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子的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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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还是我第一次以这么奇怪的身份踏进这座巍峨的建筑。
　　看见宫门口的守卫战战兢兢地在记录簿造访者这一栏上添上 “助之子那树首席副官青木零子”的时候，我有一瞬间的恍惚。
　　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这么怕。
　　走出几步，身后便传来明显是松了一口气的叹息声，接着似是刻意压制的窃窃私语又很不识相地钻进了我的耳朵。
　　“……我的天啊，首席……首席副官，这人手上不知沾了多少条人命……”
　　“哎哎，亮太，怎么说怎么说……”
　　“……你不知道？助之子殿下身边的都是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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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走到最近的矮墙的突出口里站定，确保那些人看不见我的身影，然后无声地示意身边一直面无表情但眼里已经杀意毕露的那树派来护送的少年不要轻举妄动……
　　突然很恶意地，想要知道我那点破事儿被大家添油加醋以后搞成了什么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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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呃……亮太你不要胡说啦……那小子看起来娘儿们兮兮的……“
　　“就是因为娘儿们兮兮的才更讨大人物喜欢不是么……反正他们什么都不缺……不过这档子人还是不能招惹，你没看见他的姓氏么，青木……”
　　“啊……”我听到了然的声音。
　　呵，确实，所有顶着这个姓的人，都一定踏过了成堆的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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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秒钟的寂静之后，之前提问的那个声音又冒了出来，这次却带着浓浓的不解，“……哎不对啊，青木不是朽木家世代家奴……嗯！”事情的发生总是出乎我的意料，因为话说到一半，那个声音突然毫无征兆地发出一声闷哼，讨论的话题就此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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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毛骨悚然地看见，他的颈间，不知何时多了一把银质的匕首，深深地斜插进颈部动脉，足见下手之人的狠厉。
　　与此同时，我身边的少年动了。
　　他收回，是的我现在才看见，他缓缓收回骨节硬朗的手，森冷的声音仿佛来自地狱的修罗：“……继入我门，前尘尽忘。敢利用过去的种种出言恶意中伤零子殿下者，杀无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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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是……就是因为那两个字么，他留在这世上的最后两个字……
　　家奴。
　　呵，我本来……本来就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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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为什么杀他？”
　　“……”
　　“为什么要杀他？”
　　“……”
　　“为什么……”
　　“因为他该死，殿下。”我的质问被粗暴地打断，少年冷毅的侧脸依然缺乏表情，说得难听一点，就好像是被借尸还魂的尸体。
　　“……”
　　“……这世上没有人该死。”
　　“……”
　　“……如果您觉得我做错了，您可以罚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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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最讨厌这样的人了，倔得不行，明明嘴上说“您可以罚我”，实际上根本没有悔过之心。但最让人揪心和讨厌的是，如果你细想，就会悲哀地发现，他当初这么算是违抗命令地杀人，那其实都是为了维护我而已。
　　呵，所以这种人，往往会平步青云。
　　……忠诚得令人发指。
　　“……喂，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人死不能复生，这件事一直纠结下去也已经没有了意义，我踌躇了一下，略显尴尬地换了个话题。
　　“您不需要知道，殿下。我只是来完成任务。任务之后，您永远都不会再见到我。”
　　“……”
　　“你会死？”我突然没头没脑地问。
　　“……”果然，罕见地收获了他一个询问的眼神。
　　“不然迟早会再见。”
　　“……”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那一瞬间，少年的脸上闪过一丝哭笑不得的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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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有人再敢拦杀了宫门守卫却还安然无恙的主儿，我们几乎是一路畅通地走到了那树母亲，也就是当朝皇后芥川直子的主宫门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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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对芥川陛下（日本古代皇后也被尊称“陛下”）的行事风格早有耳闻，但在面对和记忆中京都特色的蓝墙红瓦的建筑风格迥然不同的、白森森的皇后主宫时，我承认我还是被吓到了。犹豫了一下，下意识地回头望望那个死人脸的少年，他竟似是看出我的不自在，勉强扯动嘴角笑了笑，“殿下莫怕……”
　　“……”
　　你和英铭那树商量好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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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经病，我是男人，我姓青木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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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赌气一样的腹诽他当然是听不到的，于是他也只是贴心地替我开了主宫的大门，然后躬身，无言地往后退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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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知道他在等我叫他消失，所以我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他识趣地转头就走，居然没有一点迟疑的态度弄得我一阵恼火。可就在我一只脚踏进主宫门槛的时候，他却突然回头叫住我，“……殿下……我的名字，是……是同方。对不起，我没有姓氏。”
　　“……”
　　“殿下，同方为刚才的失礼道歉，以后殿下需要的时候知会一声，同方愿为殿下赴汤蹈火。”
　　“……”
　　“殿下……这话我本来不该说，不过那树殿下对你，是真心的……”
　　“……”
　　“所以请殿下，无论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事，都务必万万谨记这一点。”
　　“……”
　　“同方告退。”
　　我那时候还没有理清楚这一堆看起来毫无联系的话之间的恐怖逻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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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我理清楚之后，又有很多事情悲哀地变成我始料未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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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说过什么来着，我只是个武夫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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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呵呵，小零子长得好可爱……”眼前的女人有着一张无需粉饰便妖娆美丽的脸。她轻摇着手中质地良好的蒲扇，上下打量着我，似笑非笑的眼神看得我一阵恶寒。
　　“陛下谬赞了。零子愚钝，以后还望殿下多多提携……”我低垂着头，尽量装出一副乖巧的样子。
　　“……哎呀哎呀，零子什么话，我这个风烛残年的老女人天皇陛下连多施舍一个眼神也不肯，那树那小子，更是因为我不是他亲生母亲就……”
　　那树他……亲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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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吧，我总是被别人无心的话惊得一身冷汗。
　　“所以啊，”女人继续抱怨似的摇摇头，“你来我这儿，真是委屈你了。皇宫只是看起来气派，说白了，就是个埋着活死人的坟……”
　　“……”
　　嗯，你见解真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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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女人不是真心的，我只花了一秒钟就辨认出她眼里夹杂在尖刻讥讽中的运筹帷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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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零子？”她突然笑着试探性地用扇子戳了戳我的肩，一副母亲偶尔对儿子撒娇时的样子。
　　“嗯？陛下请讲。”我直觉有阴谋，但又不好装死。
　　“这里这么不好玩，我叫英铭来陪你好不好？”
　　“……”
　　助之子那树不是她血缘上的儿子，那也肯定是被他带大的，连那循循善诱的蛊惑都学了个十成十。
　　只不过唯一一点让我不寒而栗的恐慌是，那树的目的永远都在十尺外，踮脚望望就能看到，而她到底想干嘛，我猜不出。
　　这种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很差。
　　“……陛下有所不知，青木……青木身份低微，恐怕会污了朽木殿下的眼。”虽然不知道她的目的是什么，不过英明少爷要是会答应她倒是有鬼了。所以我还是挺无所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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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哦……”她意味深长地拖着声音，末了，突然加快语速恶劣地轻轻带过一个我不能也绝不会忽视的消息，“那就算他满皇都地找你耳朵上的那玩意儿，你都不肯高价出手了？”
　　“……”我彻底、彻底愣住了。
　　“他说他丢了一个很重要的耳钉……”成功激起了的兴趣，她开始好整以暇地吊我胃口，“如果有人捡到，他愿意出高价赎回，悬赏的告示就挂在朽木家主宅的门口，现在全京都的平民几乎都在找这个……我刚才看了一眼，哎呀哎呀，你这个碰巧就和告示上的那玩意儿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对儿，所以你千万别出门，否则容易被撕裂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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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英铭……少爷……
　　我的心缓慢而真实地钝痛了起来，不自觉地摸了摸耳垂。
　　没有必要的不是么……
　　我已经，我已经背叛你了不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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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拜芥川皇后所赐，留宿皇宫的第一天我失眠了。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调整着睡姿强迫自己入眠的时候，我的脑海里，装满了英铭少爷各种各样的脸。
　　他少年时期略显青涩的脸；不正经的时候邪肆性感的脸；胃疼的时候脆弱的扭成一团的脸；谈判桌上与年龄完全不符的精明冷酷的脸；和……和抱着我的时候，满足而又幼稚天真的脸……
　　最后的最后，我被恐怖而又甜蜜的回忆完全包裹了起来，蜷缩在床的角落里，无声地哭泣。
　　我从来，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渴望过，有一次从头再来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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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英铭少爷后来答应了芥川皇后的邀请。
　　我一点也不意外，真的。
　　那女人让人就范的手段比起那树有过之而无不及。
　　当她浩浩荡荡地带着一群侍从穿过整个京都最繁忙的街道，跑去朽木家的主宅揭了那张悬赏告示的时候我就告诉自己，从现在开始，我只求心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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