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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拾忆
我回了自己的房间,吃了饭,在床上小憩。醒来时已是入夜,我点了烛火,拿了一只倒置的茶杯,往里倒了茶水,轻轻抿了一口。然后,我不紧不慢地将桌上的烛台举到空中,然后——松手。任那烛台径直落下,倒在地面上,我将帘幔拿下来,往烛台那里一扔,火苗立刻随着帘幔疯涨起来,霎时窜了开来,整个屋子火光冲天,气焰熏人。
稍过了半刻,我有些耐不住了。一边避着火,一边捂着胸口咳嗽。
现在我其实可以从窗口翻身而出,定能全身而退。但是我在等,等一个人比我先耐不住。这是一场赌,而我的筹码其实少得可怜。
我已经将门反锁,这时可以听见陆续很多人在拼命撞门,甚至很多人提了水桶往我的房门上使劲泼水,然而这火源仍在我房里安静壮大。
火势越来越大,已经成上下合围之势,我建的一个低等结界已经快支持不住了。就在结界终于被火势击破,大火劈脸而来,我已念出咒语,准备和这无生命的凡火一较高下的时候,一个青影闪至我的身边,一个一丈左右的结界围住了我们,我望着那张熟悉的面孔,一时五味陈咋。不管时机多么的不适宜,一些经了年曝了霜的记忆还是在这时候浮上脑海。
幼时,四哥孤僻的性格总是拒人于千里之外,所以也没有人愿意与他说话。他便也就独来独往。我好几次都用热脸贴了冷屁股,但是怀着证明我的脸皮天下第一厚的决心,我依旧巴巴地献上我的热脸,久而久之,他也似乎习惯了我在他身边的叽叽喳喳呶呶不休。而我的话题也是典型的无聊,像是:“今天中午的青菜好咸喔”、“你说明天会下雨么?”、“你猜今晚二师兄会吃几碗饭,他昨天吃了四碗呢”、“明天下山去玩你去么?”等等。然而可以想见的是我得到的回应也是永恒的一致——直接无视。
让我想想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他开始会偶尔地回答我的问题。但有时候,有些事情改变了,却很难找到开始转变的那一个点,或许已经被这样令人欣喜的转变给模糊了焦点吧。
但有一件事至今我都印象深刻。
那是一个寒冷未雪的大寒天。我和四哥二人一起去山林里游玩。
我问四哥:“今年为什么这么迟还不下雪啊?”
四哥面无表情,过了很久,在我以为他只不过多无视了我一次的时候,却听他道:“今天会下雪。”
我好奇地问:“你怎么会知道?”
他转过来,因为天寒说话的时候带出一阵水汽,“你喜欢下雪,对么?”
“对啊,雪那么纯洁,那么温柔,而且下雪了我们还能一起堆雪人呢。”我笑得很开心,回头却见四哥正看着我,见到我看他,又将视线移到别处去了。
那时我们年纪还小,尚未学习法术,只习了一些理论道法,并无实用。而大哥和二哥早已修行法术,本领自是比我们强。我们四人在山中相遇,本是一件好事,可是大哥与二哥与他说话,四哥就是不搭理,神色淡淡。那时大哥二哥也是小孩心性,以为他轻蔑自己,又加上平时相处不多,竟推搡起来,我上去劝阻,不料被二哥推倒在地。其实二哥是失手,已想过来扶我,可本和大哥纠打的四哥却不顾一切冲上去揪住了二哥的衣领,眼神满是挑衅。二哥也就火了,和大哥两个人联合起来毒打了四哥一顿。四哥那时个头足足比他们小两个头,任他们拳打脚踢却不肯哼一声。末了,大哥二哥欲走,他却冷笑一声:“就只有这样?”
于是大哥二哥又折转回来,二哥问他:“你小子还想怎么着啊?”
我在旁边哭着喊着:“没事,大哥二哥你们快走吧……”四哥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一个湖泊,纵然遍体鳞伤,依然笑带轻蔑:“我们跳进湖里,屏住呼吸,谁先起来谁就是孬种。”
说完他站起来,盯着二哥,“敢,还是不敢?”
我那时想他一定是疯了,那可是大寒啊,一年之中最冷的日子。这种玩法,就连当时不饶人的二哥都打了个哆嗦。我更是被吓住了。
我只记得当时是四哥第一个跳进湖里,然后二哥低咒了一声也跳了进去。记不清时间长短来了,总之那对我来说十分漫长,但的确是二哥先从水钻了出来,浑身哆嗦着爬上了岸,嘴唇发紫,面色发青,大哥一看不对就立马背起他回去了。我急得大喊:
“四哥,你快上来吧,他们已经回去了,四哥,四哥……”
但是无论我怎么歇斯底里,湖面都出奇的平静。
心急如焚,我没有法子便脑门一热栽进冰冷的水里。我水性很差,但幸好湖并不深,我游了一会儿就发现了四哥,我握住了他的手臂,正想将他往上拉,却感到有一股阻力,我只得游到四哥脚下,才发现四哥在自己的脚上绑了块不小的石头,我已经感到一阵麻痹,慌乱地揭开绳子,便匆匆往回游。四哥已经昏迷,不省人事,我拉着他几乎无法前进,而且那时在寒冷的刺激下我的腿开始痉挛,那个时刻这辈子第一次想到了死。
后来师父告诉我,他听了大哥的叙述,把我们从水里捞起来的时候,差点以为我们已经死了。
当我在蜀山派温暖的居室里醒来的时候,看见窗外,飘起了雪。
自那以后,四哥自还是少言冷语,可我知道,他对我,其实是极好的。只是他的关心不习惯言语。他埋得很深,很深。
时间的光带不断前移,四哥骨节拔高,转眼已高过了大哥二哥他们,成了一个风度翩翩玉树临风的美少年。每次下山,有许多女子会偷偷地看他,希望引起他的关注,哪怕只有一个眼神,就很满足。更甚,竟有女孩会托我送小礼物给他。但我都不敢收。有时候几位师兄也会拿他开玩笑,说:“什么时候给我们找个弟妹,给小十找个嫂嫂?”
四哥一般不作回应,但多年的相处,他对众兄妹也没初时那么倨傲冷淡,有时还能说笑两句了。但要论起四哥的心上人,其实我是知道一点的。
如果不是那晚,我也不会知道真相。
下过雨的山路很滑,我悄悄跟在四哥后面,已经摔了好几跤,还要躲躲闪闪担心被发现,着实不易。一路尾随到了一个山洞,里面亮着灯火,四哥进去了,我在外面听不到里面的声音。于是我大着胆子靠近了那个洞口,找到一个隐藏点,瞄向洞里。只见一个体态丰满的女子上身半裸,斜靠在一堆干草床上,红色的纱衣半穿半褪,隐约已经可见胸前的两朵红蕊,雪白的大腿完□□露在空气中,相互交叠,让她此刻的姿势分外撩人,但更可怖的是,她褪下露出九条雪白的尾巴!我差点失声尖叫,只得把手放进嘴里,狠狠咬紧,咬出血来也不自知。之后我便瞧见四哥的背影,他遮住了那个女人,我不知道他在做什么,我只看到刚才那件半透明的鲜红色纱衣已经被弃掷一旁。那种鲜艳,竟有夺人魂魄的幻觉。我狼狈而逃,一路跌跌撞撞回到自己的屋子里面。
第二天我心神不宁,屡屡出错,却没见四哥半点不自然,一如既往。傍晚休息那会儿,我回到房间却看见了桌子上放着一瓶伤药。这是蜀山派的秘制伤药,专治外伤。我没用,把它丢到了以前常去玩的那个湖里。
之后我便多留意了些,好像那个月,四哥几乎天天夜半离去,只是我再没跟上去过。一个月后,倒不见他再有什么行动。
那时起,我便知道,四哥的心上人,非人,是妖。
我不是个有秘密的人,而那件事,也算得上是我隐藏的最好的秘密了吧。
回忆渐渐冷却,而周围的温度却在递增,我们的结界虽比我设的要牢靠很多,可似乎治不了本。四哥仔细地查看了我一番,确定我没有事,一把把我横抱起,我的手不自觉的搂过他的肩膀。
他抱着我,站在熊熊烈火中。
“姒眠。”我听他冷声说道。这才发现原来四哥不是一个人。他的身后,站着一位红衣裹身体态丰腴的绝艳女子。
那女子听到四哥的声音,不情不愿施了个法,房间里的火瞬间熄了。只剩下满室木头焦枯的难闻味道。有些火尘迎面扑来,四哥将我往他怀里紧了紧。我却一直盯着那个红衣女子,她衣裳的那种非人间的妍丽的红——是她!
我恍然。记忆与现实重叠起来。
难道说,四哥消失的这段时间里,他和她在一起?
这样想着,我看向四哥冷峻的侧脸,心下失感。
等我回过身来,猛然发现房门已开,门口站着的,赫然便是难辨喜怒的夜宸。
不知道为什么,我看到夜宸的时候心里闪过一丝慌乱。我不懂。夜宸的目光何以让我觉得无所遁逃。但夜宸此刻看的已不是我,而是四哥。我瞄向四哥,他的眼神是记忆里的寂静,是因为仿佛还在的火光么,他的瞳孔里,划过一道凌厉的光芒。宛若平静的莲池有了一道凝碧的波痕,孤单的夜空突然有了烟火的造访。
我看看四哥,看看夜宸。两人无话。
似是一场对峙。
我真欲开口打破尴尬的沉默。也不知道为什么从小我就轮到这种苦差事,但这次我却失算了。一个声音更早的响起,却是那位叫做姒眠的红衣女子,慵懒地拨弄着自己胸前的长发,话里十足的讽意:
“哎哟我说几位,再不走,这楼该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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