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城浪子

　　阮星白自从那天中午把我送去学校之后就彻底消失了，我们没有给对方留下任何联系方式，那样一个深刻的夜晚，就像一个被铭记在心底却永远不会醒来的梦，一直封印着。
　　当沿着单行马路第一次走进这个校园的时候，我着实吃了一惊——去过的高校不少，但这种周围都是村子和庄稼的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同样的，这样瓦蓝的天空、白得富有层次的云朵和泼辣阳光下广袤无垠的高原，也让我第一次见识到生命究竟可以延伸到什么高度。
　　加上这边的课程不多，所以来到边城之后，我经常爱干的一件事就是跑到图书馆大大的落地窗边，捧着一本书一窝就是一个下午。又或者在冷寂的秋夜躺在平整的草坪上，地处高原甚至觉得无边的星空触手可及。太过平静的生活节奏，让人产生世间再没有勾心斗角的错觉。
　　这样的生活大约持续了一个月，很快就到了国庆长假。新认识的同学都是很朴实的人，聚在一起热热闹闹地讨论节日到底该怎么过，有个外号叫“许三哥”的汉子突然说道：“可惜要回家，不能跟他们一起去敦煌了。”
　　当时我正刷完副本，闲得无聊听他们的讨论，心中一动，“哎，都是谁要去啊，能不能带上我？”
　　许三哥很欢乐，“好啊好啊，是我高中同学要去，还有她学长，你去帮我凑数吧。”
　　得，我就这么被当成凑数的加入到了去敦煌的队伍里。
　　许三哥的那个同学女生和学长在我们隔壁的学校，约好见面出发的时间是一个晴朗得有些不真实的下午，我像个痞子一样倚在学校的石门柱上，百无聊赖地抽着烟，任由高原强烈的阳光洗礼着，真实地感觉自己是在活着。就在这种放松得让人只想抱一只猫的空气里，她远远地走了过来。
　　确切地说，应该是他们。
　　事后想起来，不知道是这种平静的生活洗掉了我的畸形，还是她实在太……漂亮？抱歉我没办法形容那一刻的心情，总之，本该无时无刻不搜寻男人的我，最先注意到的是她，许三哥的那个高中同学女生，而非她纤瘦秀气的学长。
　　不过这么一来我就囧了——一女两男，这算是个什么搭配啊，如果我们记错的话，在敦煌定的客房只有一个房间不是吗？

　　一路到了火车站已经是月上柳梢，第二天就是中秋节，所以这一晚的月亮格外皎洁圆满，等车的时候站在熙熙攘攘的广场上，夜空下绿色的钟楼，依旧是平静凉爽的心境。
　　我刚才一直在琢磨她和那个叫“湿叔”的学长究竟是什么关系，远远地看着落地窗里两个人在车站KFC卡座笑闹着分着一样的棒棒糖，湿叔的手有意无意地搭在她的腰上，我忽然感觉到莫名无比的失落。
　　走进店里的时候，她已经去点餐了，我跟湿叔搭讪，无非是聊些你大几了啊我几年级了啊大家都在念什么坑爸爸的专业啊之类的。
　　湿叔抱怨道：“啊，我是学动漫设计的，最近在做3D模型成天捏泥巴找手感，无聊死了。”
　　“我们也差不多，整天不是上理论就是做实验，也有够无聊的。”
　　湿叔忽然低声笑道：“‘上’理论，那可真有够无聊的。”
　　我额角一抽，但还是很平静地吐槽道：“没办法理工科的都这样，哪像你们做设计的，哪里都能把到正点妹子。哎，你们什么时候好上的？”
　　“啊？”湿叔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笑道，“你哪只眼看出来我们好上了啊，只是一个社团的学长学妹，比较谈得来罢了。”
　　“哦。”我淡淡应了一句，“你先看着包，我去帮她端餐盘。”

　　夜晚的列车向来无聊得困倦又不能成眠，每每这个时候，越容易胡思乱想。对面座位上她裹着湿叔的外套，静静地趴在他的背上看书，安静得像一只公主猫。
　　“听许三哥说，你也是□□，很多东西不能吃的吗？”
　　她笑道：“嗯，也不算是啦，我妈是□□，我爸是汉人，家里对我也没那么多要求，只是平常还是要多注意点好呀。”
　　我道：“哎，□□不是都讲究只能汉族女子嫁过来随了他们的习俗，而不能本家女子嫁给汉人的吗，怎么……”
　　“以前是这么要求的没错啦，不过那都是我的外祖父那一辈了，到了我们这一辈，被汉化的很多，也就不太讲究了，嘻嘻，你对我们了解的还挺多的啊？”
　　“啊，我小时候看过霍达写的《□□的葬礼》，里面讲了很多□□的习俗，我觉得挺有意思，也就记着了。”
　　“呀，你还看过这个啊，你是不是很喜欢看书呀？现在像你这样的男生可不多了呢。”她伸手戳戳刚睡了一小觉醒过来的湿叔，“你看人家都懂好多东西的，哪里像你。”
　　我有些敷衍地笑了笑，虽然这句话是在夸我，但终究只有对更亲近的人才会没有顾忌地去损吧。
　　我究竟在想什么！
　　真是对自己无语了，我看她在看一本关于世界旅行的书，就跟她谈起来彼此到过的地方，说一些旅途中的趣事，有一句没一句的，最后还是撑不住各自睡了，她趴在湿叔的背上，我趴在冰凉的小桌上，满脑子浑浑噩噩七零八落。

　　大约六七点钟的时候我醒了，浑身是酸痛麻木的感觉，这边日出向来是比东边要晚的，但车窗外已经有了一点光亮，洗漱完毕薄荷的清凉让我清醒了一点，看到他们还在睡，车厢里也不像昨晚那样拥挤了，我拿着相机走到车门那里等待日出。
　　一支烟没有抽完的功夫，身后突然有个女孩子的声音，“咦，你起得好早呀，我们一起来看太阳出来好不好？”
　　我一怔，随手掐灭了烟，“你、你怎么起来了？”
　　“起来看日出呀。”她笑道，“昨天听你说泰山的日出很漂亮，我是没机会看到过，唉，那就在这里看看……唔，这是到了酒泉了？嗯，随便看看大西北哪里的日出吧，反正这里你也没来过，我们算是扯平啦！”
　　我也笑，“你要是喜欢……有机会我带你去泰山去看日出，好不好？”
　　“好呀，到时候我再请你去洛阳、去龙门石窟玩。”
　　明明是朋友间很随意的交谈，我却有些心如鹿撞。当然我知道以我这种阅人无数的经历用这个形容很是可笑，但是谁又能规定谁在什么时候不能喜欢上谁呢。
　　初中时听五月天，摇滚的浪子最终总是被天真可爱的姑娘收服，我的生活里没有姑娘，全是又妖又乱的gay.可是自从见到她之后，我却忽然有种重获新生的释然，用那个比较闷骚的说法就是，哥又相信爱情了。
　　“呀，快看，是雪山！”
　　我回过神来，只见窗外已经大亮，车向西行，渐行渐远的方向却是地平线上灿烂如赤金如烈火的晨曦，而北边恰好是一段山脉，雪线以上覆盖着终年不化的冰雪，质感纯净的蓝天色下是被朝阳点燃的皑皑，仿佛那山顶上的不是雪而是淡金红的钻石和水晶，随着车厢的移动转弯可以看到不同角度的色彩，那样明艳而璀璨的能量，无声地宣告着大雪山千百年来的庄严肃穆。
　　透过玻璃的阳光映在她的脸上，高鼻深目的面容是那样澄净，我忽而明白为什么每年会有那么多人去西藏去大雪山朝圣——不仅是信仰和宗教，更是对生命美好的膜拜，因为美好，所以才坚信生活中还有那么多的东西需要我们珍惜，比如自然，比如信念，比如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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