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者上钩

　　一、
　　有人说，结婚之前的女人最忙。没错，我是很忙，不过忙的不是婚礼，因为以两个人在一起过日子为目的的婚姻不需要这些繁琐的步骤，我们只需要去登个记合法然后同居而已，除了登记这个步骤以外，我个人觉得我们的生活并不会发生什么质的变化。所以，这样的婚姻，我觉得也没必要让我妈这种喜欢大场面的人知道。我只打电话跟她说我最近需要用一下户口本，公司要的，可能周末回去拿，让她准备好，她也没有多问，只是委婉地跟我提了一下她某个老朋友的儿子很快到北京出差，当然，在她要给我他电话号码的时候我及时跟她说了再见。
　　回到刚刚那个话题，我最近正忙着做好一个“小领导”。我一直以为“组长”这种职位只是称呼上和普通职员没什么差别，可是我错了，不知道是我真的认识错了还是以Nancy为首的一群人故意戏弄我，这些天我起早贪黑，做的工作比平时还要多，只是为了良心上对得起经理给我升这个职，也为了让某些人看看我做这个组长完全是在为民服务。
　　今天又为人民服务了。人民Nancy今天提前半小时下班，楚楚可怜地托着头跟我说：“组长，我今天有点不舒服哎，可能是最近工作太累了吧，我先去医院检查一下好了，我怕等下晕倒又麻烦大家。需要我去跟经理请示吗？”
　　跟经理请示也改变不了她扔下一堆工作提前下班的结果，反而还会让人觉得我这个组长不近人情，我憋出一副担心的样子说：“那你先走吧，别为了工作熬坏身子，工作可以明天再做的。”
　　“可是……可是我现在在做的那个表是明天早会要用的，怎么办啊？我真是没用，这么点工作都做不完，我……咳咳咳！”她捂着嘴在那边咳着，眼睛不时地瞟着我的表情。
　　我笑，忍着怒气地笑：“没关系的，那些交给我就可以了，你的身体重要，身体重要……”
　　“那怎么好意思呢？”你说这句话就好意思了？她一副感激的样子，说，“Mandy啊，谢谢你，我们有你这么个好组长真幸运。”
　　我微笑点头示意她可以离开了，没再跟她废什么话，因为我怕忍受不了她的虚情假意而吐她一身！
　　于是，我忙完自己的内容，总结好我们组今天一天的工作，又给Nancy做完她的那份，终于可以走的时候已经快9点了。我们宽敞的办公室里灯都亮着，但只有我一个人。我望了望四周，生怕突然出现个什么东西，我外套都来不及穿，搭在手上，拿了包就匆匆出去。我平时就有些胆小，又听过不少鬼故事，此时的我站在电梯面前等了很久，也胡思乱想了很久，最后还是决定走楼梯。
　　狭长的楼梯里，只听见我的脚步声，我咽了口口水，开始哼些不成曲的调调，脚下的步伐也加快了些。似乎听见手机在包里震动的声音，我立刻掏出来接：
　　“喂！”才发现声音竟是颤抖的。
　　“你还没下班吗？”是纪榕轩的声音，我有些镇定下来，心想，现在要是有什么出现，我就大叫，他还可以来救我。
　　“刚下班啊，在往楼下走。”因为心里自在了些，说话的声音也正常了。
　　“你快点，我在你公司楼下。”说完就挂了。
　　我有些意外，又有些欣喜，连跨两节台阶，以最快的速度走到底楼。他坐在休息区的沙发椅上，黑色的风衣，里面搭了件浅灰色英伦T恤，专注地翻看着我们公司的宣传杂志。我突然想起有人说过认真的男人最性感，那样的神韵，那样的姿势，我敢打赌，要是白天公司那些色妞见了肯定会在一旁犯花痴。
　　我正看得入神，他却突然转过头来，我赶紧把目光移开。他丢开书，站起来，慢慢走过来，“怎么一声不吭的？”
　　“我……怕打扰你。”我低着头说了个小谎。
　　他用一个小小的鼻音表示了一下笑意，过来搂过我的肩，我因为这个亲昵的举动而微微抖了一下，不过他好像没发现，说：“走吧。”

　　二、
　　“你怎么这么好，还来接我？”这句话一说出口，我就后悔了。这不是废话吗？我在车里系着安全带，只希望他忽略这句废话。
　　“是吗？”他一边发动车子，一边笑着说，“这是老公分内的事啊！”
　　我早就该想到这句话不会招来什么好的回答，我只能笑而不语。
　　车子平稳地加速开出去，他有一句没一句的跟我聊着：“怎么这么晚啊？告你们老板压榨劳动力。”
　　“哎！”我舒服地在车椅上伸了个懒腰，靠在靠背上说，“没啦，我自愿的。我现在可是组长哦，组里大大小小的事都得我管着，再加上有些人……算了，不说了。”
　　“哟，还升官了？”他一点都不像祝贺，言语间透着赤裸裸的嘲笑，“没少拍领导马屁吧？拍着拍着就不觉得丢脸了。”
　　“什么呀，”我反驳，“我可没！我还是那个刚正不阿的苏晓曼！”
　　他笑，我急了：“真的！我是托一个贵人的福！不过说来也奇怪，我并不认识那个什么Angel姐啊，她就跟我们经理打听我，可是这么一打听，我们经理还以为我们有什么特别的关系，就给我升了职。”
　　“Angel姐？”他似乎挺感兴趣，让我有了讲下去的热情。
　　“是什么……晟远的总裁，传说中的女强人，才三十多岁就能统领整个企业，那些平日里作威作福的经理见了她都点头哈腰的，哎，这种女人我终于见到活的了！”我在一旁说得很开心，他却好像没有刚才那么好奇了，专心地开着车。

　　第二天晚上我不用加班赶工作，所以到下班时间就回来了。开家门的时候就听见纪榕轩好像在很激烈地跟人吵架。据我平日观察，像他这种人暴怒的情况一般很少，除了几次对我发脾气，那也是我欠，我认了。今天不知道又是哪个倒霉鬼触到他暴怒的神经了。进去之后我才发现他是在打电话，他看到我后收敛了点声音，走去阳台关上门打电话。
　　不一会儿他就进来了，捞过沙发上的外套披上，经过我旁边的时候说：“我出去一下，很快回来。”还顺手把我的头发打乱。我刚想骂回他，他就已经带上门走了。
　　他回来的时候我正在做晚饭，一些最近在杂志上看到的简易食物，适合白领一族用很少的时间打发。
　　他站在厨房门口，冲里面的我说：“你不是要回家拿户口本吗？尽快准备好吧，我们这星期去登记。”
　　完全是命令的口气嘛，凭什么啊你！我气势汹汹地端着菜，推开他走出厨房。他跟出来：“听见了没啊？”
　　“你有必要这么急吗？我不是这几天没空吗？你看我这几天都熬出黑眼圈了，黑眼圈啊！”我把眼睛凑到他面前，好让他看清楚。
　　他一掌挡开我的脸，不耐烦地说：“我下周会很忙，所以就这个周末搞定，你配合点！”
　　“既然你这么忙就以后再结咯！”
　　“我从下周起回事务所工作，以后会一直很忙。”
　　“那不错啊，还会比以前赚更多钱！”我一边试吃着我的新作品，一边应付着他。
　　他瞥我一眼，说：“拜托，我的重点是，你以后不是什么时候都能见到你老公的，所以，珍惜现在吧，OK？”
　　“嗯，知道了。”我给他一个很假的笑容，一副贤妻良母样，配合上甜甜声音，“那老公要不要先尝下我做的新菜式呢？”我递上一双筷子，只求堵住他的嘴，拜托给我一个下班时间的宁静好吗？
　　他满足地笑着接过筷子，左手伸过来刚好要触到我的头，我及时地躲开了，站在一边咆哮：“警告你，不要再碰我的头！我又不是你的宠物！”
　　他耸耸肩，埋头吃东西。

　　三、
　　纪榕轩“规定”，周六下午两点必须准时到民政局，因为登记完他还赶时间去见一个委托人。周五晚上他作这番规定的时候怀疑地看着我：“你的户口本不会还没拿到吧”
　　我一边把他往房门外推，一边说：“怎么会呢！”
　　关上门我就发愁了，明天还得起早回趟家取户口本，如果中途不耽搁的话应该来得及，只是可惜了我来之不易的补眠时间！

　　第二天坐了三小时的车才颠簸到家。我拖着疲惫的身体推开家里的院门，只见院子里一桌打麻将的人的头齐刷刷地转向我，目光定格在我身上。我也被这阵势吓到了，哪有在院子里打麻将的！
　　那四个人中有一个人认出了我，那个是我妈。要不是她站出来叫我，我会怀疑自己走错了地方。
　　“晓曼啊，你怎么回来了？”
　　我喘着粗气，往屋里走着：“累死了，我不是说过要回来拿麻将——啊呸，拿户口本的吗？”我去屋里坐着歇会儿。
　　我妈貌似解散了她的麻将小团队，然后开心地跑进屋，坐在我旁边：“让我看看，哟，胖了啊！”
　　“哪儿啊？我最近升组长，事儿特多，累得我都瘦了！”
　　“升组长了啊？”我妈一脸惊喜，“我家晓曼好样儿的！”
　　“哎，别说了，快给我拿户口本，我等会儿急着用呢！”
　　“大周末的公司要啥户口本啊？周六还让不让人好好休息了！”
　　“呃……我不是升职了吗，升职了就得牺牲点周末时间。”我怎么发现我老跟我妈撒谎啊？忏悔忏悔，您老人家可千万别怪我，我不想的……
　　她取来户口本，我塞包里就准备走，现在11点，我还有整整三个小时赶回去，时间紧得很。
　　“这……这就走啦？”
　　“对啊，”我说，“我也很无奈，赶时间啊我，我月末再回来住两天。对了，爸呢？”
　　“他去邻居家打牌了。”她又抓住快走的我，“那个，你现在到底怎么样啊？”
　　“什么怎么样？”我一头雾水。
　　“最近让你相亲你老推脱，你看你年纪也不小了，在我们这里你这个年纪，孩子都能——”
　　“哎——我知道我知道，您不用说，我都懂。”我及时打断了她关于孩子能干什么的下文。
　　“知道你还不去相亲？是不是有男朋友了？”她还真有想象力。
　　“没有啦。”
　　“哎，有你就别藏着，有空带回来遛遛，条件不错的话也该谈婚论嫁了，他可别想就这么吊着我闺女！”
　　“妈！我真没有男朋友！”我急了，怎么老怀疑我呢，“我走了，真来不及了。”
　　说完我就马不停蹄地冲出家门。

　　我发誓我一路上能用跑的就绝不用走的，绝对抓紧每一分每一秒赶过去，可最终还是迟到了半个小时。
　　看着纪榕轩一脸怒气，我只能不停地道歉，就怕他会爆发，我完全是出于对他形象的维护，一点私心都没有。
　　不知是最近结婚的人特别多还是离婚的特别多，我们登个记还得排一长队。我站在队伍里一边往前张望一边抱怨：“结个婚都这么麻烦啊？”
　　纪榕轩不冷不热的声音传来：“要是有些人准时到的话我们早就领好证了。”
　　我看着他紧绷的欠揍的侧脸，真想跟他理论一番，可是还是为了维护他的形象和我们夫妻给别人的印象，我忍了。

　　四、
　　队伍渐渐缩短，快要到我们的时候，我突然有些紧张，我问纪榕轩：“你……真的不后悔？”
　　“傻瓜，”他抓住我的手，“相信我也相信你自己行不行？”
　　他不说这句话我还有点信心，他这么一说我就更加肯定我们这脆弱的婚姻是有多么的不堪一击了——没有相互了解，甚至都不明确自己对婚姻的态度，就这么草草领证，我现在真想打退堂鼓。
　　他叹了口气，手臂勾住我的肩，低下头来，耐心地在我耳边说：“跟你说，我以前喜欢过一个小姑娘，因为她珍惜着许多我没机会珍惜的东西。这些年来，我过着我想要的自由的日子，可是毕竟失去了很多，每到这个时候我就想起那个小姑娘。我的心中一直存在着她的身影、笑容，挥之不去，偶尔疲惫的时候想起她来，我会感觉整个身心都放松了。”
　　他貌似说完了，可是我不明白他要表达什么：“所以呢？”
　　“所以……”他笑了，“所以我要珍惜机会，跟你结婚。”
　　什么烂逻辑。我又想了很久他的故事，突然推理出一个结论：“难道，我长得跟她很像，所以你才……”
　　他又叹了口气，松开我的肩，抱着双臂，看向别处，说：“是有这个可能啊，说不定她还是你什么走失的妹妹！”
　　我听出了他的讽刺，但还是为了维护夫妻形象，我没有跟他争论。
　　后来到我们的时候我也没多紧张，反正那些工作人员都是例行公事，大概是看惯了男女的分分合合，对这茬事儿也就看淡了，一个个面无表情地让我们填这个填那个，他们的态度让我觉得并不是在操办终生大事，心里放松了许多。
　　领了红本儿之后，纪榕轩把我送回家就又出去了，直到晚上9点多钟才回来。
　　我正窝在沙发里看一个综艺节目，他走到我身边来坐下，我也没有管他，只专注地看着电视。看得正入神，感觉手上多了个凉凉的东西，我低头一看，他不知什么时候再我手里塞了枚钻戒。我有些意外地看着他，他并没有多说什么，只在一旁往自己手上随意地套上另一只小环。他戴好之后，看我愣在那里，说：“怎么，要我帮你戴吗？”
　　我摇了摇头，很快地把它套在了无名指上。
　　他笑了一下，起身走开了。我听见他在浴室里哗哗地放着水，确保他一时半会儿不会出来，这才好好地欣赏起这个小圈圈。很普通的款式，钻也不是很大，却透出一种简约的美感。虽然我知道这个戒指在我们这场没有爱情基础的婚姻中早已失去了它的意义，但我还是有一种虚荣的满足，伸出手不同角度地打量着。

　　~~~~~~~~~纪榕轩番外~~~~~~~~~~~

　　再次见到她是多年以后。
　　那天我去荆苑小区看房子，正跟房东太太聊着，她站在门口敲门，一身白色连衣裙，头发披在肩上。我一眼就认出她了，比大学的时候多了一些成熟和伪装，但这张脸我曾日日夜夜惦记着，绝对不会错的。
　　她和她约好一起合租的室友好像出了点问题，她在那里使出浑身解数跟房东太太商量，我怀着一个看好戏的心情，想要看看她这些年的磨砺后改变了多少。还记得以前她在学校的时候总是那么快乐，和她的朋友——也就是今天跟她一起来的这位罢——总是没心没肺地笑着。我在学校起初撞见过她几次，有时候看见她从课室后门溜出来，有时候看见她在长椅上吃着冰激凌，有时候在图书馆看见她躲在一排书架后面不知道在偷窥些什么。我那时候大四，一直忙着司法考试和找工作的事，本来在学校出现的机会就少，不知道为什么还能这么多次地遇见她，兴许这就是缘分吧。
　　我羡慕她可以有这么充实的大学生活，享受着青春的每一刻。不像我，第一年浪费时间在转系上，后两年又拼命地想学出点成绩来给家里人看，同时也要靠赢奖学金生活，我要让他们知道我学法律这条路是对的，没有他们我也能过得很好。到了第四年末的时候，我浪费的青春终于得到了回报，这些年吃够了苦也终于等来了甘露，我进了一家圈内比较出名的事务所。工作落定了，我终于可以轻松地过完大学的最后一点尾巴了。我回去学校，也像低年级的学生一样去上感兴趣的课，偷偷地坐在课室的最后一排，这些根本弥补不了我四年丢失的时光，但我尽可能地假装自己还是个刚入学的大学生。有时候还能在一些公共课上遇见她，往往这些课我都听不进什么，她吸引了我所有的目光，她喜欢靠墙坐，下午的课她一般会打一会儿瞌睡，上着上着课就趴在桌上了。我有点喜欢上这个女生了，但我不能跟她表明，因为我还有事业要闯，不能带给她幸福，她才大一，而我毕业了，我们注定是要分开的。
　　这样的大学生活对我来说是有限的，我很快就开始上班了，拼了命地工作，各种小案子都接，累得跟狗一样。不过两年下来也确立了我在律师界的地位，我开始善待自己，不随随便便地接官司了，日子过得稳定下来。可是家里人又来让我回去，让我放弃这条路，说的理由跟原来都一样。我很烦他们，就因为他们，我从大学到现在一直没有过过安稳的日子。我辞了事务所的工作，为了躲他们，重新找个小房子住。我想，以我现在的名声，做个自由律师也不赖。
　　于是我就找到了现在的房子来租，也就又遇见了她。我想这是上天给我的恩赐，弥补我跟她的错过，而我这次绝对会抓住机会，让她慢慢掉入我设好的陷阱中。
　　我约她一起住，但条件是要以她的名义租房，这样就降低了我被家里人找到的风险，她想都没想就答应了。她很可爱，在我面前有时候会紧张，不知道是不是我表现地太过严肃，不过这也是为了更好地克制住我的情感，我要让她慢慢地接受我，渐渐地离不开我。
　　后来她暗恋的人回来了，几次折腾得她狼狈不堪，她却甘之如饴，我看着很揪心。她跟我讲她心酸的暗恋史，我听着很嫉妒，看她一副认真的样子，似乎把我当成了知心姐姐。她告白失败那天我担心得要死，打电话也不接，到处都找不到人影。最后在家里发现了她，哭成了个泪人，我从来都没有见她哭成这样过，以前她给我的印象也都一直是笑着的，看来那个人真的伤她很深。我抱着她，她在我怀里狠狠地哭，我的心也跟着一阵阵的疼。
　　那个人又来找她，我不想她再受伤，跟那人说我们在一起了，她也倔强地顺着我没拆我台。我们结婚真的是个意外，不在我的陷阱范围内，不知道事情怎么进展得这么顺利，我现在都一阵窃喜。她升职了，据说是因为我姐姐纪桉辙，她在业内被人称为Angel姐，这个傻丫头自然不知道。我怕桉辙会拿她怎么样，回去跟她大吵了一架，跟她说我和晓曼没关系，可回来后我们就结婚了，我告诉自己，一定能够保护好她的，我坚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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