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相守

　　初八早上，天微光，街上还没什么人，只有陈老板的包子铺开了张。陈老板年初去了县城给他娘舅拜年，在那待了几天。他娘舅也算是个大户人家，吃穿用度也要比普通老百姓奢侈些，别说正餐了，就是一个早点也丰富得很，早已经不止包子白粥豆浆油条这么简单了。并且每天早上还变着法儿做出各种不同的口味和样式，品种层出不穷。
　　从县城回来之后陈老板也开始琢磨新花样。
　　他今天做的是花卷。
　　面团擀成薄薄一张面皮，抹上一层油，撒些盐，撒些葱花，卷成筒状，切小条，切成小条后，稍稍拉长些，两头一拧一扭，一个葱油花卷就出现在陈老板的手里。他速度非常快，不一会就做了两笼屉，整整齐齐的码在那里等着醒面。他又开始做红枣花卷。红枣花卷要简单些。案板上有两个面团，一个白面团，一个是和了红枣泥的枣红色面团，各自擀成薄面皮，两张面皮上下一叠，卷成筒状，用刀切段，也做了两笼屉。之后，陈老板又开始蒸已经醒好了的葱油花卷。蒸笼边上还有三个大锅，一口锅里煮着白粥，一口锅里煮着豆浆，还有一口稍微小点的锅，锅里煮的是陈老板新创的五谷八宝粥，五谷八宝，顾名思义，那粥里添了许多食材，如赤豆，芸豆，花生，黑米，薏米，糯米，枸杞子，桂圆等，价钱也要比白粥高出许多。今天是陈老板推出五谷八宝粥的第一天，不知道客人会不会喜欢，也不敢多做。
　　陈老板正忙活着，突然觉得摊前多了几个人，抬头一看，发现是个没见过的年轻俊俏的公子正微笑看着他，用料上乘的外衫上虽沾着些许风尘却也难掩气质，身后还跟着两个随从。陈老板忙招呼：“这位公子，里面坐里面坐！公子想吃点儿什么？”
　　那公子思索了一会，道：“要十个包子，三碗豆浆。”
　　陈老板不好意思地笑笑，道：“真是不巧，今天没有做包子。要不，公子你看，花卷行么？”
　　这下那公子倒有些吃惊了，“想不到老板你还会做花卷？”
　　陈老板一边干活一边答道：“刚学的，也不知做得好不好。公子你一看就是见过大世面的人，还得让你帮我评判评判。”
　　“那是自然，老板客气了。”
　　“公子打哪儿来到哪儿去啊？”陈老板问。
　　“在下是从京城来这儿寻人的。”
　　“京城啊，那挺远的。想必公子是有很要紧的事吧？”陈老板随口说道。
　　“此话怎讲？”那公子问道。
　　陈老板嘴上不停，手里也没闲着，道：“我看公子你面露疲色，脸带憔悴，身上的狐裘还沾着些土，肯定是急着赶路。要是没有要紧事，又怎么会这么着急？”
　　年轻人一愣，垂下头随即嘴角牵起一丝苦笑，道：“老板好眼力。”
　　聊着聊着，花卷差不多好了。这时陈老板的铺子里又来了一大一小两个人。大的约摸二十岁光景，眉清目朗，玉树临风。小的看起来四五岁的样子，粉雕玉琢，惹人喜欢。
　　男子微笑着向陌生人点头致意，疏而有礼。那小娃娃吃力地仰着头问陈老板：“陈大叔，今天做了新包子没有？”
　　陈老板笑着说：“今天陈大叔做了很漂亮的花卷，保管晴晴会喜欢。”
　　晴晴歪着头表示很不解，他扯扯锦桦的衣摆，问：“阿爹，花怎么也可以吃呢？”
　　锦桦一把抱起儿子，指着案板上的花卷耐心解释道：“花卷不是花，花卷也是面粉做的。只不过为了让它好看些，就把它做成了花的样子。”
　　晴晴做恍然大悟状，道：“原来是这样啊。”其实晴晴还是没怎么明白，可他知道了他最想知道的一点，那就是：花卷是可以吃的。今天早上锦桦和晴晴没有坐下来吃早点，而是包起来带回家去吃，那是因为家里还有一个宿醉未醒的郝帅。
　　陈老板端了十个花卷给那位公子。公子自己拿了两个红枣花卷，其余的都分给了手下。陈老板试探道：“公子要不试试看我新创的五谷八宝粥？那粥里边有好些滋养补益的食材。喝了之后也许会精神点。”
　　“也好。”年轻公子捏捏眉心，答道。
　　喝了第一口，那公子脸色一变，古怪的看了一眼陈老板。陈老板在和面没注意到那年轻公子的反应。那年轻公子马上就恢复了平静，只一口一口喝着粥，再没看过陈老板一眼。

　　吃罢早点，年轻公子问陈老板：“请问老板认识郝帅郝公子吗？”
　　“郝帅？怎么会不认识！郝帅可是我们青湖镇的骄傲之一啊！公子你来找郝帅？”陈老板拍拍手上的面粉，问道。
　　“正是。还麻烦老板指一下路。”年轻公子说道。
　　“这有什么麻烦的，”陈老板道，又跟对面的买菜的小贩喊道，“阿四，你的菜我都买了，你帮我领这位公子到郝帅家去。”
　　阿四拎着菜篮子一路小跑过来，他身上穿着一套看不出颜色的旧衣服，衣服洗得很干净；面黄肌瘦，矮矮小小的，连头发也因为营养不良而泛黄，然而一双眼睛却还是很亮，丝毫没有对生活的绝望。他跑到陈老板面前，陈老板接过菜篮子，把买菜的钱给阿四。
　　阿四道：“谢谢陈叔，篮子我待会儿过来拿。”
　　“好。”说着，陈老板把一个包好的纸包塞到阿四手里，那里面是还热乎着的几个花卷。
　　阿四竭力推脱着不要。
　　陈老板道：“就当是你给陈叔跑腿的报酬，来！拿着！”
　　阿四把手反到背后，坚持不肯要，脸上是毅然的倔强。
　　陈老板一把抓过阿四，强行将纸包塞到阿四手里，喝道：“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这么磨叽！叫你拿着你就拿着！”
　　阿四只得接过，把纸包小心翼翼藏进怀里，又偷偷从怀里掏出几枚铜钱，偷偷握在手里。
　　陈老板又对那年轻公子说：“公子，你就跟着阿四去吧。”
　　那公子点点头，又对阿四说：“那就有劳这位小哥了。”
　　阿四道：“公子这边请。”
　　几人走出不远，阿四又突然跑回来，把捏在手里的几枚铜钱往陈老板放钱的木匣子里一扔，陈老板还没反应过来，他又跑远了。
　　陈老板看着跑远的阿四，哭笑不得的摇摇头。等他们走远，从内堂又走出一人。那人高大英俊，五官出挑，但是却从骨子透出阴冷来，让人不寒而栗。陈老板看着来人，欲言又止，最后狠了狠心，还是决定说出来：“韩公子你也看到了，阿四跟他娘在外面过的多苦。我不明白你既然这么关心他们，当初为何还要把他们赶出来？阿四这孩子有多倔，没人比你这个当哥哥的更清楚了，他这个性子，在外面不知道已经吃了多少苦了。不如……不如你还是接他们回去吧。”
　　韩一鸣只说了一句“还没到时候”便走了。

　　这厢阿四将那年轻公子领到了郝帅家里。家里只有郝有财一个人在。
　　那年轻公子见到郝有财，弯腰作揖，自报家门道：“郝伯父近来可好？在下钱清安。”
　　郝有财一听是京城里的大官找上门来了，吓得双腿一软，直直跪在地上，结结巴巴道：“钱、钱大人好。”
　　钱清安忙把郝有财扶起来，道：“这万万使不得，伯父真是折煞小侄了。”
　　饶是如此，郝有财仍是紧张得说不话来。
　　钱清安四下一望，道：“请问伯父，郝帅在家么？我来接他回京。”
　　郝有财道：“帅帅他、他在、在阿锦家里。”
　　钱清安又道：“可否劳烦伯父带路？”
　　“好、好。”郝有财迈出一步，腿有点哆嗦。
　　阿四看在眼里，道：“公子，还是我带你去吧。郝大叔便在家里好生休息吧。”
　　郝有财正求之不得：“那、那就麻、麻烦你了，阿四。”
　　钱清安又对郝有财做了一个揖，道：“伯父，真是不好意思，小侄得告辞了，下次再来拜访。”郝有财还不知道下次钱清安再来的时候他会直接晕过去。
　　钱清安挥了挥手，马上从外面进来一个随从。那随从递来一只钱袋子，钱清安接过，放到了郝有财手里，道：“这是郝帅年底的俸银，您收好。小侄先告辞了。”然后就带着随从跟着阿四走了。
　　郝有财还没有回过神儿，等他反应过来还没送客的时候，人都已经走没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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