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辰燃尽之日

　　11.
　　“布赖恩不流泪。”
　　国王对刚刚失去母亲的九岁男孩这样说的时候，尤金几乎想立刻冲上去质疑他见鬼的权威，但德里克在旁边握住法师的手臂摇了摇头，他只好闭上嘴巴转身走开。事后他不止一次对自己太年轻的学生说：
　　“丹尼斯是个好国王，但不是个好父亲，你不需要为他那些无谓的要求勉强自己。”
　　伊恩从不回应，而事实上自那以后，无论生病受伤还是失去什么，王子再也没有红过眼圈。直到将满十三岁的某天，尤金看到他站在湖边，手里握着磨损的法杖和一封书信，边抹去脸上不停滚落的泪水边拼命压抑啜泣的声响。法师心中叹息，走过去扳过他尚未强壮的肩膀让他面对自己。
　　“听着伊恩，初选鉴定为法师系的人中大约有三成天生法力微弱，并不适合成为真正的法师，他们转而去做剑士、药师或者其他感兴趣的事，很多都取得了伟大的成就。”他握住伊恩僵直的后颈，“诸神如此安排自有用意，这不是你的错。”
　　少年咬着牙不开口，尤金一把夺过他手中的信件，草草扫过之后便撕得粉碎。
　　“你不是他！你也不该成为他！如果你继续为了你那见鬼的父亲而活，总有一天你们两个都会后悔！”
　　然而国王会后悔吗？尤金其实并没把握。后来他送了柄剑给伊恩作为生日礼物，希望他能有新的寄托，而少年握剑时那暗下决心般的坚定眼神简直叫他心痛。人生短暂世界精彩，他只是想要所有他爱的人都快乐，他不明白事情为何会这样难。
　　他梦到了很多旧事，于是当睁开双眼发现自己置身于许久未归的老宅中时，突如其来的忧伤如夏日雷雨般势不可挡。
　　“老师。”伊恩有无数问题想问，但他最终还是说，“您的伤是怎么回事？”
　　尤金下意识的看了看自己露出的手臂，上面纵横交错的痕迹依然隐隐可见，他苦笑着用手背盖住眼睑。
　　“本来不打算被你看到这副狼狈的模样。”
　　久别重逢的沉默未免煎熬，尤金随即挥挥手仿佛要挥散空气中的尴尬，他坐起身郑重其事的看着伊恩。
　　“我知道你有许多疑问，但现在事态紧迫，我们有几件必须要完成的事。首先，朱利安德里克还活着，他在红礁岛集结了家族旧臣准备复仇，除此之外，他还得到了龙。”
　　不给伊恩震惊的时间，法师兀自说下去。
　　“黎明之杖发出认主讯号后他派了一队人打算暗中抢夺，当时他们已经埋伏在树林中，一旦法杖出现便会进行偷袭，而你的队伍无论人数还是装备都有明显劣势，所以我计划抢先一步拿到法杖引他们追击。”说到这里他无奈的勾了勾嘴角，“当然，我本身大概也是朱利安命令中必须要活捉的目标，因此在你几乎抓住我时他们才会掩护我逃走。”
　　意识到尤金身上的伤可能是被严刑拷问的结果，伊恩忍不住脱口而出。
　　“他们最终还是抓到了您？但在那之前您已经把法杖藏起来了？”
　　“没错，虽然时间仓促但我把它藏得很好，稍后我会带你去找它。”
　　“稍后？”
　　尤金没有马上回答，而是伸手拿起放在桌边的木杖。
　　“伊恩，你可知道宝石湖为什么叫这个名字？不是因为它的颜色，而是因为湖底埋着宝石。”

　　里奥的心情糟透了。他坐在枝叶繁茂的榉树上，连娇艳欲滴的新鲜苹果都变得滋味索然。他想事情怎么会成为这样？最一开始，他明明是讨厌那家伙的，严肃固执毫无幽默感，更别提那史诗英雄般的正义感和责任心，他和他简直没有半点相似，只有挑衅他激怒他看他怒火中烧却拼命克制的样子才会让里奥觉得有趣。可现在呢？他居然会觉得王子阳光下的眼眸就像碧金色波光粼粼的海面，就像那块他终究没能偷到的青金石。
　　到了这个地步，其实答案已经清楚明了，他不是不愿承认，他只是被自己震惊。
　　世事难料，谁能想到有天他会爱上仇敌？这全新的体验可称不上美妙，他有点无力的闭上眼为自己的未来默哀。
　　“您是说湖底的宝石拥有足以匹敌黎明法杖的魔力？”
　　突如其来的熟悉嗓音让里奥险些从树上跌下，但盗贼的本能自行做出了反应，他屏住呼吸放松四肢，将身体化为枝干的一部分，连最胆小的雀鸟也敢于停在他肩头。他自信即使是伊恩也难以觉察他的存在。
　　“与黎明之杖偏向治愈的水风系不同，这块宝石是主宰破坏的火雷系，相比之下更加难以驾驭也更加危险，多年之前凯文陛下和最后的纳希将其封印于此，它的存在本身是个秘密，只有历任大法师在继承纳希的法师记录时才会知晓。”
　　“那您现在打算释放它用它再造一支法杖？”
　　“是的，我现在已经不能使用黎明之杖了，但是你即将面临的战争中需要我，我必须做点什么。而且，”深色头发的法师微微一顿，“我猜你的下一任大法师并不十分理想。”
　　“我不会让布雷克做我的大法师。”
　　王子的斩钉截铁一如既往，绿叶深处被议论的人忍不住撇撇嘴。
　　“既然如此，你理应拥有一个可以牵制他的家伙。虽然我有点老，但这几年总算拼命钻研了火雷系，日后如果生变，大概也能和持有黎明之杖的天才背水一战吧。”
　　“假如有那一天，我相信您绝不会输，在我心目中，老师永远是王国最优秀的法师。”
　　下面的话里奥忽然听不进去了。作为这出师徒情深戏码里罪大恶极的假想敌，他又气急败坏又想要发笑。他想他从小便对诸神不敬，本以为早已蒙神遗弃，行善作恶全都随心所欲，却原来只是时机未到，诸神沉默不语暗藏天机，终究派了这家伙前来折磨自己。他不知道眼下再去神殿忏悔是否还来得及。
　　“我本想尽快拿到宝石然后带你去找法杖，但之前逃离红礁岛时耗费了太多法力，以我现在的状态并不足以解除封印。”
　　“那我们不如……”
　　两人的声音随着脚步声渐行渐远，等到四周悄无声息，里奥突然跳起来大喝一声，栖了整树的小雀惊得齐齐展翅，聚成一片灰棕色的乌云仓皇而去。里奥的心情好了那么一丁点。
　　无比珍贵的宝石是吗？他望着暮色中暗紫色仿佛饱含毒素的湖水想，对一名忧郁的盗贼而言，有什么能比这个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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