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第 11 章
回光返照是民间一种用来形容病入膏肓之人在临终前突有好转的生理异相,这其中的奥妙、玄机,当真是只有天知道了。所以我把此时自己被奉若上宾、美酒佳肴伺候着的奇观,也归结于回光返照前所产生的幻觉,做不得真的。试问,你可曾见过折了翅的猎鹰还会被饲主哺以□□、鲜肉?你又可曾见过失了歌喉的夜莺被听者眷养、疼宠如昔?
正所谓处变不惊、宠辱无视,小和尚有酒喝来,有菜吃得,便也不愿费那个心神去猜、去度为何两日前在同一间营房之内,我还面临着被膑骨剜肉的厄运,而两日后的今天,我会在一道怒火燃炽却竭力敛耐的凝视之下,肆无忌惮地畅游于琼浆玉液之中、淫浸在珍馐香茗之间。以前我还不信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的寓意,如今深荫其泽,还真不能小觑了古人预知未来的神力,如何不教我这个能卜卦通灵、绸缪知雨的大祭司汗颜啊!
话说那一日我闭了眼、屏了吸、晾了脖子,等着那蛮子将军因为恶计未逞、逼供不遂而终于老羞成怒,将不识抬举的小和尚当场宰了,谁知他又不知兴起了什么新鲜的玩法,大笑了几声,又捧腹了半晌,竟撩了帘帐,径自离了自己的寝室,留下个原本决定凛然赴死的小和尚呆坐当场,好半天才缓过神来。于是接连两日,我摇身一变,成了大将军麾下最“得宠”的奴俘,竟得了那随侍在侧、同榻葺卧的资格,真是哭也不得、笑也不成,大呼,你这不是明摆着软的不行来硬的、杀了人才哭坟、养肥了猪再烹食吗?!
肚子里嘀咕,可风卷残云、胡吃海塞的动作一刻没停,我使不习惯蛮子的筷箸,干脆徒了手,操起一块芦笋便狠狠嚼起来,其架势不亚于对着假想的麝国竹甲铁骑蚕食鲸吞、淬皮啮骨。
“我怎么觉得你特别喜欢吃跟竹子有关的菜肴,看你吃芦笋的样子,就好像在咬我的脖子似的?”
“咳咳,咳咳,嗯”……. 我差点没一呛死,乖乖,太,太精明了吧,这你都能看出来?小和尚栽在你手上,今日才觉不枉了!
“呜呜,呜呜”,我连忙吐出咽下去一半的芦笋,忙乱地摇头否认,你可千万别误会,你现在可是小和尚的衣食父母、化缘施主 ,咬你的脖子也得等逃了出去,喊上阿罹一起方才功德圆满!
“你可知我为何不再逼你?因为,我发现逼一人,未免落了下乘,也不是本将军的行事作风。”原来你这不叫逼迫,也知自己的卑鄙,你这强词夺理的本事在羲国朝堂上也能助你混个小小文官作作了。
“我知你正在腹诽本将军,别又摇头,你这双眼睛即使隐藏在卑微、讨好的笑容下,也充满了对我的鄙夷和不屑。”有这么明显吗?我连忙谄媚一笑,恭恭敬敬地跪了下去,磕起头来。对不住,小和尚膝下虽无黄金,所以不会做那大丈夫的威武不能屈,但你要叫我连眼神都背弃了自己的意志,那恕、我、不、能!
砰的一声,不用抬头也知是某个自称很有风度的人打碎了正在手中把玩的酒壶,接着是整个几案被掀翻所激起的杯盘碰撞与汁水四溅。我不惊不骇地抹了脸,心不在焉地用袖口擦了擦已经被肉汤、菜泽弄污了的白绸僧袍,暗道小和尚生平第一次穿上如此织工精秀、柔滑胜雪的衣物,就被你给糟践了。
猛地一把,我因为忙着去捡地上破碎的玉器而被划伤的手腕被将军狠狠钳在掌中,粗糙、僵麻的痛感锢住了我几欲出口的呻唤,淡淡一笑,我任凭他狂暴的唇如水蛭般吸附上我腕上的伤口,精髓仿佛都要被这暴戾的吸吮拉扯出脑干,我阖上眼帘,置若虚惘。
“你想割脉自尽?我不会顺了你的意的!你可知我宁愿见你的横眉冷目、视若无睹,也不愿看你这虚与委蛇、造作承恩的丑态!”我可怜他如劣童纨少般莫名、矛盾的怒意,更是展了那噙笑,但不回他。
“你可知我当初为何从马蹄下捡起你,又千方百计要软化了你?决不是因为我单单想要那甘心臣服的快意,也不是我非要从你口中探出些什么,而是,而是……”他忽然语气一滞,我诧异地缓缓张了眼,从竹笙密致纹路的缝隙中搜索着他的双眸,“而是我从你那狼狈不堪却能饮之如饴的闲适姿态里看出你绝不是池中之物,你被我刺伤擒拿后瞬间爆发的释然与恬淡,叫我想弄清,……”他忽然撤下头上的遮饰,坦然地用手摩挲我的颈项,俊容仿佛成了我视野中唯一鲜活的风景,专注地问道:“是什么样的经历能让一个本应立于方外的修道之人,染上了千变万化的表情,而拥有这种表情的你,有没有对我产生相同的好奇?”
我心下一紧,一种被置于众目睽睽之下供认探究的羞愤与惊惶将我牢牢缚住,他,他究竟是谁?他究竟出于什么目的?为何我深处存在许久的恐惧会和此人息息相关?不能,再受制于他了,我得,想个逃脱之计!
轻轻挣脱开他温热的唇息和窒息的抚摸,我耸着一张毫无表情的脸,从他的枕下抽出一块用松油写就的红陶密函,正是两日前他迫我标示的军事绘图。接着,我颤着无力的双手,食指蘸着流淌在地的汤汁,在他跨坐的凳角上艰难地写下几个字:“你若想要我心悦诚服地供你麝国驱策,必先尊我、信我,更要对我推心置腹,因为天下间,没有第二个人,有此能耐,帮你破除眼前的颓势!”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