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兮

作者:人偶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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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千里(十一)


      终于承认谢欢的确已经难以追踪,梁徵破水而出,回到岸边来。
      谢欢要回京城,所以确认他是否平安只需要去京城谢府一看。如果他被人所擒,据连羽先前所说,应该会被带去京郊襄山清平庵领赏。如果他被人所杀,那么,也了无其他办法了。
      梁徵考虑之后,决定至少先去一趟京城。
      至少确认一次他是否安好,那之后,再回山向师父请罪不迟。

      有人在跟踪他。
      又或者是恰好与他同路。
      梁徵瞥到身后不远有人正在接近,如此迅速以至于他在脑海里已经数出了江湖上可能做到的人到底有哪些,数来数去,不过七位。
      但那人近到十步之内,梁徵才确信他不是那七人当中的任何一个,而是个须发皆白的陌生人。
      猜测之中那人已经近身,把他肩头一按,“小子。”
      还真是冲他来的。
      黑衣人这一手按得牢,梁徵无法继续前行,只得停下,谨慎问:“前辈有何指教?”
      “你怎地一人独行?谢欢呢?”那人似是懒得装模作样,开门见山。
      又是来寻谢欢的人,梁徵不愿回答,只说:“不知前辈寻谢公子何事?不过谢公子昨日已与我分路而行。现在何处,我委实不知。”
      “你与他分路?”那人将信将疑,“你居然这样将他抛下了?”
      这说得奇怪,听起来好像竟担心谢欢安危似的。梁徵不明白他态度为何如此,便不言语,只等他再说。
      “也罢,他往何处去了?”黑衣人又问。
      “晚辈不知。”梁徵说。谢欢定然也是去京城的,但还在考虑是否能够说与这人知道。他看似不同于那些要危害于谢欢的人,但是区区一两句话又怎么能断定。
      连问不答,听也听出梁徵是有意隐瞒了,黑衣人收手把他放开,还是耐了性子最后再问了他一句:“有无旁人看到他往何处去?”
      “我们分路之时,连我都不确知他去向,别人想必也没看见。”梁徵说。
      黑衣人颔首,“你总算有句能答我,却答了和没答差不多。好小子,你不想我找着他么?”
      梁徵不讲。
      “随你。”黑衣人说,“我可要找他去了。”
      他步速那么快,梁徵知他一旦前行自己就是追不到了,这才赶着他走远前时高声叫住:“前辈留步!”看他一停,便赶紧直说道:“若是要去找谢公子,晚辈愿与前辈同行。”

      黑衣人自称是听说谢欢失踪后,受人所托前来寻找并护送他。但是官府内与他初时同行之人都不知他去了哪里,反而江湖里传出他的事来,令人深觉不妙,不得不连日奋力寻找。之前闻说梁徵与谢欢同行,因此沿着传闻中谢欢出现过的路线一直寻找他和梁徵,路遇梁徵时原以为就要找到了,谁料已经分路。
      梁徵不觉舒了口气。
      黑衣人像是看出他在想些什么,道:“你是才觉得原来不是每个人都想杀了他的,是不是?”
      “只是这一路遇上太多了。”
      “你也知道这一路他各路对头太多,居然还那样护着他。也是从前被他迷住过的了?”黑衣人带玩笑而非嘲弄。
      梁徵原本想要不懂,但是脑子里谢欢的身影一现,又仿佛不是不懂的,险些就要脸红,“晚辈与谢公子萍水相逢,素昧平生。不知道前辈说什么从前。”
      他相比这前辈慢得许多,现在几乎是被黑衣人拎着前行。虽然看上去已有些上了年纪,又这样带了个大活人,黑衣人的步履也没有丝毫放慢的迹象,一路足不点地飞奔,仿佛梁徵压根没有重量一般。
      虽然没有特别显示武艺,但只这么一手,已经可以算是好俊功夫。
      这样的人物居然不曾听说,梁徵为自己感到汗颜。
      这位前辈一个,此前遇到那位几乎胜过柳宫海的那个一身魔教武功的人一个,都是没有听说过的高人。原来天下之大,人外有人,自己多年来说不定都做了井底之蛙。被人称赞几句年轻有为,就要真认为某日能赶上诸位前辈了,哪里想原来天下能人如此之多,自己穷一世努力,也未必能排上几号。
      “也是。”黑衣人了然道,“若非素昧平生不知底细,谅你不敢帮他。不过,既已知他身份,依旧不改,你也实在是个大大的滥好人了。真不怕丢了命么?”
      “并没有思考许多。”梁徵老实说,虽然对滥好人三字并无自觉。
      黑衣人口风中像是对谢欢非常了解。与谢欢相熟的武林人士,真想不到。
      “敢问前辈是何方高人?”走这么久还黑衣人没有要自报家门的打算,梁徵忍不住主动去问。
      “高人?谈不上。不过是个死人。”黑衣人阴恻恻地一笑,“我不曾在江湖行走,你不会听过我的名字。”
      不在江湖的高手?或隐居山野,或……要何等官府,才有这等能人效力。梁徵为心中冒出的可能性吓了一跳。
      “那里就是襄山了。”黑衣人说。
      遥遥一看,满山红梅簇拥之处。

      黑衣人说清平庵在山顶,这一山的梅花开得极盛,却甚少游人。黑衣人不走山道,从梅花梢头一路掠上,在山中简直如同腾云驾雾一般,不多时即已上到山顶。
      顶上果然有座小院,门户紧闭,门额上题“清平无事”四字,应是所谓清平庵了。
      黑衣人与梁徵跃入院内,寂静无人。
      梁徵往庵堂方向一指:“我去那边看看。”
      黑衣人也点了头,“小心为上。我往周围搜一搜。”说完一闪身便已消失。
      房门关着,梁徵轻轻踩上屋顶,凝神静听堂内是否有人。这样一听,竟听出有女子哭泣之声来。
      他以为是被师父打骂的女尼,放轻手脚揭了片瓦看去,却是个衣着华贵的妇人,正跪在佛龛前双手合十地求祷,一边喃喃言语,一边在流下泪来。
      细听她求祷之事,是她儿子陷于危难之中,求神佛保佑他平安归来。看她这惶恐之态,她儿子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看她这样惨切,叫梁徵心生恻隐,若不是另有要事在身不好在此泄露行迹,当场便要下去问她一问有无能相助之处。想现在自己在寻谢欢,不过是为仁义。但谢欢是父母俱在,依他所说小弟年幼长姊出家,家中就他一个长子可期,如今他行踪不见,不知他父母是不是也同这妇人一样忧心。
      不过,他父亲是谢铭。
      就算谢铭忧心到死,大概人们也只会拍手称快。
      可就算梁徵都不会同情被二师兄定义过“大大的贪官”的人。可再是贪赃枉法,对谢欢本人来说也还是父亲。梁徵在心里叹口气,忽然开始理解师父那道不许与官道来往的命令。
      庵院的门似乎开了,梁徵在屋顶往背面躲了躲,继续窥视着堂内。
      有丫鬟从外面进来,搀那妇人从蒲团上站起,似乎劝说她离开。
      妇人摇头不肯。
      丫鬟还要再劝下去,忽然大门被人用力推开,一美髯怒目的中年男人闯将进来,怒道:“劝她做什么?她要在这里,跪死她就是了,正好下去等着陪那个逆子!”
      他声如洪钟,震得佛前香烛似乎都一抖,丫鬟被吓得跪地不言,梁徵都无声地缩了缩脖子。那妇人却显然没吓着,反而昂头同他争吵,高声道:“谢大人不就是要我们娘俩死了干净!今日我就如了你的愿!”
      话音一落,低头就往案角撞去。
      梁徵不防方才还柔弱异常泪如雨下的妇人竟然这么烈性,一言不合就寻死,惊得要出手救人。还好那妇人一介女流,行动迟缓些,早被丫鬟一把抱住,也就不执着往前冲了,只是一叠声地叫骂。
      梁徵一口气松下来,明白这恐怕是常见的把戏。
      原来富家的妇人撒泼叫骂起来也与江湖女子差不多的。她骂得虽然混乱,梁徵也听出那怒气冲冲而来的人正是她儿子的父亲,她骂得初时只是丈夫不关心儿子死活,到后面已经像是指责他要把儿子害死。
      无意听到别人家内争端,梁徵感到有些尴尬。但有什么念头一动,忽然明白那妇人讥讽她丈夫时,句句叫的都是谢大人。
      这,京中不知有几个谢大人。
      这个谢大人,恰好出现在悬赏要拿谢欢回来的地方。

      “那是谢铭。”
      先前那黑衣人悄无声息地落在梁徵身畔,“原来这地方竟是谢家的。我从前也没听说。”
      梁徵往因不愿夫人争执不休,正拂袖而去的谢铭再看了一眼。
      一直是被传说的人物,而真的看到这么个人,有一点奇怪。他长得并不凶神恶煞,或者老奸巨猾。
      “你以为他什么样?”黑衣人说,好像看穿梁徵很容易似的,“你不是见过谢欢吗?能养那么美貌一个儿子,老子自然也差不到哪里去。他也就家中严酷,在朝上看着并不如此。毕竟是从先皇就倚仗的老臣,滑头得很。与他打交道,说容易是容易,说也也难。”
      听起来和谢欢相似。
      居然能随口说出谢铭在朝上如何,这么看来,这位高人果然是那里的人了。
      梁徵对谢铭不那么感兴趣,“没有看见谢公子?”其实从谢铭夫妇的争执中也能了解,但总要问一句。
      “没有。”
      “前辈想再往哪里找寻?莫非在此守株待兔?”
      “我不找了。”黑衣人说。
      “什么了?”
      “没什么。但我出来已近三日,无论怎样也是快到极限。我必须回去。”黑衣人说,低头目光探究地看起梁徵来。
      梁徵对此沉着,“那就我去找他。前辈有什么头绪吗?”
      “你也不必寻找他了。”黑衣人探究的眼神仍在继续,“如果不是你甩掉他,而是谢欢自己要走,那他多半是自信自己能回来,你不必过于担心。”
      “可……”
      “你一定要找他做什么?”黑衣人突然问。
      梁徵无法回答。
      黑衣人抬起头,也不知往远处看些什么,沉默之后忽然冷笑:“你这种眼神,我倒是熟悉得很。你是想,如果他是无辜的,还就罢了,如果他果真与魔教有关,又或者果真是个祸国殃民之徒,索性亲手杀了他,就当弥补之前错救了人。是不是?”
      这个人是要保护谢欢的,似乎不能在他面前简单地说是。
      但反正已经被人说出,梁徵无法违心,他说:“没错。”
      这么说的时候,神色肃然。
      黑衣人抚了抚稀疏的长须,看似并不担心,“呵,华山弟子。”
      “前辈还有什么指教?”虽然看不出要攻击的意思,但说出这样的话,梁徵知道不应再继续多谈。
      “指教,还真有。包括柳宫海在内,有不少人和你一样在找他。你不见得敌得过他们。”黑衣人说,摇手止住梁徵说话,“你愿不愿意学几招?”

      “没有我师父首肯,私向别人请教,只怕是不好。”梁徵直说。
      眼前这人应该修为甚高,如果得这样前辈指点,本应欢喜。奈何远在师门之外,这人又来历不明不知是敌是友,来日师父问起,真不知如何答对。
      “你不是华山派的么?”黑衣人不耐烦,“你师父不是荀士祯么?他自己不都是到处学来,华山的武学不知道在他身上剩下几成,哪里能叫徒弟就非得只学他那一套。我教你的,可是会比他高明许多。”
      “听来,前辈与我师父原来是旧识?”梁徵疑惑。
      华山派在他师父执掌门派前已开始衰微,到他师父这辈几乎叫没落。据师父自己将来,当年虽拜在华山门下,但为在江湖上立名,所学颇杂,其实并不怎么被之前的华山前辈们认同。直到枯雪湖一战,华山高手俱已不归,仅他师父荀士祯一人重伤逃回,才只得由他掌了门派。可此后荀士祯之下五大弟子个个出众,又兼武林中别的门派同样因枯雪湖之战损失惨重,反不如华山,是以这些年来华山派的声名倒比数十年前强上许多。
      但看过这几十年兴衰变化的人,已经不多。
      知晓师父所修习武功并非仅出于华山的,更是除了他们师兄弟几个,梁徵原以为已经没有旁人了。
      “旧识?也算。若不是如今另有要事,我可想跟你多叙叙他的旧。”黑衣人像是冷笑,“说这些做什么?叫你学你就学。你要觉得你师父看不过,一辈子别使出来就是。学在心里,横竖不亏你的。但是有这几招,你就能挡柳宫海一挡,说不定能救命。”
      他恐怕梁徵还不答应,一伸手提了他衣服拖他出清平庵去,在梅林中寻一小块空地,落地道:“我与你师父的功夫之间也算有得渊源。倘若不信,你且一看。”
      梁徵不及阻止,黑衣人已拔了他背上宝剑,向林中一路舞开来。

      谢欢目送着所谓护着巡按谢大人的仪仗大张旗鼓先出了城。
      阵势是大了些,但他谢欢一直有好显摆的名声,又确是有大队官兵护送,不少人都会相信。
      大部分人不会选择直接与官兵作对,除了柳宫海那样非是为悬赏,而且执着于魔教并且不惧官兵的少数人。
      有些怀疑他不在其中的,自然又往别处去了。
      谢欢对镜整理了一下妆容。面上疤痕原本不那么明显了,又用些脂粉能掩盖上七八成,这样叫人看来便没那么醒目,不容易简单认出来。这样跟在前行车队不远的后面,扮作不相干的人,若能叫重重遮掩蒙混过去,也便好了。
      只望梁徵不要也找来。
      梁徵曾与他同行多日,这种程度的改扮,梁徵多半一眼就能看出来。
      真是失算,遇上这样一个人。根本不知道你是什么人物,就随随便便把自己的名声性命都不放在心上,把你当做手足相依的兄弟一般地爱护,只是因为你没有证明给他看其实你不是个好人。
      唉。谢欢头痛地想。这倒叫人真不好意思太坏。可要不坏,梁徵多半还会找他。这样下去如果将梁徵牵扯太深,将来要怎么护他周全。一开始缠着他不放还有占到便宜的有趣,可是如今他这样认真,反而叫人不知如何是好。
      又不知凌微是不是已经先把信送到了。若是不曾送到,他实在非得回去不可。若是送到了,那也希望那位不可操之过急。总之愿凌微那边无事,也愿这里无事的好。
      谢欢看看天色,算来以如今行动速度,明日便能到达京城。但晚些时候得经过襄山脚下十里梅花林,若那些武林人士要设下埋伏,那可是最佳的位置。
      愿苍天佑我平安面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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