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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童雪养成了一个新的习惯,在不打扰他工作的情况下给莫绍谦送杯热牛奶代替咖啡。一开始她总是放下牛奶就很自觉地转身走了,父亲在她心底留下的疙瘩毕竟不是说消失就能消失得彻底。她没有任何窥探的心思,也有些刻意地想表现出这一点。这天晚上在她又一次放下杯子转身的时候,莫绍谦直接伸手拉住她,轻轻一用力就把她拽到自己的怀里。童雪对他突兀的举动有些摸不着头脑,但也并不抗拒,侧着脸安静地坐在他的腿上。他的下颔抵在她的肩膀上,脸贴着脸迫使她不得不回头。桌上随意摊开着各种文件,资金庞大内容精细,他就这样把公司的各种秘密散落在她眼前,如此毫无顾忌,简直肆无忌惮,好似笃信她对他的绝对忠诚,又或者,他或许根本不在意。她觉得别扭,还是想转头。莫绍谦得寸进尺的本事倒是见长,一双手圈紧了她的腰,微微颔首,“别动,这份文件,你来帮我译成英文。”童雪想从他怀里站起来,一边说:“你手下又不是没人,再说你自己英文都比我强得多了,干吗要我译?”他按住她,淡淡地说:“我就要你译。”
她明白他的意思,索性就不再说什么了,低下头开始专心地翻译,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击着,偶尔回头问他几个专业词汇。她专心的样子很好看,尤其是侧脸的弧度,不可思议的柔美,莫绍谦抱着她,看得有些失神。
文件内容不多,她翻译完了就顺手打印出来,交给他审核,莫绍谦接过来随手搁在一边。“不用看了,这文件用不着译成英文。”童雪气得冒烟,回头冲他嚷嚷:“那你还让我翻译干什么?”莫绍谦不再说话,伸手揽过她,又是漫长无比的亲吻。最后她靠在他怀里,微喘着气问他:“你就这么自信能把我吃得死死的?”他把玩着她的一缕长发,一言不发,他当然不会告诉她,他这一刻心里想的是——“童雪,到底是谁把谁吃得死死的?”
童雪回到自己的房间,接到舅妈的电话。
“雪儿,睡了吗?”
“没呢,舅妈,你怎么也还没睡?”
电话那端的声音有点小心翼翼,“雪儿,明天我们去看看你爸妈吧。”
她眼圈一红,努力掩饰自己的语气,“舅妈,我记着呢。”
“那好,那好,你好好休息啊,明天我和帅帅在家等你。”
“好的,舅妈你也好好休息。再见。”
舅妈似乎是叹息了一声,挂了电话。
夜已经很深了。
莫绍谦推开门,她已经睡着了,台灯却没关,温柔的橘色光线。知道她一向怕黑,所以从前的时候她就一直有睡觉留灯的习惯,原来到现在也依旧。
他在门口静静地站了好一会儿,才走过去,在床沿坐下了。她的头发比以前更长,浓黑如墨,发梢一直拖到了床沿。她的睡相并不好,一只胳膊还搭在被子外面。他这才注意到她的手边有一个本子,极淡的草绿色封面,面皮柔软,触手生温。
他拿过本子放在床头,又把她的手放进被子里,她微微咛了一声,像个孩子一样扁了扁嘴巴,但是没醒。曾经的无数个不眠之夜,他就这样无言地在她身旁守候,她不会知道当她在噩梦中辗转反侧的时候,他亦是在矛盾与痛苦中苦苦挣扎。只是他没法唤醒她,因为她宁可做噩梦都不愿意看见他,因为她是那样的无辜,那是他自找的煎熬,怪不得任何人。
这些天以来,她好像一直都睡得很安稳,睡颜甜美。可是今晚,她的眉头又微微蹙起,他屈起手指轻触她的眉,指节滑过她的脸颊,竟感觉到些许湿意。
她哭过?
第二天下午她一个人在家里。门铃响起的时候童雪条件反射般心里一喜,又很快反应过来,不会是莫绍谦,他明明在开会,不会这么快回来,况且他从不按门铃,都是直接自己开门的。
那会是谁呢?悦莹应该也很忙的啊,她揣着问号小跑着来到门后,朝猫眼里一看就怔住了。
“丁管家,你怎么来了?”
童雪打开门,吃惊,不,简直是震惊地问她。
丁管家往里走了两步,童雪这才注意到她怀里抱着一只泰迪,已经有当年可爱那么大了,毫无疑问是讨厌。她看上去还是那么精明干练,又透着长辈的温和,好像莫绍谦身边的人都是一直不变的样子。看得出来她很激动,都能看见泪花了,她的声音都有些颤抖,“童小姐,你好吗?”
“我,我挺好的。”话音落下她觉得不好让人一直在门口站着,忙回头找拖鞋,鞋架是浅色的,莫绍谦的皮鞋和拖鞋赫然在目,童雪莫名地尴尬,回头把客用拖鞋递给丁管家,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她一眼,她的眼里却满满的都是真心实意的喜悦。
“莫先生说您身体不适在家休息,怕您觉得无聊,就让我把讨厌送过来陪您。”丁管家说着,把手里的讨厌递给她,弯下腰换了拖鞋。她把讨厌抱在怀里,它伸出湿润润的舌头呜呜地舔她的手心,软软的绒毛拂在她的手上,也拂在了她的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她们坐在客厅里,丁管家阻止了她倒水,一个劲地说:“太好了,你回来了就好了……”童雪是头一回看到一向沉稳持重的丁管家这样激动得语无伦次的样子,不由得也有些感动。她接着说:“前段时间,莫先生每次回家都眉头紧锁,一丝笑容都没有。他在家就一直在书房工作,经常到深夜都不肯休息,大家都担心长此以往他的身体会垮掉。后来他就不回家了,偶尔家里有什么事要问他的意思,我听出他的声音都带着笑,就放心多了。我就在心里猜测着是不是你回来了,刚才莫先生打电话回来,让我把讨厌送去陪童小姐,我真是惊喜极了。你回来就好,莫先生这两年……”说到这里她顿了一下,迟疑了一下又笑着改口说:“不过现在好了,莫先生可算把你等回来了,真是太好了。”她那喜孜孜的样子像是发生了什么天大的好事,平心而论她对他们是真的好,远远超出了主仆关系,更多的是一种亲人的情分。
丁管家并没有待多久,说是家里需要她去照应。临走前她有些犹豫地邀请童雪有时间回家看看,说是大家都很想她。她回过神,笑了一笑。
莫绍谦回来的时候已是华灯初上,他把灯打开,她被那突然的光线晃了眼睛,下意识地抬手挡在眼睛上,趁机抹掉了眼角的一点泪。讨厌从沙发上溜下来,一溜烟跑到他的脚下,呜呜蹭着他的裤腿。
莫绍谦弯下腰把讨厌抱起来,问她:“怎么不开灯?”
童雪放下手里的日记本,朝他伸手,“抱我。”
这样的情景有种诡异的熟悉感,他微微皱眉,“你哭过?”她的眼泪,他是看见了的。
她不答他,固执地伸直双手,像是小孩子在索求糖果。莫绍谦终于放下讨厌走过来,拦腰抱起她,她顺势搂住他的脖子,莫绍谦抱着她,自己在沙发上坐下了。
“为什么哭?”从他的语气并不能听出什么,但是她熟悉这种平静,熟悉这种平静背后的危险因子。
她努力装作若无其事,“没什么,想起了一些事。”
有短暂的静默,然后是他的声音,“是吗?是不是物是人非,觉得很遗憾啊?”他的语气平静无波,眼神有种久违的幽暗,就像记忆中的那一夜,并不像在看她,更像是端详着一个陌生人。童雪只觉得一颗心急速坠落——他看过。她咬了咬嘴唇没说话,莫绍谦骤然掐紧了她的腰,“你还在想他?”
不等她回答他又凶狠地说:“说!说你没有!”他努力不让自己去想日记里的内容,可是却是徒劳。昨晚他只翻开第一页,黑色的流畅的字迹,是一首完整的普希金的诗——《假如生活欺骗了你》。底部的署名,竟然是“萧山”,那是她的白衣少年,她的纯美初恋。而她写得一手漂亮的好字,用蓝色的水笔,甚至还犹有淡淡的水墨的清香。那些蓝色的文字,像是从纸页上飞起来,轻盈地在她眼前纷飞,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像是翻飞的漩涡裹挟着他,令人眩晕。他不想知道它们记录着什么,那样无暇的青春,他不用想就知道从头到尾只有一个名字,两个字。那个名字是他心底永远的刺,即使他立即丢开了那本日记,可他也依然做不到不屑一顾。更可恨的是,他嫉妒,嫉妒她的那样一段清澈如溪涧的时光,是另一个人陪她走过。当他还在地狱里的时候,他曾亲眼看到她在那个少年的自行车后座上,叠着两条修长的腿,一双手环紧了她的少年,靠着他的后背那样甜美地笑过。从昨晚到现在他一直极力压抑,可是她又一次轻易挑破了她最不该触犯的禁忌,他再无法忍受。
童雪在他的怀里艰难地吸气,莫绍谦的力气真大,她只觉得自己像是要生生被他折断。她并没有犹豫,“我没有。”
莫绍谦并没有因此松手,“我不相信。”
她竟然笑了,“既然不相信,那你又何必问?”
他在一瞬间怒不可遏,“童雪,我警告你,不要太过分!”
童雪松开搂着他脖子的手,试图从他怀里挣脱,“我过分?我做什么了?只不过是一本日记,都是些过去的事了,我连看看都不可以吗?”
莫绍谦冷哼,“看看?那你哭什么?”
他的眼神真冷,他的手扣着她的腰,有如铁钳,丝毫也没有怜惜的意思,她疼得都快麻木了。童雪的心里也恼了起来,“你管我哭什么!反正不是为了你!”那个在他的脸色下讨生活的童雪早已经不存在了,原来她也可以像只小刺猬,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竖起刺来扎人。
他居然轻笑,像是不相信她在说什么,再开口时他的声音森冷可怖,“自然不是为了我,是我打扰你睹物思人了。童雪,我真是小看你了,昨天在床上的时候你还是多么的风情万种,今天你又在这里哭哭啼啼地扮起了痴情女子。你爱想哪个男人就给我滚得远远的,不要让我看见!”
他的话像骤雨劈头盖脸地砸下来,砸得她的脑海里轰然作响,童雪无力地掰着他的手,拼尽全力吼着:“是你说的!放开我!”
莫绍谦紧紧扣着她的腰不放,她索性放弃了挣扎,安静下来。他只能看见她的侧影,在乌发的映衬下只觉得容颜胜雪。再回过头的时候,她眼里有淡淡的嘲讽,“莫先生又让我滚,又不肯放手。您的意思是,我再一次让您包养,一切都得听您的,最好干脆做个失忆的傻子,专心候着您,连回忆的权利都没有了?”她承认自己有些口不择言,这样说对他实在很不公平,不,完全就是残忍。只是,她突然觉得无力,就这样吧,反正他已经判定她在悼念自己的初恋,反正怎样都是一场不欢而散,反正都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何必又提起另一桩,再添一份扫兴?
可是,也许这些都不是最主要的,是长久以来埋在心底的不安,此刻都在她耳边叫嚣。自她归来后,他对她有多好她心里明明白白,可是他对她越好她就越不安,因为她知道自己已经离不开他,可这是因为爱吗?她害怕是因为习惯,或者感动,或者别的什么东西。莫绍谦对她的好是毋庸置疑的,可他的控制欲依旧,他不让她工作,不喜欢她见异性朋友,最喜欢她在家等着她,也许巴不得她专心致志只做这一件事。
不知道是不是她多心,有时候她甚至觉得有人在跟踪监视自己。有一回她在逛商场的时候,中途去洗手间,出来经过走廊转角的时候隐约听见有人说话。
“坤哥,这个女人到底是什么来历?三哥居然下死命令让我们务必盯好了,一根头发都不能少?”
“让你盯着你就盯好了,操什么闲心?”
“我就随便问问嘛。上一次三哥这么重视,还是保护励小姐的事。可是也一直没见三哥跟这个女人有什么接触啊。”
“是有人委托三哥的,据说跟三哥交情不一般。这些事轮不到我们操心,我们只做好自己的本分,不让人有什么闪失就行了。”
她转过走廊,说话声就消失了。那时候她并没多想,这一刻却突然莫名其妙想起这一桩,脑中像是有什么一闪,隐隐明白过来,那两个人说的人很可能就是她。
他对她的这种霸道,一度让她觉得窝心的甜蜜,可是在眼下这样的情绪下,她只觉得透不过气来。今天丁管家把讨厌送过来的时候,其实她就已经觉得有些别扭,他担心他一个人在家无聊她知道,他对她好她也知道,可是隐隐的,那种被包养的感觉又冒出头来了。
她看见莫绍谦的瞳孔急剧收缩,他气得脸色铁青,粗重的气息喷在她的脸颊上。童雪后悔自己的口不择言,有一瞬间她想伸手摸摸他的脸,想不管用什么方法让他不要这么生气就好了。可是她没有来得及这么做,莫绍谦死死盯着她,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包养?童雪,你就是这么看待我们的?”他的视线越过她的肩,看见茶几上的水杯,是成对的情侣杯,并在一起是一箭穿心的图案。他还清楚地记得她喜滋滋地拿出这对水杯的时候,自己是怎样故作嫌弃,可最后还是拗不过她,在她的监视下天天用它喝水。这个世界这么大,只有一个她让他毫无办法。
童雪想说不是,张嘴却没有任何声音。他只看见她眼里的后悔,他可以原谅她一时的口不择言,但是他没法不计较她还在想着另一个男人。他只是不愿承认他嫉妒,嫉妒了整整五年了。
她爱过一个人,不是他。
最初就是这份嫉妒推动着他极力压抑的仇恨,让他对她做出了这世上最卑劣的行径,一手将她拉进地狱陪他。可是活该他爱上了她,他从什么时候爱上她,他自己都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爱上她,他自己都不知道……等他知道的时候,却已经晚了。只记得那天下午的狂风暴雨,像是要吞没整个世界,他用最龌龊的手段得到她,所有的幸福早就被他自己一手斩断了,连他自己都明白。最开始绝望的那一个,其实是他。
他花了两年去等待,小心翼翼地呵护他们之间那少得可怜的一点温暖。当她茫然归来,他欣喜若狂。他以为可以弥补,他这辈子从没有这样费尽心思地对一个人好。可她居然还在想着她的初恋,是他痴心妄想了吗?以为花光了所有的力气,就能让她忘掉所有他给过的不堪和另一个人给过的美好,以为总有一天能让她心甘情愿地说爱他。这些日子他清楚地感觉到幸福触手可及,可是谁知道会不会突然又一切成空?这一刻她还在他的怀里,可是她的心在这里吗?她的身子真软,她的手抵在他的胸前,似乎也没有什么力量,几可乱真的乖巧温顺,她的香气让他迷恋让他眩晕更让他惶恐。他想放下她起身离去,因为他不知道自己会对她做出什么,因为他答应过她再也不会让她痛了——只是,他不甘心,他怎么样都不甘心,她是他的,凭什么他要松手?
那副象征着爱情的俗不可耐的图案在他的眼里清晰无比,他觉得那真像是一支利箭啊,箭锋深深穿透的是他的心脏,连那一声肌肉被撕裂的沉闷的响声都仿佛在耳边,再然后,就不觉得痛了。
“既然被我包养,那就好好履行你的职责!”她的唇骤然被他凶猛地堵住,他只一翻身,就将她死死压住,一只手压制住她的反抗,腾出另一只手,哗啦一下就撕开她的外套。她又惊又怒却无力反抗,单薄的衣料阻止不了他激烈的撕扯,曾经那些被粗暴对待的记忆又在蠢蠢欲动,不,他们已经走了这么远,她不能允许噩梦复苏。趁着莫绍谦的唇往她的耳后移的空隙,她终于抓住机会艰难地喊了一声:“绍谦。”他有片刻的停顿,但是紧接着是更为狂躁的来袭。
她急得快要哭出来了,“你答应过我的,你明明答应过我的。”
只是在一瞬间,一切都安静下来,像是时间突然停滞,将他们钉在一个静止的画面里。没有声音,没有色彩,没有温度,什么都没有。也许从始至终就什么都没有,也许幸福根本就不能变成一种习惯,也许幸福根本就是一场表演,从头到尾真正入戏的那个人,原来只有他而已。
他摔门而去。
童雪被那一声摔门的巨响震得有些发懵,愣愣地坐起来,过了好久才回过神来。她穿好衣服,走到阳台上往下看,路灯的光仿佛沙漏里的沙,静静地从光秃秃的树枝间漏下来,橙色的灯光在这冬夜也透着冷意,楼下空空荡荡,莫绍谦已经走了。
她不知道这样的夜晚他会去哪儿,他一走这屋子里立刻清冷空旷起来,空得像是那个冰冷的别墅,不,也许更空,那时候她巴不得他永远别回来,但是现在,她只盼着他还在这儿就好了。她心乱如麻,她伤了他,她知道。刚才他放开她,慢慢站起来,他看向她的眼里明明是痛的,他答应过她再不让她痛,他说到做到,所以他宁愿自己痛。只因为他答应过她。
过了很久,其实也没多久吧——他走的时候她看了一眼墙上的水晶钟,时间刚过七点半,现在那细长的分针也不过转了小半圈,堪堪指向八点整。她的手机在沙发缝里开始嗡嗡响,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突兀。
童雪找了好一会儿才找到声音的来源,她急急地抓过手机,屏幕上闪烁着三个字——“慕振飞”。她呆呆地盯着屏幕,不是他,不是莫绍谦,他在她的通讯录里边是“禽兽”,应该是两个字才对啊。慕振飞是谁?
当她终于想起慕振飞是谁时,手机已经停止了叫嚣。她反应过来应该拨回去,又有些犹豫,万一莫绍谦打来电话,自己的手机却占线了怎么办?
童雪还在犹豫,屏幕暗下去了。很快又有电话进来了,依然是三个字在闪烁。她还是接了。
慕振飞的声音万年不变的轻快,“童雪,你现在在哪儿?”
对面的声音有些嘈杂,音乐声、笑声、说话声混在一起,她不得不仔细辨认慕振飞的声音,听清他的问题后她觉得有些莫名其妙,转念一想他应该不会在这种时候找她闲聊,就实话实说:“在家里。”
果然,慕振飞紧接着问:“你和姐夫吵架了?”她倒不知道原来慕振飞知道她和莫绍谦又在一起了,一时语塞。
“童雪?”
她回过神,就问:“你怎么知道?”
慕振飞说:“人正在我这儿借酒浇愁呢,就跟和我这酒吧有仇似的!我说童雪,你怎么着他了?我可是好久都没看过莫总这么郁闷的样子了,你赶紧来把人领回去,满身杀气太影响我的生意了!”
童雪却问了句不相干的,“你的酒吧?”
慕振飞一愣,笑了,“是啊,一时兴起就开了间酒吧,交给人家看着。刚底下人给我打电话说姐夫独自一人在我这儿喝闷酒,我还疑心是不是人家看错了,要知道莫总这些天那神采奕奕的样子,脸上都能开出桃花来!来了一看果然没错。哎别说了,你赶紧来吧,来了有什么话都好好说,你们有今天不容易。”
他一句话让她很感动,挂了电话她才发现自己连慕振飞的酒吧叫什么都不知道,这时候手机提示有短信,打开一看是慕振飞发来的酒吧地址,果然是个极细心的人。
刚进门她就看见莫绍谦坐在吧台前,方圆半米内无人靠近,原来慕振飞没夸张,隔着这么远她都能感觉到他那种冰冷的气息。童雪犹豫着穿过人群,走到吧台的尽头时,她看见有人在莫绍谦身边坐下了,她迟疑了一下,停住了。
女人的身影很是妖娆动人,笑盈盈地跟莫绍谦说了句什么,他抿了一口杯中琥珀色的液体,都没看她一眼。不管她是谁,童雪都打心眼里佩服她竟然有勇气跟一块冰,不,一根冰锥搭讪。
他们隔着六米半的距离,她是建筑专业,对距离有种职业性的敏锐,她能确定,不多不少,肯定是六米半。她不确定莫绍谦有没有看见她在这儿,事实上很可能没有,因为他的眼光一直盯着面前的酒杯,自始至终都没移动过。跟他搭讪的女人坐在莫绍谦的另一侧,光影闪烁映在她的脸上,看得出是个美人。她觉得眼熟,突然认出来,这不就是时下正红的影后祁琪吗?她刚刚还在外面看见她的唇彩广告,现在见到真人,只觉得比那广告牌上更是美上几分。
这时候慕振飞不知道从哪儿出来,看见她挺高兴的,“哎,童雪!”
莫绍谦和影后同时朝这边看了一眼。
她想抓住他的眼神都来不及,莫绍谦那一眼是淡淡的,完全就是在看一个陌生人,无波也无澜,很快就不着痕迹地移开了。莫绍谦的反应在她意料之中,倒是影后看向她的那一眼让她心里一怔。
童雪坐下来,笑了笑说:“振飞,好久不见。”
慕振飞说:“是好久不见,要见你一面可真难。怎么样?要喝点什么?你可是贵客,本老板今天亲自招呼你。”
她说:“果汁就好。”
慕振飞意味深长地瞥了某人一眼,又回头对她说:“来我这酒吧喝果汁?真行,你们家那位管得够严的。”话是这么说,他倒也并不意外,转身拿了只玻璃杯,倒了杯西柚汁递给她。
她接过来喝了一口,又说:“你事情多,不用管我,去忙你的吧。”
慕振飞说:“没事儿,有人帮我看着。你说我俩都多久没见了,刚坐下你就这么急着撵我走,夫管严也不是你这样的,太让人寒心了吧?”虽然是开玩笑的话,但他还真一脸受伤的表情。
童雪差点没被果汁呛到,夫管严?她白了他一眼,无视掉他一脸的伤心,毫不客气地说:“你那套拿去骗小姑娘吧,在我这儿不顶用的。”
慕振飞突然对着她身后吹了声口哨,她莫名其妙地看着他,突然被人攥住了胳膊,回头一看莫绍谦的眼睛撞进她的视线,还是没有一丝温度,他并不在看她,只是一直拽着她往回走,她几乎是跌跌撞撞地被他拉到他的位子旁边,还没站稳就被他扑通一声丢在了高脚椅上。
可他把她拽过来又自顾自喝起酒来了,把她晾在一边。莫绍谦的气场太强,童雪好不容易鼓足勇气,可他头也不回就仿佛知道她的意图,眉角一挑她就硬生生闭上嘴巴,那一声“对不起”也就咽回去了。她第二次想开口的时候,莫绍谦突然对吧台里的小伙子说:“海生,再来一杯。”
看来莫绍谦还是这里的常客。
那个叫海生的给莫绍谦倒上酒,莫绍谦又说:“给她也倒上。”
他说的“她”是指坐在他另一侧一直微笑不语姿态优雅的祁美人。
童雪坐在一边,看见这样立刻心里一堵。没人搭理她,她负气掉头去看台上的钢琴演奏,恰好迎上慕振飞的视线,似笑非笑的样子,倒有几分像莫绍谦。她的余光看见影后笑着举杯,莫绍谦居然还以微笑。童雪只觉得心底有股火苗噌的一下就窜上来了,再养眼的画面都成刺眼了。
“人们都说永怀的莫总不苟言笑拒人于千里,今日一见,看来传言还是做不得准的,莫总好风度啊!”美人的声音也好听,七分娇柔掺上恰到好处的三分风情,听在她这个女人耳中都觉得骨头发酥,更别提男人听了作何感受了。
“祁小姐说笑了。”他不露痕迹地瞥了童雪一眼,只能看见她的侧脸,但也足以看出她的腮帮子有点鼓鼓的。
莫绍谦又轻轻和影后碰杯,“祁小姐的新戏可谓票房口碑双丰收啊,你可是功不可没,恭喜了。”
影后笑得动人,“不过是部小成本电影,观众们看得起,是大家的功劳,我可不敢居功。”
莫绍谦还夸上瘾了,“哪里,祁小姐的演技是有目共睹的,影后桂冠实至名归。”
灯光下影后的眼里仿佛汪着水,楚楚动人的模样,声音里多了份受宠若惊的欣喜,“莫总过奖了。”她放下酒杯,白皙如葱根的手指有意无意地拂过莫绍谦搁在吧台上的左臂。莫绍谦微微挑眉,几不可察,但并无其他反应。不愧是美人,眼睛是真漂亮,所谓眼波流转脉脉含情,童雪想起刚才慕振飞和自己打招呼的时候,影后看向她的那一眼,只觉得心里堵得慌。
这时候莫绍谦说:“其实我倒认识个人,虽说不是专业演员,但演技绝对超一流,你们应该会谈得来。”童雪心里咯噔一下。
祁琪似乎来了兴趣,“是吗?能得莫总如此评价,必定非同一般。改天有机会的话,我倒真想认识认识。”
“不必等改天了,现在时机正好。”说着莫绍谦终于转向她,嘴角带笑眼底森冷,“祁小姐是名人就不劳我介绍了。来,我给祁小姐引见一下,这位童小姐可不得了,演起戏来一演就是三年,哪怕中途又息影两年,再回来也能接着演下去,照样滴水不漏。”她的一颗心沉落下去,他还是他,莫绍谦果然还是莫绍谦。她努力去辨认他的神态,莫绍谦的脸庞在变幻的彩灯下模糊起来,仿佛带上了一圈毛边,微微发光。影后丝毫也不惊讶,笑盈盈的对她伸出手,“童小姐,幸会。”
人家的手都伸过来了,她出于礼貌勉强一握,“你好。”刚一松手,她没再看莫绍谦,迅速站起来,背过身去用力眨眨眼,然后毅然决然拔腿往外走。这次莫绍谦没有动,仿佛事不关己。
背后隐约传来那个娇柔动人的声音,“……莫总,这又是……”还有慕振飞在叫她的名字,而她只是头也不回往前一直走,把这一切都抛在背后,她的歉疚,她的委屈,还有她的眼泪,全部抛诸脑后。空气里混着酒精和狂欢的味道,浓烈到令人窒息,她只想着出去了就好了,出去了会有隆冬的寒风,将这一切吹得干干净净。
大街上人来人往,她站在路边等出租车,突然听到一声:“童小姐!”
是老马。这段时间她和莫绍谦在一起的时候,莫绍谦都是自己开车,所以自从刚回国在机场那匆匆一面之后她就再没见过他。现在在这种情绪下,她有些恹恹,但还是挤出一个微笑招呼了一声:“老马。”打完招呼她站在原地没动,不再说话,老马主动说:“莫先生让我送您回家。童小姐,请上车吧。”她朝他身后瞥了一眼,不是莫绍谦惯开的迈巴赫,但也懒得多想,资本家都是狡兔三窟,何况车子。她又回眼看向街面,出租车还是没影,她只简单地说:“不必了。”
“童小姐……”
她打断他:“我打车就行了,莫先生喝了酒不能开车,你还是等他结束了送他回家吧。”
老马说:“童小姐放心,我先送您回家,然后再回来接莫先生,不会有问题的。”
童雪终于没了耐性,“你告诉莫先生,他的好意我心领了,我今天就是不想坐他的车,这样可以了吗?”老马被她这么一冲,神色有些尴尬。她也意识到自己的语气不好,正好这时有空车来了,她连忙伸手示意,出租车在她身边停下了,童雪又抓紧时间说:“对不起,是我心情不好,你别放在心上,再见。”说完她没再回头,直接拉开车门上车走了。
吧台前,祁琪的语气多了一份促狭,“看来童小姐还真是恼了,莫总,你不追出去么?就忍心让人家芳心破碎?”
“你有什么把柄落在慕咏飞的手里了?”
她的笑容一僵,勉强道:“我不明白莫总在说什么……”
莫绍谦食指轻弹酒杯,漫不经心地说:“你不说也罢,我没兴趣知道。不过,你不要以为我刚才配合你唱了一出,你就得了什么砝码,更别不知死活继续耍什么花样。刚才那个女人,你动不起,任何人都动不起。听明白了吗?”
“莫总,我真的……”
“海生,再给祁小姐倒上吧。”莫绍谦站起来,简单地说:“祁小姐慢用。”然后就转身走了。
祁琪失神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原来传言不假,那个女人一走,这个男人在一瞬间又恢复了冰山面貌。偏偏他一言一行又该死的风度翩翩无懈可击,论外形他不输给任何一个和她对戏的男明星,又有着他们演不出来的涵养与气势,更遑论他背后庞大的背景。这样的男人,根本就是女人的死穴,无怪乎堂堂慕家大小姐十多年来一直为他痴狂。
莫绍谦直接上了二楼的包间,才坐下慕振飞也进来了。
“我好心好意把人给你叫过来,你倒好,没几句话就把人给气跑了,也太枉费我的一番苦心了吧?”
“多事。”
慕振飞不理他的臭脸,“你就嘴硬吧,哪天人家又跑得远远的你就知道后悔了。”
莫绍谦熟谂地点燃一支烟,“你也知道你姐一直在背后搞花样,为什么还要帮着我们?为什么不姐弟连心把我们拆散了,遂了她的愿?”
“我倒确实这么想过……”
莫绍谦吐了个烟圈,扫了他一眼没说话。
慕振飞又接着说:“我姐看不透,可我心里清楚,莫绍谦想要的人就那么一个,现在得到了就不会允许失去。我姐呢,是越得不到就越是想得到。她那个性子,我不想她把事情弄到无法收拾,所以我并不是在帮你们,我只是在保护我姐。”
莫绍谦揉了揉眉心,明显不想多说。慕振飞转换了话题,“说说吧,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人家童妹妹可是哭着走的,你又在这儿摆着张臭脸,两头不痛快,何必呢?”
他还是不理他,慕振飞接着教育他:“女人嘛,就是要哄着点。你现在弄哭了人家,回头还不是得自己哄?你说说,多划不来!”
莫绍谦掸了掸烟灰,难得嗤笑,“说得你多了解女人一样。”
“这点基本的道理我还是知道的,谁跟你似的整天就知道摆酷?”慕振飞说着也坐下来,很闲适地朝沙发背上一靠,“哎,要不要我回头跟童雪聊聊,我心地好自告奋勇当你们的调解人。”
莫绍谦瞟了他一眼,拿起沙发背上的大衣站起来,“做梦!”
慕振飞乐了,冲着他的后背说:“哎!怎么还是一提这茬你就跑啊?你自己都说了我和童雪是好朋友,就不允许联络联络感情?”
莫绍谦拉开门往外走,丢下一句:“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慕振飞无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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