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玉真观主的沙龙
“哈哈哈哈哈。”
“奇怪的心,你笑够了没有。”一觉悻悻地捂着嘴,经过一夜的发酵,他的腮帮此刻犹如一个庞大的发面馒头一般,说起话来也是含糊不清。
武玄梅笑得前仰后合。来到这个世界后,她的性格变的随和活泼了许多,尤其一觉变成这个毫无压迫感的小和尚,他们关系也变得融洽许多,仿佛回到当年两小无猜时期。
“我们大概后天出发离开京城,师兄要先去洛阳广福寺,探望他一个叫不空的师弟。可能会停留三个月,我就在那里等你。”
武玄梅点点头。
一觉捂着腮帮子:“那我先走了,嘴巴好痛。”
武玄梅忍俊不禁,笑容满面。一觉把脚一跺,飞也似地走了。自从变成一个小沙弥后,他似乎真的变小了许多。
武玄梅待他走远了,方款款地从后院走出来,今日她是打着烧香的幌子出来的,略拜一拜,她出了寺门,坐上早已备好的马车,吩咐一声:“到玉真观。”
车夫应了一声,扬鞭拍马,马车飞快往玉真观奔去。转眼便在一座富丽堂皇的道观面前停下来。
武玄梅由侍女扶着下了车,袅袅行至观门,早有一位小道士在候着,道:“武姑娘,您终于来了,我们馆主可念叨您好久了。”一面说,一面将她迎进门去。穿过正殿,在左偏殿停了下来,道:“观主正在里面等候,小道就不进去了。”
武玄梅点点头,迈进门去,一进门,便闻到一股暖香,这香味着实好闻,让人五脏六腑,无一不适,整个人都变得松弛下来。殿中已经坐了不少人,男男女女,或衣着华丽,或神采出众,其中最出众的还是坐在上首主位一位道装妇人,她年约三十五六,生得杏脸桃腮,明眸皓齿,一袭青色道袍飘逸出尘,头顶白玉冠,长长青丝垂在双肩,看去清丽脱俗。
看见武玄梅进来,她眼前一亮,笑道:“小梅花,你可算舍得出来了。这几月来,邀了你几次都推三阻四不肯过来。”
武玄梅笑着施了一礼,在她下首坐下了。道:“观主不知,前段时间,惠妃身子不适,我母亲进宫照料,结果染了风寒,我在家照料他老人家,故而没有出门。你看,我母亲身子一好,我不就飞奔到观主您这儿来了吗?来听听观主讲道说法,可是受益匪浅的事情。”
观主眉开眼笑,她正是当今皇帝的亲妹妹,十八岁便出家做了女道士的玉真公主,也是玉真观的观主。公主出家为道,其时道教风光,由此可见。玉真公主的同胞姐姐金城公主也在少年出家,现在金城观中修行。不过她远不如玉真公主善于交际,观中时常高朋满座,谈古论经,正所谓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此刻坐上男女,都不是无名之辈,哪一位都是某一行的大拿,若是腹内草包,即便是皇亲国戚,也是不得其门而入。这也类似后代的文化沙龙。
对面坐着一位面目俊秀,气质飘逸的青年男子,面上虽然有风尘之色,但神情奕奕,精神十足,看见武玄梅,露齿而笑道:“小梅花,还记得你王哥哥么?”
武玄梅这惊喜非同小可:“王哥哥,您何时回京,是调职回来,留在长安了么?”
那青年男子正是王维,他出身官宦家庭,天资聪颖,无人可及,在开元九年便考入进士,封为太乐丞。因为诗文写得婉丽,又工于书画,在音乐上也颇有造诣,很得艺术修养极高的皇室王公大人的推崇,也是玉真的座上贵宾,但因受累舞黄狮子一事,贬为济州司仓参军。
闻言他黯然道:“这次只是回京叙职,盘桓半月便要回沧州。”玉真亦神色黯然,她数次在皇兄面前求情,但一向宠爱她的皇兄在这件事上十分坚持,迟迟不肯将王维调回京城。
武玄梅道:“几年不见,王哥哥还是神清气爽,气色红润,可见虽经磨难挫折,后面确实洪福齐天。”
王维不由一笑:“谢谢小梅花吉言。”
玉真笑道:“你长得虽然像惠妃,幸好性子不像。”
武玄梅但笑不语,其实武惠妃对这个小姑子算是十分巴结讨好,但是玉真就是看不上她,反倒和先皇后关系密切。
玉真道:“你这次来得真巧,你道我请来了谁?”
武玄梅往殿中看去,见一白皙无须男子正坐在下首,见她望过来,缓缓起身行了个礼。
“李先生。”武玄梅惊喜道,此人正是梨园无人望其首,音乐天分极高,歌喉婉妙动人的李龟年。
玉真笑道:“李大人步步高升,不是在岐王宅中,便在崔九堂前,似我这等贫寒道士,自然是请之不来,这番请来,还是因为摩诘的面子。”
摩诘是王维的字,在长安之时,他与李龟年交情甚笃,李龟年最喜唱诵王维所著诗歌,王维离京被贬后,李龟年心情郁郁,常怀思念,两人书信不断。
此番王维奉诏返京叙职,洗尘宴便设在玉真观中,李龟年自然欣然而至。
酒过几巡,李龟年起身道:“今日难得摩诘能返京一聚,我为大家演奏一曲摩诘的新词可好?”
众人自然欢喜鼓舞。
李龟年走到堂前,自有伶人捧上一品雕花白玉琵琶,李龟年抱在怀中,轻轻调弦,润了润喉,轻轻唱了起来:“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声音先是清丽悠远,而后低沉醇厚,最后清灵飘逸,与泠泠琵琶声融为一体,伶人随乐起舞,众人听得如痴如醉,歌声听了许久,依然沉浸不已。
崔九鼓掌道:“歌好,词好,无李先生便唱不出王大人的词之优美,无王大人也写不出李大人的歌之清灵。”
众人也纷纷赞赏,气氛一片大好。王维捧出为玉真所绘之图画,画中美人含笑拈花,宛如神仙众人。
玉真接过,笑道:“有了摩诘,真感千载光阴亦是转瞬而过。”她眼神中若含秋水,情意绵绵。
众人会意,忙起身告辞。玉真亦不挽留,只对武玄梅道:“小梅花,你且留一下。”
待人走尽,王维亦起身道:“我在花园中等你。”施施然而去。
玉真面含微笑,目送王维离去,回头看向武玄梅道:“听你父亲说,你要离家出走?”
武玄梅笑道:“不是离家出走,只是想如观主般能四处走走,云游山水,拜见名师道长,学习一些道法奇术罢了。”
玉真点头道:“确实,身为女子,四处游访山水,交朋结友,开阔视野,也是一种提高眼界的好事情。使人不至于心胸狭小,每日只盯着宫中朝野一些利益得失不放。”
武玄梅道:“正是。”
玉真道:“但是你是否想过,你毕竟是闺中女子,又出于名门,四处游荡,可会被多少人背后指点你。”
武玄梅道:“天下女子身份,少有超过观主之贵。观主愿意舍弃人世富贵,出家为道,何曾在乎他人评点。”
玉真苦笑道:“小梅花,你可知道,世间女子少有如公主之尊,亦少有如公主之苦。”她凝神忆道:“当年,我母后德妃被武帝赐死,我和哥哥姐姐不敢发一言,哥哥远避临淄,而我与姐姐无母后庇佑,在宫中苦苦求生,能活到哥哥登基,也是多亏有几个忠心奴才,和姐妹相依的互相鼓励。”
说起往事,她语音渐渐低咽,在宫中数年,见过多少后宫宠妃死无葬身,不可一世的帝王死得不明不白,当年宫中最飞扬跋扈的安乐公主,扬言要做皇太女,结果造反失败和韦后一起被杀,夫婿全家亦死在太子手中。因此姐妹俩对宫中富贵再不生留恋之心,先后上表出家为道。
玉真道:“我当年出家,哥哥是不许的,我上疏道:妾,高宗之孙,睿宗之女,陛下之女弟,于天下不为贱,何必名系主号、资汤沐,然后为贵,请入数百家之产,延十年之命。哥哥大为震惊,才许我出家,拜在叶法善道长座下。”
武玄梅低头道:“陛下终究疼爱馆主。”
玉真道:“我虽然身为女子,但也不愿守着富贵寸步不出,只囿在一个小小庭院中,嫁给那些享受祖荫的贵族,任凭丈夫纳妾狎妓,郁郁过此一生。小梅花,你做出这个决定,我甚是支持的。”
武玄梅感动不已。
玉真道:“我自己是不愿受礼法约束,才自请出家为道,又怎么会听你父母之说来劝你呢。”她叹一口气:“我会劝你父母不必担心。”
武玄梅大喜:“多谢观主。”
玉真笑道:“不过你回来之后,有什么奇遇,一定要好好跟我说说,不能藏私,遇到什么有趣的人,也要推荐给我认识一下。”
武玄梅笑道:“这是自然。”她自来这个世界,便与玉真十分投缘,也得到她不少指点,才不致走许多弯路。两人是亦友亦师,关系融洽。
玉真道:“我身边的琴云,武艺高强,话也不多,让她跟随你如何?
琴云是玉真旁边站着的女道士,年方十七,冰肌若雪,姿容秀美,气质冷傲,师傅是有名的一个剑仙,她剑术极其精湛,武艺高强,一般人近不了她身。她和武玄梅十分交好,惺惺相惜,武玄梅这次出游,早就动念想向玉真开口要她,如今得偿所愿,自然不会推辞,一口答应。
琴云也早想出去游玩山水,结交异士,欢喜不在武玄梅之下。
玉真看她两个神情,摆了摆手,笑道:“那你们便去罢。”
武玄梅知道她挂念在花园中独自赏花的王摩诘,自然识趣,起身告辞而去。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