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兮归来「琴师」

　　第十一章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龙膏酒我醉一醉，把葡萄美酒夜光杯
　　颁赐群臣品其味，金鼎烹羊记得添肉桂
　　胡姬酒肆灯花泪，以黄金销尽一宿魅
　　雾雨轻挠美人背，赏丝竹罗衣舞纷飞
　　鱼玄机，还不速为朕献舞一曲
　　长安柳絮飞，箜篌响，路人醉
　　画舫湖上游，饮一杯来还一杯
　　水绣齐针美，平金法，画山水
　　诗人笔言飞，胭脂扫娥眉
　　烟花随流水，入夜寒，寒者醉
　　今朝花灯会，提画灯谜猜一对
　　阳羡茶浮水，琵琶绕，玉笛回
　　丁祭佾舞备，铜镜云鬓美
　　脚腕间璎珞如翡翠，飞天绘，院落中百花还挂着露水
　　客栈里将军已征战回，战马还未睡着，佳人盼着月归
　　盛唐城门内，智者狂，痴者悲
　　愚者酒一壶，依柳早就入睡

　　裴旻将军舞剑器划惊堂一虹动天地
　　豪卷添墨长安曲将狂草一笔指张旭
　　再后来，古人又言：
　　昨夜星辰昨夜风，画楼西畔桂堂东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长安柳絮飞，箜篌响，路人醉
　　画舫湖上游，饮一杯来还一杯
　　水绣齐针美，平金法，画山水
　　诗人笔言飞，胭脂扫娥眉
　　烟花随流水，入夜寒，寒者醉
　　今朝花灯会，提画灯谜猜一对
　　阳羡茶浮水，琵琶绕，玉笛回
　　丁祭佾舞备，铜镜云鬓美
　　脚腕间璎珞如翡翠，飞天绘，院落中百花还挂着露水
　　客栈里将军已征战回，战马还未睡着，佳人盼着月归
　　瓦如翚斯飞，雕琉璃，迎风吹
　　盛唐扬长帆，一句诗还一场醉
　　皇梁盘龙背，上银鳞，气势恢
　　银月飞天舞，空留西厢我不回
　　————EDIQ《盛唐夜唱》
　　宣行楷从未见过这样的宴会。
　　不似西野国宴一样的彬彬有礼，这里的每个人都是随意的。随意举杯，随意大笑，摆脱了古板的礼节，大碗喝酒大块吃肉，仰天长啸，随乐而舞。
　　扑面而来的洒脱。
　　这就是隶属于武之国的，独一无二的潇洒与豪迈。

　　君启一身龙袍坐在王座上，左手持碗仰头而尽，然后示意宫女添酒，与华相酒碗猛地一撞，大笑。
　　华修辰虽是不善言辞之人，但仍看得出也是极其高兴。
　　真是人不可貌相。宣行楷扁扁嘴，看着那么瘦弱的华相居然都能一碗连着一碗的干，他要是不多喝点岂不是没有面子？
　　“王爷你少喝点。”小东子又在一旁唠唠叨叨，“明知自己酒量不好还一个劲儿的猛灌。”
　　“那你看看皇上和华相。”宣行楷指着前头，“就许他俩用坛子喝就不许爷用碗喝？你这是国家歧视。”
　　“您能跟皇上和华相比么？”小东子解释道，“皇上可是前朝武将出身，华相也是从军营里出来的，他俩喝过的酒比王爷泡过的澡都多，怎么能跟他们比？”
　　宣行楷斜眼瞅了小东子一眼，淡淡道，“那我以后不泡澡了。”
　　“......”

　　殿内乐声渐起，是简单的琵琶独奏。
　　九个粉裙女子长袖曼舞，时而抬眼时而垂头，手中一把丝绢团扇悠悠遮住半张脸，踏着乐曲逐渐向中心靠拢，渐进渐屈，最后九人成环状围在一起，乐声也渐渐低沉。
　　突然，数十把琴齐奏。霎时，所有女子猛然向后折身，一白衣女子从中间缓缓出现，如莲隐隐绽放般直立。她双手交叉于脸前，宽大的水袖遮住她倾国倾城的容颜。
　　忽的白衣女子以左足点地，左腿为轴，随着乐音旋转起来。头逐渐后仰，右脚不断上抬，双臂张开，宽大的白衣飞扬，形成一道绝美的弧度。
　　底下叫好声不断，君启笑着示意身边侍从送去酒杯，又赞扬道，“爱妃辛苦了。”
　　白衣女子笑道，“诸位见笑。”

　　宣行楷看得是目瞪口呆，拉着小东子问道，“那个是华妃娘娘吧？”
　　“当然是。”小东子道，“你是不知道，华妃娘娘是这宫中最善舞的女子，可不是一般舞女比得上的。”
　　宣行楷猛点头，“就是这样。”

　　华妃走到君启旁边，坐下。然后举起酒杯，对着君启扬了扬，对着华相扬了扬，又对着底下群臣扬了扬。道，“臣妾在此祝陛下寿可齐天。”
　　说罢，华妃轻笑一声，仰头饮下杯中烈酒。随即招手唤来婢女。
　　婢女款款而来，手中持一托盘。托盘上一个黑色海棠碗，上摆一双漆红筷子。
　　华妃盈盈浅笑，从婢女手中接过托盘，向君启福了一福，道，“今日是陛下生辰，臣妾不才，做了碗素面。虽是简陋之极，可终究是臣妾的一点心意，陛下尝尝，可好？”
　　白衣美人，抬睫淡笑。
　　君启命人接过面碗，道，“爱妃亲手做的寿面，朕怎会不吃？”
　　华妃眯眼一笑，道，“陛下不嫌弃就好。”
　　君启拿起筷子挑了一根，笑道，“爱妃这面做的真是不错，这一整根倒是未断。”
　　“娘娘为了做出一根完整的面可是费了好大的劲呢！”华妃身边的姑姑萱墨笑道，“娘娘哪儿会这个呀？都是为了陛下现学的呢！”
　　“爱妃真是贤淑。”君启道，“传命，赏首饰二十样，绸缎十匹。”
　　华妃跪下谢恩。
　　君启转头看看，唤人又拿了一个碗。接着手上使力用筷子把寿面掐断，将剩下的一半挑到另一个碗中。
　　华妃有些惊讶，道，“陛下这是何意？”
　　君启摇摇头，将手中黑碗递给身边华修辰，道，“这半分你。”
　　华修辰也是吓了一跳，赶忙站起推辞道，“这怎么可以？这是华妃娘娘做给陛下您的，微臣怎能吃？”
　　君启把碗硬塞到华修辰怀里，“朕让你吃你就吃，哪来那么多废话？”
　　华修辰蓦地跪下，手举过头顶，道，“陛下不可。”
　　君启皱眉，声音也逐渐低了下去，帝王的威严渐渐散发出来，“是你听朕的的还是朕听你的？”
　　华修辰跪在地上不说话。
　　整个大殿鸦雀无声。
　　宣行楷悄悄问小东子道，“华相为什么不吃？怕难吃么？”
　　小东子真心想抽死他，道，“这不合礼数啊王爷！西野女王给你她自己的长寿面你敢吃么？”
　　“我不敢。”宣行楷摆手道，“绝对不敢。”
　　“这不就结了。”
　　“可我还是没明白华相为什么不吃。”
　　小东子吐出一口气，又吸入一口气后道，“王爷您为什么不敢吃？”
　　宣行楷鄙夷地看了小东子一眼，道，“男女授受不亲不知道啊？”
　　“......王爷你到底是怎么安全地长到这么大的？”

　　这边华妃见气氛僵了起来，只得当上和事老，对着华修辰道，“华相，今天你就别跟皇上计较这个那个的了。皇上是寿星，跟他计较你可是会折寿的啊！”
　　华修辰顿了一会，站起身取过筷子，道，“微臣斗胆与陛下分一碗面，在此祝陛下岁齐天福似海。”
　　君启这才笑了笑，道，“吃吧。”

　　待华相放下筷子，君启对着群臣举杯，道，“今儿个就别给老子整什么君臣礼仪的，老子高兴比天大！”
　　宣行楷清清楚楚地看见华修辰的额角抽搐了一下。
　　这皇帝真是不拘小节啊。宣行楷暗暗地想，在西野他要是敢在皇宫，不，就在自己家里这么喊，他爹非得脱下鞋活活抽死他不可！
　　“王爷，怎么姬公子还不出来呢？”小东子弯腰问道。“也不知道准备得怎么样了。”
　　“他？”宣行楷耸耸肩，“你放心，保证惊艳全场。”
　　“......为什么王爷你越是保证我越是不放心呢？”
　　“不相信？”宣行楷挑起眉，道，“那咱就去看看。”

　　跟周围的人说自己要去上茅房，宣行楷带着小东子悄悄地从大殿一侧溜进了偏殿。
　　刚刚跳舞的舞女都在那边候着，见宣行楷来了都一股脑围了上去，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小东子见自家不争气的王爷马上就要昏死在温柔乡里了，赶紧清了清嗓子，问道，“各位姑娘好，我家王爷想问问琴师们都在哪儿？王爷有事找他们。”
　　有个舞女笑了一声，道，“原来是找琴师的呀，那姐妹们白激动了。喏，他们就在那边儿。”
　　“哎，谢谢姐姐们了。”宣行楷在小东子的授意下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撤。

　　“你怎么来了？”姬欢看着眼前这个笑嘻嘻的人，皱着眉问道，“你不是应该在外面参加宴会么？”
　　“我只是来看看我的计划能不能成功。”宣行楷摆出一个智者的造型，傲视群雄地指点江山。
　　“王爷。”
　　“干嘛？没看见王爷我正忙着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呢么，有事快说！”
　　“姬公子走了。”
　　“......”

　　当指点江山的宣王爷回到宴会上时，琴师们已经进场了。
　　“我说王爷，这就是你的计划？”小东子一脸毫不掩饰的鄙夷，道，“太难为人了吧？”
　　“我的计划才不是这样！！”宣王爷暴怒了，“他是想死还是不想活了？拎两把琴过来过来做什么？说相声么！”
　　“......”

　　大殿中央，白衣琴师席地而坐，微微垂着头。一把古琴架在腿上，另一把置于左侧地上。姬欢一手悬于膝上，一手放在左侧琴弦上。手指微微拨动，引起一段涟漪般的轻响。
　　君启愣了愣，没有说话。
　　华修辰笑了笑，问道，“要奏何曲？”
　　姬欢仍旧不动，只是抬头淡淡道，“九重霄。”
　　“九重霄？”君启来了兴致，“独奏？”
　　“是。”姬欢全然没有胆怯之意，不卑不亢地回答。
　　君启饶有兴趣地支起下巴，对着华妃问道，“爱妃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这一人奏二琴爱妃以为如何？”
　　华妃看了姬欢一眼，笑道，“一人奏一琴都需十几年的功夫，何况两琴？但若他真能一人奏出那曲子，倒也是值得称赞的。”
　　君启哈哈大笑，挥手示意姬欢继续。
　　小东子有些担忧，悄声问道，“王爷，姬公子这招险不险？”
　　“你别说话。”宣行楷紧张得满手是汗，“我都没试过两架琴一起弹，这要砸了多丢人啊！”
　　“那王爷的计划是什么？”
　　“我的计划？”宣行楷斜睨了小东子一眼，“我本来想把那把帷幄借给他用。那九重霄当战歌听也成，用帷幄弹不是正好么？可这死孩子就是不听，居然要拿两把琴上去。完了完了......”
　　“......王爷就你这个也算计划？”

　　大殿中央的姬欢看向宣行楷，挑起唇角笑了笑，仿若白色山茶花缓缓展开。
　　身在雪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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