蒹葭

　　“宝髻匆匆梳就，铅华淡淡妆成，青烟紫雾罩轻盈，飞絮游丝无定。”
　　......宝髻匆匆梳就，铅华淡淡妆成，青烟紫雾罩轻盈，飞絮游丝无定......
　　......宝髻匆匆梳就，铅华淡淡妆成......
　　......青烟紫雾罩轻盈，飞絮游丝无定......
　　一盏残破的花灯，在寒风中滚在积雪的街道，滚入无边无际的风雪里。
　　虽还带着昨夜的残妆，却已再也没有人会去看它一眼，就像是个只得宠了一夜就被抛弃的女人一样。
　　卓东来走进过红花集。
　　不止一次。
　　每一次来，都带着不一样的心情。
　　红花集，本就是每一天都不一样的。
　　每天都有人来到这里，每天都有人死在这里。
　　没有人知道来到这里的是什么人，也没有人知道死在这里的是什么人。
　　今天又是谁来到这里，又是谁死在这里？
　　又有谁将来到这里，又有谁将死在这里？
　　卓东来至少知道一点。
　　很多重要的人会聚集在这里，等待一个结局。
　　一个重要的结局。
　　“来吧，让我们把该了结的，全都了结。”

　　上好的毛尖，清香四溢。
　　“好茶。”
　　朝岚对客人的评价不置可否，只是微笑道：“我记得你以前是无酒不欢的，还准备了上好的竹叶青，看来是用不上了。”
　　“有小红在身边，不戒酒是不行了。”
　　朝岚道：“有她这样一个女人相伴，你很幸福吧。”
　　“那你呢？有李大人在，你也很幸福吧。”
　　“你是终于找到归宿的浪子，我是终于生了根的飘萍，其实我们是相似的——对了，你和孙姑娘不是到关外做神仙眷侣去了吗？这么些年了，怎么又进关了？”
　　这位客人，赫然就是隐居多年的小李探花——李寻欢。
　　“我们是一起入关的。回来，是为了实现小红写一本江湖秘史的梦想。我们在关外拜访了不少江湖前辈，得知了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其中却有一桩，非进关来求实不可。小红等不得一刻，自己先去找证人去了。”
　　“你倒是不担心她，不跟去？”
　　“她不是娇娇柔柔的弱女子，她是天机老人的孙女，是我李寻欢的红颜，她怎么能在别人的保护之下生活？她是个勇敢的女人，我该放手让她去做她想做的事。”
　　“是啊，她是个特别的、伟大的女人。”
　　“不，每个女人都是伟大的，只不过方式不同。”
　　“话说回来，她到底去了哪儿？”
　　“红花集。”

　　泪痕剑刺入身体的那一刻，卓东来说不出自己的感受。
　　但他实在不该这么平静。
　　还有那么一丝的......解脱。
　　他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弄清楚。
　　卓东来是一个喜欢把一切掌控的人。
　　但这次，他失败了。
　　——我打败了所有人，却输给了命。
　　他突然很想念司马超群。
　　刚刚，死在这里的司马超群。
　　他死的时候，卓东来流泪了。
　　但并没有他自己想象的那么难受。
　　司马超群，带着他所有的爱和恨，关于吴婉、大镖局、卓东来......
　　潇洒地离开。
　　这是他最好的结局。
　　希望他来生，不再有这么多牵绊。
　　卓东来发现，他的生命真的已经全部献给了司马超群。
　　他在死之前，竟然除了司马超群，想不起别人。

　　孙小红要找的人是萧泪血。
　　森森剑气，萧萧易水，英雄无泪，化为碧血。
　　萧泪血本无泪，只有血。
　　红花集，却偏偏是个，能让不流泪的人，都泪流满面的地方。
　　——“王前辈，那真是一个能生死人、肉白骨的妙人。”
　　——“《怜花宝鉴》......别的我不学，就学医术好了。”
　　卓东来的心跳恢复之后，孙小红双手并拢，抵住下颚，喃喃道：“王前辈，真是太感谢您了......”
　　萧泪血有多少血可流？又有多少泪可流？
　　这一次过后，他是会再也不流泪，还是会有越来越多眼泪？
　　原来他一直寻找的弟弟，近在眼前。
　　原来他一直对付的敌人，正是他寻找了半生的亲人。
　　世上还有什么比这更讽刺？
　　萧大师当初为什么不毁掉泪痕剑？
　　难道一把剑，会比亲儿的性命、全家人的幸福更重要吗？
　　武林中的高手，大体分为两种。
　　一种，视武学为一生追求。在他们心里，武人当为武学而生，为武学而死。
　　比如曾经的“剑神”西门吹雪；
　　另一种，把感情看得比武学重上千万倍。在他们心里，武学的造诣再高，也不如有一群相伴左右的朋友、一个心有灵犀的爱人来的的快乐。
　　比如跟西门吹雪同一时代的陆小凤。
　　没有人能说清西门吹雪和陆小凤谁的人生过得更有价值些。
　　就好像没有人能说清萧大师是不是错了。
　　但卓东来，是决计不会原谅萧大师，也不会接受萧泪血这样的哥哥了。

　　“好久不见。”
　　这个“好久”，是真的很久。
　　二十三年。
　　二十三年里，她从最妙的青楼里最红的姑娘，变成了普普通通的夫人；他从籍籍无名的小子，变成了最大的镖局里灵魂的人物。
　　二十三年前他们见面时，她带着一身胭脂，他带着一身血腥。
　　二十三年后他们见面时，他们都一样，只有一颗最诚挚的心。
　　“你想不想......多交几个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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