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孙

　　“曹衡的幼女么？”李玢接过陆宗奉呈的少女画像。

　　陆宗小心翼翼地向脸色阴晴难定的皇孙传达孟妃的心意：“太子妃要求明日选妃时殿下务必配合。”

　　李玢厌恶到极点，毫不留情将画中螓首蛾眉的少女笑靥彻底撕毁。

　　“休想摆布我！”他冷面对从旁监视的魏妩音恶狠狠地说。

　　魏妩音不想在此刻流露任何足以加剧他怒火的表情，屈膝施礼离开。

　　“你无须躲避，要走的人是我！”皇孙的发泄来势汹汹，以致她暂时失去应对能力，面对少年飘忽不定的情绪，魏妩音沉默站定，心中佛号不断，这是她接触佛法后领悟的道理，世事无定，尤其身处变幻莫测的宫廷，唯独一颗神圣的心方可平息各种如影随形的不安念头。

　　李玢察觉她眉宇间的淡然，不禁蹙眉斥道：“你在念叨什么？”

　　他的双眸清澈明亮，与他此刻咄咄逼人的傲慢形成巨大反差。不愿泄露心声的魏妩音低头朝地，她希望时光倒流，一切都停泊在幼年的美丽虚幻中那么她，才能够与他平等的对视，就像无所畏惧的孙颐玉。

　　魏妩音慢慢回答：“一点嗔心火，能烧功德林。”

　　她怎可如此平静？在他焦灼不安，生气、甚至悲伤的时刻？李玢捉住她双肩，声音陡然提高，显得异常激动：“又是阿弥陀佛？佛祖如若庇佑，你也不至沦为任人驱使的奴婢。”

　　其实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如果眼前的少女肯表露一丝脆弱，那么他肯定会充满歉意地拥她入怀，可是，她无动于衷，连些许哀伤的反响都不曾显示，她依然表现得自在自若。

　　“你和佛龛里供奉的瓷像毫无分别，一样的冷酷无情！”李玢恨透她的冷静，也顾不得言语的伤害会对彼此关系造成何种无法弥补的裂痕，他只知道根本无法控制自己。

　　魏妩音望着失去理智的皇孙，叹息着道：“顺从太子妃的安排不是很好吗？”

　　李玢盯着她那绝无愧疚的双眸，用低沉而没有感情的声音告诉她：“你们休想如愿以偿！”言罢，他放开了挟持她的手，转身跑出内阁。

　　陆宗与魏妩音交换眼色，忙追出去。

　　李玢随手逮住了个送膳的宫人，他内心有一股可怕的力量即将爆发，他强迫宫人接受他的亲吻以及抚摸，不理会她持续的反抗，在围观者面前将二人的身段融合成一幅暧昧的画面。

　　宫人颤抖着被他拖向内寝，衣裳在挣扎途中散开，皇孙一边摩擦她的脊背，一边用挑衅的目光瞪着对他感到失望的少女。

　　“不要！救我！”

　　宫人凄厉的呼喊让人闻之恻然，陆宗悄悄拽住魏妩音衣袖，低声劝道：“别去了，一个宫女而已，不值得。”

　　魏妩音全然没想到他会说这种话。胸口像是突然被人捅了一般，顿时接不上第二句话。

　　“走吧，还要回去向太子妃交差呢。”

　　魏妩音冷冷一笑，不再犹豫，冲过去试图阻止皇孙的蛮横行径。“殿下，请勿如此，宫女再卑贱亦是由父母生养，请殿下念及孝道，施以怜悯之心。”

　　李玢凝视她脱下假面具的真实面容，忽然找到支撑自己胡作非为的理由。无视魏妩音的请求，他轻蔑地道：“你无权干涉我的行为，同样卑微的奴婢。”

　　“殿下生气可以打我、骂我，请放过无辜的人。”魏妩音拉住李玢继续作恶的手，向榻上害怕得瑟瑟发抖的宫人安慰道：“你先出去吧，殿下只是逗你玩，并非存心伤害。”

　　她发号施令的姿态令他怒不可遏，冲动地将她狠狠推开，魏妩音没有料到他真的动手，一时不慎，身体失衡地向后一倾，猛地朝木凳撞了过去。

　　“魏姐姐！”

　　耳边传来一声惊呼，李玢转身看见她虚弱地倒在地上，额上流淌的鲜血染红了他曾一度希冀品尝的朱唇。

　　“妩音”他错愕地来到她身边，对于自己的出手伤人感到无限内疚。

　　“不要紧，殿下，我并不感到十分疼痛。”她眼中没有他预料的厌恶、怨恨，仿佛不晓得女子最珍视的容颜已遭到他的毁灭，居然反过来安抚行凶者？

　　李玢几乎想要落泪，为她那双拥有佛陀般仁慈的眸光。

　　“殿下太过胡闹！”

　　这时，身后响起的熟悉责备声打破压抑的气氛。

　　李玢转身望向孟妃，她双手还抓着念珠，显然是被告密者仓促请来，她面目严肃地站立在他面前，用充满威严的口吻命令他：“随我去见你父亲，明日之事他不可缺席。”

　　见李玢不语，孟妃又过去扶起魏妩音，怜惜地接过崔妤递来手帕为她拭擦脸颊上的血液，“快去传御医。女孩子家脸面最要紧，可千万别落下疤痕。”

　　李玢忘记之前抵抗母亲的决心，望着地面血迹，他老实得宛如一个傀儡，一任孟妃恣意操纵。

　　母子二人很快来到太子住所，进到内寝门口，骤闻里间有人向李昱讲解安王叛乱的详情：“叛臣李潼当日统兵围了襄州，他次子李沂统兵围了樊城，存了夹攻之意。太守绪宝骏连夜飞鸽传书请随州总兵夏衍领兵来救，到得赤滩圃，误中敌军陷阱未战而败。夏衍胞兄夏闵又领兵来救，与李沂在新城一战，惨败而还。李潼生性奸狡，偷拨一支兵潜夜赶往鹿门，烧毁我军粮道。从此襄、樊、势如累卵之危。岳州与襄、樊相去不远，人心惶惶，寝食难安。”

　　孟妃恐李昱费神动气，妨碍明日大事，踌躇片刻还是现身打断道：“太子病中，如何听得这些？还不速速退下？”

　　太子坐在紫檀木的椅子上，他四周飘散着一股浓重的药味，虽一脸病容，但举手之间仍保持贵族的品格。他让孟妃往旁侧入座，微笑道：“无妨，我久病多时，对国事知之甚少，他既知些，且说与我听罢。”

　　孟妃并不愿他浪费精神在毫无用处的事上，但在李玢面前，她还是一如既往顺从夫婿的决定，竭力不使鄙夷之色显露脸上。

　　小宦官见孟妃不再反对，便继续讲下去：“绪宝骏的夫人梁氏乃岳州知府之女，此番携幼子返回娘家探望患病老父，怎料遭逢遽变，一时不得脱身，整日怀抱幼子闭门不出，等待朝廷救援。另一边襄州因绪宝骏严防死守，李潼父子一时三刻无法攻破，几番筹谋遂改向兵力薄弱的岳州发起进攻。岳州太守贾嘉平却是个贪生怕死之徒，见李潼兵马来势汹汹，不敢负隅顽抗，举家奔走逃难。不日，李潼攻破岳州，拿住梁氏母子，要挟绪宝骏投降。绪宝骏满门忠烈，自不肯为妻儿背弃朝廷，李潼见绪宝骏不为所动，二话不说将他幼子当众活剐。眼见幼子惨死叛军刀下，梁氏痛不欲生，向城墙上掩面的绪宝骏高声道：‘妾虽为女辈，亦知国事为重，愿一死以谢君，决不使叛军奸计得逞，玷辱我绪家百年名声。’言罢，触刀而亡，目睹之人无一不痛哭。不久，袁公率大军前往平定叛乱，与绪宝骏用内外夹攻之计破了岳州，生擒李沂，逼得李潼西逃南诏。事后，陛下封赏绪宝骏为西平侯，他却拒不受封，当众长叹：‘妻儿既死国事，吾岂可独生？否则九泉之下，有何面目相见？’亦举剑引颈而死。”

　　李昱闻之悲恸，转目凝视孟妃，道：“夫人万莫效仿。”孟妃摇头，“倘若如此，妾亦必不独生。”

　　赏赐了讲述战事的小宦官，太子命众人退下，留与孟妃母子相处的时间。

　　“玢儿最近读了什么书？”

　　李玢还在挂心魏妩音的伤势，心不在焉回父亲一句：“吕氏春秋。”

　　“你可有心选之人？”太子讲到此处，停了一下，转顾孟妃又道：“太子妃怎么说？”

　　“曹相公家的阿润倒是不错的人选。”

　　天已入秋，可孟妃仍穿着一身墨绿色衣裙，如翠鸟般灵活的身影让他想起似乎从嫁给他那一刻，墨绿这种颜色已与他们的生活融为一体。这是念旧的表现吗？太子没有答案，只是注视妻子的目光变得幽深，“曹衡家的女儿？”

　　孟妃向夫君展示对镜演习多年的温润艳丽的微笑，“是位很聪慧的女公子。”

　　“你认为她比高相公家的阿宓好？”尽管心有不悦，可太子天生性情温和，何况他向来表现得对孟妃十分怜爱，若然此时反驳她的观点，恐怕会惹来各种闲言蜚语，而夫妻失和恰恰是他最不愿面对的事实。

　　“这是玢儿的选择。”孟妃果断将责任引到儿子身上。

　　这话或许是渗进了李昱的内心深处，勾起他某些曾经的记忆，于是他沉默了。

　　“原来如此。”见父亲再无反对的意思，李玢不由得感到一阵阵寒意。可是，他大概也不忍使妻子失望吧。

　　没有错过儿子眼中的失望，太子忽然感到抱歉，为给予了这样一个重复妥协的人生。“我服药后感觉很疲累，你与玢儿先回去罢。”

　　“妾告退。”孟妃甚至不曾迟疑，她已经得到夫君的支持，其他无关重要的她并不在乎。

　　皇孙跟随母亲走出内寝，迎面遇上前往侍奉太子的宫人，一个格外标致的少女，与魏妩音差不多的年纪，却没有如她一般博得孟妃的好感。

　　“你叫连榆吧？”孟妃目光锐利地盯着惶恐不安的少女。

　　她优美的身躯因紧张而不断颤抖，这样笨拙的举动却成功俘获病中男子的爱慕，他喜欢她莫名其妙的担心受怕，那样脆弱的她在他心里逐渐扩散开来，竟无法遗忘。

　　似乎萌生了一点同情，孟妃没有刁难她，只是吩咐道：“将枯萎的牡丹搬走吧。”说罢头也不回地朝前走，“枯萎的东西何必还留在原处惹人心烦。”

　　李玢提醒母亲：“家家，那是你最喜欢的花。”

　　停住脚步，她微弱地叹了一口气，向年幼的儿子解释：“可已经不是你父亲最喜欢的了。”

　　李玢死心不息地追问：“为什么？”

　　“它枯萎了。”孟妃付之一笑。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