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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保没有穿着宫里的内侍服,如一般男子般穿了一件锦缎长袍,挽了一个文人雅士的髻,插着一支香木簪。
雁回侧身把他迎进屋去。
冯保边走边问:“相爷感觉可好了一点?”
此刻从侧面看下去,冯保的面部轮廓柔和却没有了太监的阴柔软弱,反而有了柔中带刚的男子气慨,她忽然发现,原来当年蹲在墙角的倔强男孩,现在已是比她还要高大了。
除了那外表看下去看不见的身体缺陷外,他活脱脱的已是一个大男子。
“已经好多了,多谢冯公公昨晚送雁回回来。”
正风堂外的梨树开了花,点点如雪漫满枝头。
冯保忽然双手握着她的右手,诚恳的道:“相爷不要‘公公’的这么见外了,唤我冯保就好。”
雁回只觉手心手背一阵温暖,突如其来的暖意让她慌神了一下。
她知道,冯保是想在她面前摆脱“公公“的身份。是为了以一个同样是男子汉的身份与她平等论交吗?还是……彷佛,是想在女子面前展示自己大丈夫的一面?
雁回淡淡道:“直呼其名何等无礼,不知公公有否表字?”
冯保苦笑:“冯保出身卑微,字是这四年凑合着认了一些,怎会懂得替自己表字?”
四年……又是四年。四年之间,究竟都发生了什么?
“若公公不嫌弃,不如让雁回为公公表字?”
冯保看着梨树上片片梨花,忽然道:“不如字瞻思,如何?”
雁回也怔怔的看着树上片片梨花,彷佛随意的问道:“瞻思……不知公公是在瞻念思念何人?”
冯保彷佛沉醉在了自己的世界里,柔软中带刚毅的脸上泛起了一层朦朦胧胧的忧伤。
“是她,那一年出现在我面前,告诉我,司礼监掌印太监权倾朝野,党羽遍布各地,富甲天下,只有坐到这个位子上,才能掌控自己的命运……只是,坐到了这张椅子上,却亲手把她埋在了乱葬岗下,再多的权势、再好的命运,于我又有什么意义?”
不知他有没有看见,丞相瘦削的身躯震了一下。
她的声音,也恍惚在轻轻的颤抖着:“儿女情长,不应是大丈夫一生的志向,男儿汉立身处世应当澹泊明志,宁静致远,不如字宁思。”
“澹泊明志,宁静致远……人到了高处,的确不胜寒。若她今日依然在世,不知她会不会给我同一句忠告?”
雁回移开了眸光,不敢看他,只怕暴露出了什么不应该出现的情绪。“宁思既然那么瞻念‘她’,为何当初又要对不起她?”
冯保大吼道:“我没有对不起她!”
看见她吓呆了的样子,冯保两颊涨红,尴尬的道:“对不起,我……”
雁回无所谓的耸了耸肩。“那你说的把她埋在乱葬岗下……是什么意思?”
她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彷佛要跳出胸口外。
冯保,冯宁思!当年那个终于学会了牢牢抓住权势往上爬的男孩,是你背叛了我吗?
冯保却忽然直直的望着她,眸光灼灼,仿佛要穿透她的身躯。“你是‘她’的什么人!”
“什么?”雁回娇躯一震。“你说什么?‘她’是谁?”
冯保静静的看着她,半晌,终于苦笑:“是我一时傻眼了,相爷怎会知道‘她’是谁呢,而今根本不应有人知道‘她’是谁。”
雁回在心中吁了一口气。“没什么,问问而已。”
谜团没有解开半分,却反而又叠加了一个上去。为什么是冯保埋葬的她?这后面到底有什么深意?他是以此为功而坐上了司礼监掌印太监的位子的吗?
四年前为什么徐然非得亲眼看着她死去不可?即便那个人利用完了她,大可不必立即大张旗鼓的在城破之日在金銮殿上赐她鸩酒,毕竟她是“功臣”,偷偷派人把她暗杀了岂不是更能掩人耳目?为什么又要把她定作宫中禁忌,把她存在过的一切痕迹统统抹去?
当初那个人派她入宫时因为知道了她和景德继后长着一模一样的脸吗?他是怎么知道的?他究竟知道什么?
她是谁?
她是谁?这个问题,似乎是一切谜团的核心。
冯保走后雁回清静了几日,“告病”“在家”,导致文官集团又在朝上闹了起来,顺便坐实了弄权党争、不问朝政的奸相之名。
雁丞相终于再次上朝的时候,朝中正激烈的讨论着一个话题:和亲西魏。
礼部尚书正侃侃而谈:“陛下登基四年,久未立后,我大秦没有母仪天下之人,也没有了民心所归的国母;如今魏国公主娴静贤淑,又是皇妹之尊,和魏国联姻正可巩固我朝和魏国的同盟关系,请陛下慎重考虑。”
平日和礼部尚书八杆子打不着的大理寺卿竟立即附和道:“一朝天子一朝臣,自古以来两国邦交往往到了下一代便轻易破裂,只有结为亲家的盟约才能巩固,请陛下立魏国公主为后!”
龙椅上的男子没有动,懒洋洋的眸光缓缓扫过朝中大臣,停留在了最前面的丞相身上。
“雁相怎么看?”
立后?不立后?那人表面毫无主见,却把这两面不讨好的球抛给了她。
只是他却不知道最重要的一点:她不需要忠臣良子之名,她也没有救国爱民之心。
雁回脸上依旧是淡淡的神色,彷佛什么难题于她都不过尔尔。“魏人日益强大,联姻势在必行,但是谁说魏国公主必须立为皇后?现在后宫最高位份的只有嫔位,后位悬空之下册公主为贵妃也是礼待了她。”
众朝臣一时语塞。她看见了龙座上的一国之君懒洋洋的眸子中彷佛多了一抹笑意,却是凌厉如刀。
礼部左侍郎终于找到了反驳的话。“魏长公主身为帝妹,身份尊贵,怎能屈居妾室?”
雁回淡淡而笑,没有一丝不悦,也没有一丝思索之色,仿佛礼部左侍郎所说的不过是一句早晨问安。“而今后位悬空,由贵妃执掌宝册凤印,何来屈居妾室之说?”
礼部左侍郎一呆,一时想不到什么反驳的话。宝册凤印是皇后的身份象征,执掌了宝册凤印,实
质上与皇后并无二致。
若他知道雁回心中此刻所想,只怕便要拾起一块砖头往她的头狠狠的砸过去。
即便是以娶妻之礼纳妾,到了战乱的时候,妾室亲家始终是最脆弱的。
与皇后并无二致……说起来简单,实质上却是天渊之别。
而那尊贵高傲的魏国长公主屈居妃位……只怕,宫中再也不复太平了。
天色苍苍,阴雨蒙蒙,帝京终于迎来了永安五年的第一场雨。
因着雨季的关系,与西魏正式立下盟约的日子一推再推,西魏使节团也就滞留在了邺城。
与魏国口头确立盟约关系后,四年来“无为而治”的皇帝忽然积极的调兵遣将,先是把镇守东北山海关、关内关外所向披靡的老将调回京城,再把老将带三十万重兵调往江静息与宁氏荆南国交界边境。
“溪云初起日沉阁,山雨欲来风满楼,”雁回斜眼看着隐没在子时的黑暗之中的暗影,淡淡而笑:“也不知你家主子和徐然达成了什么协议,出兵荆南的时候会襄助多少兵马?”
暗影没有回答。
“回儿这么想知道,为什么不直接来问我?”话音温润如玉,清雅若风,雁回回头看去,只见一人倚着“莫失莫忘,不离不弃”院子的门楣潇潇而立,白衣如雪,眉目如画,脸上的微笑洒脱风雅。
她听得见十里之外的脚步声,可是她听不见他的脚步声。他不想让她听见什么,她便总听不见什么。
“雁回问了,你便会答吗?”雁回直直的看向他,淡淡而笑。“贺兰遥。”
暗夜之下,雪白身影一步一步缓缓的朝她走去,寂凉的月光洒在那抹白衣身上,温柔的凉薄。
“叫我子远。”他微笑道,“我会答的。”
雁回没有接他的茬,也没有看他。“若秦国出兵攻打荆南,你们打算襄助多少?”
他依旧是微笑着,微笑里有一种玩世不恭的意味。“徐然出多少兵马,我便出多少兵马。”
她却知道,他的微笑越是玩世不恭,他的话语便越是认真。
“事成之后呢?”
贺兰遥微笑道:“襄阳为界,襄樊以西归魏,南阳以东归秦。”
雁回缓缓走到塌边,在床沿上缓缓坐下,歪着头看着他:“怎么办呢,南阳以东归秦,对徐然这么好的事,我忽然不想做了。”
温柔的目光定定的看着她墨黑的双瞳,贺兰遥缓缓走近,毫不忌讳的并肩坐在她身旁。“回儿若不喜欢徐然得到江山,不如把江山送给我。”
雁回怔在当场。
“我为什么要把江山送给你?”
贺兰遥轻轻搂着她的脖颈,让她的头挨在自己肩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抚着那一头柔软的青丝。“因为……因为你不想让徐然得到,不是吗?”
是的,她不想让徐然得到。可是她不知道她想不想让贺兰子远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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