族传 之 月明

　　凤鸾车驾从景城出发，一直大锣大鼓地朝北走。百里知道，这是父亲要求的，他要让更多的族民看到他们的族长，是如何风光地出嫁。
　　雨桐一路嘤嘤地啜泣着。
　　“小姐，我好舍不得呀……但我更放不下你……”
　　百里只能轻轻拍着她瘦小的肩膀。
　　直至到了不明界——
　　不明界是一段狭长的地域横亘在日族领土与月族领土之间，日族在北月族在南，不明界惧于日族日益壮大的族力，不断侵吞月族边界领土。
　　百里知道，而从景城到进入日族边界，必定经过不明界。两族联婚世上已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不明界的逆徒肯定会抱着侥幸的心态来闹腾一番。
　　“百里族长，再往前便是不明界了。族长为保万全，已吩咐此时须快速通过。”
　　凤鸾车驾停了下来，为首的皇甫子敬调转马头，来到凤鸾车驾前道。
　　“好。”
　　轻柔的嗓音从层层红绸中穿透出来。
　　几位长老以及皇甫子敬即刻凝聚灵力设下结界，不多时，整个迎亲大队都包含在了牢固的结界之中。
　　倏地，车驾中的百里和雨桐眼前出现刺眼的白光，白光甚至透过了红绸，刺得两人睁不开眼。
　　竟然动用到与日同辉。看来几位长老都是修为极高的。月族之内亦不过数人掌握与月同辉，日族竟有如此多等修为极高之人？！百里暗自惊诧。
　　白光闪耀了好一段时间，恢复正常后百里只觉眼前有斑斑的黑影。
　　看来是到了这日族的核心之地——容城。
　　百里看过地图，日族地界很大，且容城处在北方，从不明界到容城，若是不眠不休驾马也需大半个月。
　　也罢，免去舟车劳顿之苦了。
　　尽管是坐在红绸阻隔的凤鸾车驾之内，百里还是感到四周温度骤降，强盛的日灵咄咄逼人地压面而来。北方日族不似南方月族四季宜人，日族冬日极冷，夏日极热。此时随是仲春，日族依旧寒凉。
　　“小姐……”
　　雨桐轻轻唤了百里一声，百里瞧她小脸煞白。
　　也是，雨桐修为尚低，一下子无法适应处身于强盛的日灵当中，加上温度骤降，百里穿着是好几层的嫁衣，雨桐才薄薄几件衣裳。
　　凤鸾车驾随即停了下来。外边亦是锣鼓喧天不绝于耳，吵闹程度不亚于百里府。
　　“皇甫长老……”
　　带着月灵的轻柔声音传入皇甫子敬耳中，此时他正准备下马。
　　皇甫子敬下了马凑近凤鸾车驾。
　　“待我下轿之后，可否请安排侍女来扶我陪嫁侍女先行休息？”
　　皇甫子敬大概猜测到那陪嫁小侍女肯定出了些许状况，也惊叹于百里深厚的灵力不受影响。
　　“自是可以。”
　　皇甫子敬答道，一边已经瞧见皇甫穆凡一身玄黑描金喜服在众人的哄闹中稳步走出。金冠束起全数乌发，越发显得丰神俊朗。
　　贴喜挂红的宏府内，众人纷纷伸长了脖子往外瞧，敲锣打鼓声越发密集高亢。
　　“百里族长，请——”
　　随着皇甫子敬的话语声落，一只黝黑温厚的大手探入红绸之内。百里蹙了蹙眉。
　　怎么礼节这么随意？不是该由喜娘来么？怎么可以由一个男子来？她以为是皇甫子敬。
　　她还是犹豫中伸出了自己的手。
　　此时皇甫穆凡感觉到微凉的小手轻轻搭在他宽厚炙热的大掌之上，一只鲜红欲滴的镯子随即滑下了手腕，衬着白皙修长的手，更是显得小手莹莹欲滴。皇甫穆凡眼中笑意更浓，缓缓握紧大掌。
　　百里掌心下的热烫使那日禁地那人的脸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红绸被撩起，百里俯身，被牵住左手踏着阶梯而下。
　　一出车驾，百里忽觉日光猛烈，仲春的日光怎地如此强盛？
　　一路被牵着往前走，百里没有勇气抬头看看那个将是她夫君的脸。热烫的温度灼得她有些紧张了，喧天的锣鼓和吵闹的人声弄得她的心越发的乱。
　　她不安地被牵住拜了天地，拜了高堂——皇甫穆凡无父无母，两位年纪最长的长老是主婚人。
　　到最后夫妻对拜，百里恍惚透过红盖头看到了对拜那人的容貌——
　　竟然是他！是那人！
　　百里愣住了，一下子反应不过来，呆呆地面对着皇甫穆凡就这样站着。皇甫穆凡已经弯腰俯身了。
　　大声宣叫的小厮见新娘子呆住不动，顿时清了清嗓子，提醒般再呐喊了一声——
　　“夫妻对拜——”
　　百里回过神来，忙弯腰俯身下去。
　　愣什么呢，傻瓜。脸朝下的皇甫穆凡不经意地笑了。

　　入夜。喜宴。
　　礼成之后，被皇甫穆凡挑开了红盖头的百里，更是惊艳了众人。
　　首先是凤冠首饰带出来的贵气逼人，接着是柔顺的云鬓，白皙清丽的脸庞，点了大红色的红唇，带了点紧张使她看起来含着娇羞。
　　皇甫穆凡很满意宾客们的反应，他挑起她的下巴，靠近，在她红艳的唇角，印下一吻。
　　此时宾客们又闹哄起来了。百里脑子里卡带了，垂眸，脸上升起两团红晕。
　　皇甫穆凡满足极了，爽朗的笑声从震动的胸膛中发出。

　　皇甫穆凡还是牵着百里的手，一桌一桌地去敬酒，百里频频被劝酒，皇甫穆凡亦不开口帮她挡挡，众人见平时不苟言笑的族长亦不阻挠，嘴角还噙着淡淡的笑，便越发地不客气起来。七八桌下来，她喝的比他还要多。
　　眼见她的脸被酒气熏得越发的红了，在走往第九桌的时候，他突然一把收紧了搭在她腰上的大手，她猝不及防，整个人都贴在了他身上。
　　他低下头，薄唇凑到她的耳边，只见她的耳尖也红了。
　　“好了，回去洗干净。嗯？”
　　这句极带暗示色彩的耳语轰得她一个机灵脑袋清醒了不少，可最后那个从鼻腔发出来的音却让她的脸更加的红了。
　　他们是全场的焦点，此时宾客都发出暧昧的长音——“哦——”
　　他笑笑便放开了她。
　　识相的侍女走过来，想要搀扶她。她摆了摆手，以自以为正常的步调快步跟着侍女往新房而去。羞死人了！

　　直至进了新房后百里还是呆呆的，完全忘记了沐浴这回事。混乱的脑袋瓜中一点一点的理清。
　　百里第一时间摒弃了一见钟情这个可笑的想法，即使是交易的联亲，日族的宾客每个看来都是兴高采烈的样子，没有一丝看低她的感觉。她曾经做了最坏的打算，冷清的婚礼，被利用像质子一样存在的她。
　　已是夜深了。外边的喜宴还很热闹，人声鼎沸，都是劝酒的声音，可是……尽管百里修为高，这里强烈的日灵还是给她的身体带来了一定的不适应，酒的后劲使她脑袋晕晕的。虽然此时外边很吵，她却是感觉有点困倦了。
　　是那人也好，不用费心想着还会不会见得着……雨桐又被安排在哪里了呢……？

　　唔……天亮了。
　　百里伸了伸酸痛的腰。
　　呃？！百里奇怪地看了看周围。她看到自己还穿着喜服，她趴在桌上睡了一晚，凤冠歪在桌子上。
　　她走进内室，看见床铺还是昨晚整整齐齐的样子。看来，那人昨晚没回过来。
　　此时，有人推了门进来了。她急忙出去。
　　是两个丫环，拿着洗漱的用品和餐点过来了。她马上沉静了下来，端出了族长的模样。
　　“夫人，请更衣洗漱吧。”
　　“你们族长呢？”
　　“昨夜族长在书房过夜了。”
　　丫环已经替她褪下那套华丽的喜服，欲给她套上一件金底丝袍。她抬手拒绝了。
　　“能不能换一套。”
　　丫环应了一声，却走向一旁的衣柜，打开。另一个丫环扶着百里坐在梳妆台前，取下她的耳坠和金步摇。如云的秀发被解开，丫环握着仍绑住红绳的木梳梳顺百里的发。
　　百里却站了起来，径直走至衣柜，一瞧，许多都是颜色夺目的衣物。她挑了一套素绿色的衣服，还好两族衣服结构也没什么不同。
　　两个丫环见百里自个儿动手，便也识趣的垂首站在一旁。
　　“我的陪嫁侍女在哪里？”
　　百里一边穿衣服一边问。
　　“回夫人，她在梦然楼。如今仍在卧床休息。”
　　“好，我知道了。你们先到外头等我罢。”
　　百里用带来的玉簪一如既往绾了个简单的髻。尔后用清水洗净了脸上的残妆。
　　洗去疲累，镜子里映出来的又是一张干净清丽的容颜。她快速用完了早膳。
　　“先带我去趟厨房罢。”
　　虽然两个丫头都心存疑惑，但也未敢开口询问，只顺服带她们的夫人去厨房。

　　当百里出现在厨房的时候，厨房里正在忙碌的众人都吓了一跳。
　　新进门的当家主母怎么第一天早晨就先来了厨房？
　　“大家继续干活，不用管我。”
　　百里柔柔地朝他们笑了笑，安抚了他们不安的情绪。
　　应该是个好说话的主儿。众人不约而同地想。虽然如此，大家还是一边干活一边偷偷瞄着她移动的身影，一方面是好奇，另一方面是防止出了什么差错。
　　厨房里竟然放了个百子柜，真真是方便了许多。百里很轻易地在百子柜找到了酸枣仁、茯苓、知母这几味药材，然后驾轻就熟地找到药炉药锅，洗净、烧水、放药材，动作一个接一个，毫不耽搁，干净爽利。
　　药锅在火上慢慢煮着。
　　百里拍了拍手，拍了拍裙，找到了方才那俩丫头。
　　“你在这里看火，好了端一份去梦然楼，端一份去书房。你带我去梦然楼吧。”
　　百里柔声吩咐着。两个丫头接到指令，机灵地分头行事。
　　厨房众人还是云里雾里，主母走了，药锅上时不时飘出淡淡的使人心神安定的药香。

　　昨日不明界的逆徒见都没有见到凤鸾车驾，晚上是狂性大发连连抢掠了日族边界的几个村落。
　　喜宴方结，皇甫穆凡满心欢喜本打算回新房逗弄他的新娘子，却听皇甫子敬用灵力传来消息，穆凡一脸不爽，但还是匆匆赶往书房处理。
　　谁知一商议便是一整晚了。
　　昨晚的喜宴被灌了太多酒了，一宿没睡更是让他的太阳穴隐隐发胀。此时长老们都走了，只剩他疲累地坐在书房中。
　　“族长。”
　　一个派去伺候她的丫头此时正站在书房门口，手里端着一碗冒着烟的东西。
　　皇甫穆凡点了点头，抬手揉着发胀的太阳穴。
　　丫头把手中端着的东西放在了他的跟前。
　　“族长，这是夫人吩咐送来的。是夫人今日一早亲自去厨房熬的。”
　　仅仅是一句话，暖流仿佛瞬间流过四肢百骸，暖得他眼里的寒冰出现了裂痕。
　　他把碗端了起来，安定人心的药香丝丝钻入鼻中。
　　“她还日照楼？”
　　他呷了一口，茶烫，这一口就烫进了他的心里。太阳穴好像也不那么酸胀了，四肢都舒缓起来了。
　　“夫人她去了梦然楼看她的陪嫁丫头了。”
　　言罢。皇甫穆凡的眸子又冷了下来，原来他还比不上一个丫头。
　　才被呷了两口的茶被重重地搁在了桌面上。丫头见族长变了脸色，心里头也战战兢兢。
　　他猛地站了起来，冷着脸出了书房，也不管那碗还在袅袅冒着烟的茶了。

　　梦然楼。
　　“小姐……”
　　雨桐苍白着一张脸，额上冷汗涔涔，紧闭着双眼，眉头皱了起来，还不断地呓语着。
　　百里拿着手帕不住地替她擦去汗水，握住她的手，源源不断地给她输进灵力。
　　百里把她扶坐了起来，拿起刚刚熬好的安神茶，一点一点地喂给她喝。实际上雨桐能喝进去的就只有一点点，百里还是耐心的一点点的喂，仔细地擦喂不进去而不断滴落的茶水。
　　皇甫穆凡一进梦然楼便看见了那抹纤细的背影，认真而仔细地给她的丫头喂着茶水。他嗅出了这个味道，竟然和给自己送来那碗是同一种！
　　皇甫穆凡此时有种被愚弄的愤怒之感。她第一时间不是来看她的夫君，而是去看她那微不足道的丫头！
　　“她就比你的夫君还重要？”
　　皇甫穆凡冷冷地道。
　　百里才发现他来了，就站在她身后。她放下茶碗，转过身来——
　　“我有吩咐给你送去安神茶。”
　　“只是顺道而已，不是吗？”
　　“……”
　　“你别忘了！”
　　皇甫穆凡眼里烧着一把火，他一把拖住她的手腕把她扯了起来！
　　“你只是个质子的存在。不要轻易激怒我，了解么。”
　　他居高临下，给她带来了强大的压迫感。他下巴紧绷，脸颊刚硬的线条透出强势。
　　这句话带着刺，刺痛了她的心窝。
　　“知道了。”
　　她垂眸，冷冷的嗓音不带感情和温度，挣开他的钳制，甩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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