灿烂，翔紧紧地盯着跟前的主仆二人，不应存在的恨意在眼中悄然弥漫。

　　“两位请继续刚才的雅兴。难得遇见星祭和持杖一起歌舞，我真是万分荣幸呢！星祭大人应该不会介意我在旁欣赏吧？”

　　“当然不介意。”若缨笑容僵硬，“只是已经夜深了，我有点疲倦，还是改日再为殿下表演吧。若缨无礼，失陪了。”

　　语毕，牵着解语匆忙告退。

　　然而从身后飘来冰冷声音却如魔咒般冻住了她们的脚步。“身为星祭，包庇祸国殃民的持杖就是你的答案吗？”

　　时间于霎那间静止，四周一片寂静，三人似乎听到了某种东西断裂的声音。和平的假象轰然粉碎，只剩下汹涌的风暴……

　　尖锐的质问渐渐飘散开去，若缨的背影剧烈地颤抖起来。

　　“不是……”

　　“大典之上，所有人都亲眼见证了解语就是持杖的事实！若缨星祭，你还要掩耳盗铃多久？”

　　“我……”

　　“来，把妖姬解语交出来，你还是佟国最尊贵的星祭。”低沉的哄诱如魔鬼邪恶的怂恿。翔缓缓接近相依僵立的少女。“为了佟国，一切牺牲都在所不惜，这是你的使命……”

　　“不……”

　　“你是星祭，解语是妖姬，你必须杀了她。”说着，他向解语扣起魔法手势，一道紫电瞬间掠出，化作笼牢罩向仍然一脸平静的人儿。

　　“不要！”红影闪动，若缨几乎是本能地挡在了解语身前，施法化解了翔的法术。

　　翔脸色微变，随即高举起右手，似乎想使出什么厉害的魔法。

　　“这里好热闹哦。谁可以告诉我发生了什么有趣的事吗？”储君的声音忽然介入。慵懒，却有着明显的威胁意味。

　　二皇子翔似乎瞬间清醒过来，右手顺势落下，轻柔地扶了扶若缨头上的珠冠。

　　“是挺有趣的，我刚才正好有幸欣赏了若缨星祭和她那即将祸国殃民的持杖一起笙歌曼舞，看来相处的非常愉快呢。”

　　“哦？皇弟一定是看错了。持杖已经收押在水牢之中，站在星祭旁边的是迦罗国护国天的妻
　　子。”储君走到他们中间，巧妙地阻隔了翔。

　　“是吗？”翔挑眉，冷笑，“我怎么一直都没有发现皇兄竟然有染指别国重臣妻子的习惯？”

　　空气因他的话而瞬间冻结。

　　储君敛起了懒散的笑容，眼神渐渐凌厉。

　　没有笑意的笑容，渐越凌厉的目光，无声对峙。天地间仿佛只剩下紫亮的华服、金色的锦袍，在风中猎猎飞舞……

　　“请不要这样！”若缨突然冲到两人中间，打破了他们的对峙。

　　没有人想到她会这么做。当两人讶异地望向她，发现她竟早已泪流满面。

　　“若缨星祭……”储君眼中闪过一丝慌乱。

　　若缨却没有看他。她凝视着依旧冷漠的二皇子翔，声音控制不住地颤抖：“这世上任何人都可以说他的不是，但唯独你不行……二殿下，你是唯一没有资格批评他的人！储君为了你……”

　　“这只是一场误会！我想二皇子已经弄清楚了。若缨星祭，请你带护国天夫人回寝宫休息吧。”储君抢断了她的话，不容商榷地指令。

　　若缨回首深深看了看他紧绷的脸，终于默默越过他，挽起解语向灯火通明的另一端走去。

　　擦身而过的瞬间，一串晶莹的泪珠在星光中洒下美丽的弧度，熠熠生辉，遗下了心痛的痕迹。

　　“我想皇兄有必要解释一下若缨星祭的意思。”翔轻声打破沉默，锐利的目光紧紧地盯视着那张波澜不兴的俊脸。

　　慵懒的笑渐渐漾开，储君恢复了一贯散漫的姿态。“怎么，想知道？我起码有几十个不同版本的感人故事，描述我这个兄长是如何疼爱唯一的弟弟，你要听哪个？”

　　“不必！”翔冷淡地道，“我只对真假妖姬的故事比较感兴趣。”

　　“那真遗憾，我恰好无可奉告。”

　　“是吗？那真是太遗憾了。看来为了满足我的好奇心，我只好得罪亲爱的皇兄，请护国天夫人到辅国府详细为我解答疑问了。”

　　翔漫不经心地笑着，施礼向储君告别。

　　储君微笑目送他紫衣翻飞的背影，直至夜幕将之掩盖。

　　没有硝烟的战争悄然在这谈笑间拉开了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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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寂静的思过塔独自矗立于无人过问的角落，翠竹环绕，飞瀑如云，俨然世外桃源。

　　塔内，青衣倩影焦躁地来回走动，丝毫没有感染到半分闲逸的致趣。没有权谋算计，没有勾心斗角，她心中的欲望之魔就仿佛得不到养料，威胁着要把她撕碎。

　　回想起立储盛典当日，解语平静地站在迦罗国护国天的羽翼下，冷眼旁观着她的惊慌、她的狼狈、她的无可奈何……若缨不顾一切地挡在解语身前，如急于保护幼子的母狮，勇敢得可怕……储君微笑着剥落她脆弱的尊贵，讽刺她的僭越……

　　拳头不自觉地攥紧，掐出一丝殷红血丝，诡异地蜿蜒滑下。十九年前她亲手斩断了星的轨道，用锡杖刺穿了镜心星祭的胸膛，让那殷红鲜血铺染出她尊贵的未来；十九年后她同样可以为延续这份无尚的尊荣而刺穿另一位星祭的胸膛，毫不犹豫！

　　塔外，月华之辉在瀑布的飞沫间嬉戏灵动，点亮着一处醉人风景。解语倾国倾城的笑容仿佛在其中浮现。

　　“解语……解语！”云心失控地扣起魔法手势，召唤火焰扑向飞瀑。

　　一声巨响，水花激起千尺，云浪般向四周翻涌开来，带来一股难耐的湿热。

　　她深深吸入这灼热的气息，心中的魔魅渐渐平复……

　　“想不到二殿下会这么做……听说储君大发雷霆，差点掀翻了移星宫……”

　　“看来传言是真的……迦罗国的护国天夫人其实就是倾国妖姬……”

　　“小声点！若被听到……”

　　“真想不通，那个女人连脸都看不清，却把所有男人迷得团团转……天生的妖孽！”

　　“别说了……小心脑袋……听说已经暗地里处死了几个宫使……”

　　夜深人静，几名宫使悠然绕过思过塔外的青石小径，浑然不知晚风已把她们的碎语吹进了塔内。

　　窗边的青衣倩影凝立不动，心中却有了新的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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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有星的夜晚，天空异常孤寂；地面上孑然而立的红影也同样孤单。

　　望着浓黑的天幕，若缨首次真切地体会到寂寞的压力，就像这无边的夜色铺天盖地袭来。她无处遁逃，几欲窒息。

　　这就是解语十九年来时刻品尝的孤独吗？或是解语的孤独更深沉一点？

　　苦涩的滋味在唇边泛开，倒流进心里……

　　六天前，二皇子翔故意在朝堂上挑起话端，在佟王面前力证有人包庇并窝藏了倾国妖姬解语，矛头直指储君，其宣战意味不言而喻。

　　虽然所有人皆对这场必然的王权之争早有心理准备，但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揭幕仍不免慌了手脚。毕竟这是一场危险的赌博；压对了注便赢得往后的荣华富贵、位高权重，压错了就输掉所有甚至性命。他们需要时间再三思量。

　　而正当朝堂上风雨飘摇之际，一支精锐的部队毫无预兆地攻进了移星宫，掳走解语，并打伤了试图反抗的若缨星祭。

　　储君获悉此事后大为震怒，却没有费心追查——他清楚知道会这么做，而且有能力这么做的只有一个人——议政大臣伊森，翔最得力的心腹。

　　想及储君护送自己返回占星宫时的凝重神色，若缨不禁寒透了心——蛰伏多年的猛兽终于苏醒了，一场注定血腥风暴终究还是无法避免。这个由她守护的星之国度如何能承受劫难的蹂躏？她，将何去何从……

　　今夜的风似乎格外寒冷……

　　“解语一出现就令兄弟阋墙，政局动荡，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吗？若缨！”尖刻的讽刺突然在身后响起。

　　若缨一震，霍然回首，果然看见一抹熟悉的青衣倩影傲然立于长廊之上，气势汹汹一如往昔。

　　“云心姨……”欲言又止，她眼中载满了纠葛的情感，深沉如夜。“欢迎回来。”

　　“我怎么觉得你似乎不想见到我！”云心美眸半眯，目光锋利如刀。

　　无声一叹。“云心姨，这些日子过得可好？”她试着转移话题。

　　“别讽刺我！”

　　“我没……”

　　“你一念之仁已经令佟国陷入危机之中，你还要错下去吗？”

　　“我……”

　　“这十九年来对你的教导都白费了吗？”云心不给她任何反驳的机会，不容违逆地命令，
　　“立即和我入宫禀明陛下，请旨赐死妖姬解语！”

　　说罢转身就走，笃定身后荏弱的人儿必定会跟随自己。

　　然而……

　　“云心姨，不可以的……”声音很轻，却又非常沉重。

　　云心诧异地回眸盯着若缨，心中隐约涌起不安的骚动。夜色笼罩下的艳红身影纤弱得宛如即将燃尽的火，奄奄一息却执著地继续燃烧。

　　“若缨……为什么！你一直都很乖，克尽星祭的天职，为什么现在却一再袒护妖姬，置国家危亡于不顾？难道你要为了一个解语，眼睁睁地看着佟国覆亡吗？”

　　“不是的！”

　　“那就跟我入宫请旨，马上！”

　　“不可以！”若缨终于爆发了。在云心讶异的注视下，泪水决堤而下浸湿了苍白的脸颊。

　　“若缨？”

　　“我都知道了……云心姨，我都知道了！”她歇斯底里地呐喊，身子剧烈的颤抖，仿佛要化作片片碎屑抖落。她的眼睛异常明亮，像火一样灼烧这云心血色渐褪的脸庞。而她的心却在云心锐减的气势中渐渐死去。

　　最后一丝期望如皂泡般破灭，若缨狠狠地闭上了眼。真相，原就是这般丑陋，她又可笑地期待什么呢？

　　“立储大典重新举行之日……”她听到了自己空洞的声音，看到了云心渐越苍白的脸色，
　　“我和解语登上了占星塔……然后发现了我永远无法想象的真相……”

　　“所以？”云心的口气明显不稳。那个埋藏了十九年的秘密，那个成就了她十九年无上尊荣的秘密……

　　“为什么，云心姨？为什么！解语她明明……”

　　“倾国妖姬就是倾国妖姬！”云心忽然失态地尖叫，“镜心星祭的预言不会出错，我所作的一切只是为了阻止浩劫发生！难道你要眼睁睁地看着解语灭亡佟国吗？”

　　若缨无语，只是默默地盯着她，泪流满面。

　　“若缨，我这样做也是为了完成镜心星祭的遗命，为了保护佟国千千万万的国民……趁现在还来得及，请旨赐死解语吧！我们必须以大局为重啊！”

　　若缨一眨不眨地盯着她，沉默良久，才轻声道:“十九年前的真相只有云心姨你知道，解语究竟是不是倾国妖姬也只凭你的一面之词……”深吸一口气，她迎上了云心渐变凶狠的目光，“你违背天职，撒下弥天大谎，欺骗了佟国上下，也欺骗了我！我应该相信你吗？云心姨！”

　　“你……”云心如遭重击，身子晃了几下险些栽到。

　　若缨含泪望着她，迈了一步，终究没有上前扶持。她最敬爱的亲人，竟伤透了她的心！

　　“好！非常好！这就是我亲手栽培出来的人！”云心仿佛一瞬间苍老了十年，眼神涣散了又凝聚，最终扭曲成可怖的疯狂。

　　突然，云心放肆地狂笑起来，笑得眼泪直流。

　　“云心姨……”若缨心惊地低唤，心痛如绞。

　　笑声突兀而止，云心忽然紧盯着若缨的脸，一步一步地走向她。灯光落在她脸上，映出一张扭曲的脸，苍凉而狰狞。她，仿佛已化身为地狱里的恶鬼……

　　“没错！十九年前的真相的确只有我一人知道！但是……有一个秘密，证据就藏在你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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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琴音清冽如水，涤尽凡世的喧嚣；漫天静默的流萤仿似误坠人间的星之精灵，点缀着夜色。

　　今夜的辅国府宁静，却不再寂寞。

　　翔漫不经心地啜饮着杯中酒液，沉浸在梦幻般的美景妙韵里，心中竟有种恍惚的醉意。

　　星光之下，她心不在焉地拨弄着琴弦，任天籁随意流泻之音。月华之辉铺泻她满身，沿着她纤美的曲线缓缓滑动，勾勒成圣洁的光环。

　　即使轻纱蒙面看不清容颜，她的美依然倾国倾城。难怪储君会为了她痴迷失常，也难怪他的心会逐渐失控……

　　解语果然是毒药——一种容易上瘾，却难以戒除的毒药。而他竟然不想毁掉她，只想独自收藏并沉沦其中！

　　想及此，他不禁阴沉了脸色。

　　忽然，乐音一变，一线银光挣脱束缚，蹦进夜色中，带出一串细碎的血珠跌落花丛。风骤起，惊起一阵花雨，惹得流萤乱窜。

　　乐韵减弱而止，解语怔然望着低垂的断弦，明眸染上了一丝愁色。

　　血珠无声滴落，她似无所觉，竟兀自出神。

　　翔风般掠过，卷起受伤的素手。“你受伤了！”他恼怒地瞪着指尖处不断膨胀的血珠低吼。

　　伤者却迷惘地望着他，全然不知伤在何处。

　　“回去上药！”他命令。

　　上药？解语这才缓缓回神，留意到受伤的手指。她浅笑摇头，表示自己并无大碍。

　　“该死！”翔低咒，却不知骂的是她还是自己。

　　伸手一捞，他横抱起她，并再次为她过分的纤弱而气闷。她不愧是倾国妖姬，总是善于博取同情，而他却总是无法狠心。

　　正待离开，怀里的她忽然动了一下，纤指指向被遗忘了的琴。

　　“麻烦！”他不悦地蹙眉，却仍一挥衣袖把琴卷起。“再啰嗦我立刻就把你处死！”他横眉怒目。

　　她却浅浅地笑了，闭目靠在他的胸膛上，呼吸轻轻撩拨他的颈项，毫不意外地听到他失控的心跳——他总是习惯用发怒掩饰关怀，就像个别扭的孩子。

　　或许未来的某一天，他真的会国家大业置她于死地，但绝不会是因为他恨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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