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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1 章 罪案现场
吴江打了个大哈欠。
加上他本人,稽查小组一共六个成员,已经全部抵达谋杀案发生的现场。
由于缺乏目击者的关键性证词和事发当时的监控录像,前一段时间的车祸案的稽查终于走进了死巷。其实就以沪川这座小城市的规模来说,若是受害者家属和上级强烈要求或者倾情投入,完全可以花上一段时间地毯式地清查城内所有车辆当前的状况—— 特别是近期进入修理厂,或是丢失被盗的车子。虽然方法比较低效,但至少不会没有结果。
然而受害者家属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激动——他们在车祸发生后的心力,直接越过了对于肇事者的仇恨,转化希望女儿尽早下葬的强烈希望;再加上——再加上今天在沪川西街突然发生的一起谋杀案,车祸事件的调查,终于在主观意识消极客观情况严峻的条件下暂时搁置了。
已经在电脑前为车祸案排查了三天三夜的资料,原以为至少今天能回家睡个好觉;但眼前的情况不只是有碍睡眠— —吴江甚至觉得,他接下来的三天也不用合眼了。
翔龙浴室。
浴室里的雾气还没散开,为了保持现场的完整性,也没有人去主动将窗子打开。
——当时一定连腿都吓软了,也根本没有人会想到去开窗子吧。
除了迷漫的白雾、花洒沉重缓慢的滴水声,从浴室外间的更衣处,就能嗅到一股非常浓郁的腥味。
吴江跟着两个前辈的脚步,踩着崭新的鞋套趟水过沟,在第三面隔离墙的最深处看见了那个男人。
缝隙中藏污纳垢,旧瓷砖的白色、还有汨汨流入落水槽的红色。
那男人就像个提供血液的容器,横倒在墙角边缘的落水槽边,赤身裸体,双腿大敞开着,前胸至腿根已经完全被赤红的血液覆盖;越是接近胸膛的颜色越是浓郁,而随污水流入水槽的,呈现出蜘蛛网状的粉红色。
简直……
吴江神经质地紧抓住自己的左胸。
那人的胸口上发光之物,像吸允着血液的恶魔的利齿。
简直……
他不敢相信自己有朝一日能目睹这么具有视觉冲击力的案发现场。
从浴室内缓缓退出来,甚至还有点儿头晕。
一同入内的前辈和法医已经忙活着做各种记录和检查了。
他们的手法精细流畅,对待尸身就像对待一条待宰的活鱼——不,是一条已经被开膛破肚死鱼,按部就班地按捏着他的下颚,检查伤口,留照取证,然后将遗留在现场的死者遗物——死鱼被遗弃的胆囊和鳞片往隔离袋中一装,快速地退出了现场。
罪犯和医生有一种奇妙的关系。同样都是用刀,目的同样是开膛破肚,如果杀人犯是大刀阔斧的屠夫,那么法医就是手法细致的料理师傅。从流程上来说,料理师傅开工前需要屠夫先行将材料供应上灶台;而法医的存在则在一定程度上仰赖于罪犯—— 虽然这么比喻非常违背人性道德,但是现实世界的生存链就是这么残酷。
虽然自己并不是法医,可吴江一度认为,自己并不适合选择一个和法医存在境况类似,随时可能与道德底线碰擦的职业。
花上一辈子的时间,或许都无法完全把直面犯罪现场当做一件普通的工作。
但是一辈子那么长,会遇上什么人,发生什么事,有什么改变,又有谁会知道呢?
罪犯在成为罪犯的那一刻之前,又怎么会预知自己将变成魔鬼的替身?
吴江浑浑噩噩地走下了楼梯。
作为一个新晋的刑警,上头交给他的任务并不难。上一次是在病房门前做看守,这次是对可能涉案人员进行一个临时的问讯。
其实这个临时的问讯并没有什么决定性的作用——所有从新人走过来的前辈都知道,所谓“临时问讯”只是在案件基本定性后,在第一时间对被害人周边人员进行的一个突击排查;因为人在接收到突然袭击的时候最无法掩饰自己的行为和内心想法,即便是罪犯早已做好了准备,从容淡定地应对警方所有的盘问 ,那么在一群惊慌失措的人里面,反而会显得异常突兀,从而可以帮助警局初步锁定追查罪犯的方向。
但是这招在近些年来越来越不见效用,现代人的心理素质早就不及从前那么“脆弱”,还会为杀了一个人辗转反侧睡不着觉—— 他们所带着的假面具,已经不是简单的心理小战术能够揭下的了。
所以这种没什么实际意义的工作,交给一届新人,也不会有失偏颇。
接到通知后马上抵达现场的有四个人,一对夫妇,一位医生,一个……根本找不出身份和关系的青年。
夫妇是被害人的上司—— 于此吴江也得知了受害者的姓名和身份——
田平,45岁,鑫和房产总经理的私人助理,同时也是两位老板的好友。简单的来说,他们的关系差不多可以用一家人来形容。
同时,这对夫妇,同时也是车祸案中的苦主,死者文佳的亲人。
吴江这才想起来,那个倒在浴室中,面部几乎已经被血液弄得面目全非的男人,在医院时也也曾经与自己打过照面。
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郁闷,也不知该怎么安慰这对连连受到至亲死亡打击的苦命鸳鸯,只能感叹老天不公。
当然,身为刑警的天性也让他对两件连续发生在一家人身上的命案有所联想,便试探着询问田平先生与前一案死者文佳的关系,以及他在离开医院后的精神状况,但得到的答案却与自己的想法完全相反,特别是文佳的母亲,似乎比得知女儿死于车祸之后惊恐的多,完全不回答任何问题,只是瞪着眼睛不断大叫“不是我的错,不是我的错!”
鑫和房产的老板是个敦厚的男人,脸色苍白,但还是很配合地代替妻子回答了所有的问题。
田平和文佳并无不和,反而两人的关系一直比较融洽。文佳死后,田平也非常积极地帮助料理她的后事,没有过度悲伤至自杀的倾向。
也是,自杀的方法有很多种,对着自己的心脏猛刺一刀,未免也太痛苦了一点。
第二位接受问讯的是田平从前的学生,沪川医院的外科大夫。据说田平这次是随老板一家一起来沪川度假,才有机会回到家乡沪川,车祸案发前夕曾与他有过一次聚会……其他线索再无价值。
不过吴江却意外发现,田平在成为鑫和老板的私人助理前,曾是一名外科教授。由于他摘得当地医学院教授桂冠头衔时年仅28岁,青年才俊,当时也颇为知名。
第三个关系人,相对于前两组来说,就显得有点无厘头。
吴江一眼就认出了他是当时和那名医生同行来探视患者的“凑热闹的家伙”,最搞笑的是他还穿着和那天相同的深色衬衣,顶着一头随处可见的黑碎发,近视眼,走过来的时候还不忘扶一下镜架的小动作,叫人想忘记都难。
这小子在医院时给自己的留下的印象就是——完全不在状态中,好像跟普通过路人一样完全游离于整件事情之外,却偏偏老出现在某个小角落阴魂不散;当时就觉得,难道这世上真有冥冥中注定的事?否则就凭一个男人的不算粗野却也说不上非常俊秀的外表,怎么就会和一个几日前命丧黄泉的无关女孩惊人相似?
如果不是出于这一层考虑;当被问及为何出席一个无关者葬礼的原因,对方却回答“可能是因为长得像”时,他老早就哈哈大笑出来了。
“她是文佳的亲生母亲吗?”戴眼镜的年轻人问。
从头至尾,若称得上是问题的,大概也只有这句了。
可这问题根本不需要答案。
即便鑫和的老板不是文佳的生父,也毫无理由就怀疑文惠是不是文佳的生母——如果两个人都不是他的亲人,那么文佳是从哪儿来的?后期排查的资料中并无显示文佳是孤儿或者有其他生父母,她是文惠的嫡亲骨肉——和那个至今躺在医院接受术后观察的男孩一样,都是她的孩子。
可是那青年显然并不那么想。
他看那对夫妇的眼神——反映在他漆黑瞳孔中的影子,仿佛已经不是他们本人……而是,像在看他自己的父母亲一样。
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
作为一个旁观者,为什么会那么自然而然地认为——那是他看他自己父母亲的眼神?
愠怒、仇恨、痛苦——
还有那种……拼命隐藏起来的孤独——
那些情感结合起来,就仿佛一个得不到爱的小孩子。
——不知不觉地就被吸引了。
对于一个刑警来说,此刻的自己已经犯下大忌。
他不记得那个青年的名字,却记住了那双眼睛。
——得不到爱的,失宠的小孩般的目光——
终于又在一个月后的沪川北公墓里,再次遇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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