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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1 章
三月的春风一吹,柳条儿听话地冒出了鲜嫩的绿芽,小草也约好了似的,一夜之间,就都绿得通透鲜亮,把整个华府都染上了春天的颜色。
启轩手里拿着本《稼轩词》往启恒房里去。穿过西跨院,远远地看见井台边上蹲着个人,手里拿着个什么正在地上比划。启轩一时好奇,就走过去想看个究竟。
离近了才发现,那人原来是小蕊,身边还有个大木盆,看来是在洗衣服。只见她一只手托着腮,似乎心中有事一般,另一只手里攥着块抹布,蘸了水慢慢地在地上比划着什么,悄悄走进一看,原来是在地上写字。
启轩笑笑,心想这丫头还真是用功,干活都不忘了练字,便要看看她写的什么,再吓吓她。边想就边放轻了脚步,往前走。
小蕊确是专心在写字,启轩都站在身后了,她竟也没听到一点声音。启轩笑着侧目看她写的字,只一眼,就愣在了那里,原来这地上,写得竟然都是一个"轩"字……
一时间,启轩呆立在那里,一片茫然,不知如何是好。他屏息悄悄地转回了身,小蕊还是没有察觉,兀自一笔一划地写着。
启轩走了几步又回头看了看小蕊专注的背影,就径自往启恒房里去了。
这日,华家要和杭州的一家绣厂签个定货的契约,一大早,见颀和启轩就往铺子里去了。佩如照例去佛堂理佛,小蕊在檐下喂好了鸟儿,便到见颀的书房打扫。
见颀虽经商,但却是风雅之人,对字画古玩都颇有研究。小蕊小心翼翼地擦拭着架子上的摆设,一抬头,便看见墙上挂着一幅松鹤图,两边还有副寿联,上联是:仁爱笃厚,下联是:积善有征。这正是前年见颀五十大寿的时候,启轩写的。
小蕊静静地看着那字,那画。不知怎地,就想起那日启轩教她写"柳"字,启轩的手大而温暖,就那样紧紧着包着她的手,让她有一种莫名的安心。启轩身上总有一股淡淡的墨香,小蕊从没有和一个异性如此地接近过,启轩那淡墨香凝着男子特有的气息,就飘飘荡荡地进到了小蕊心房最柔软的那个地方。
小蕊看着想着,眉宇间渐渐浮上一丝羞涩……。
见颀刚到铺子,却发现契书落在了书房,便连忙吩咐启轩回家去取。
启轩径直到了见颀书房,见门开着,便进了去,却见小蕊正站在地当间儿。他先是愣了一下,旋即就招呼了声:"小蕊"。
小蕊心里正想着启轩,忽然听到有人叫自己,猛一回头,竟是启轩站在面前,就好像心里的秘密被他撞见一般,小蕊慌得手里一抖,却忘了怀里还抱着个瓶子,"啪"地一声,那瓷瓶子掉在地上,摔碎了。
小蕊连忙蹲下身子去拾,"哎哟!",一个不留神,碎片就把手划了个口子,血滴在白瓷片上,像朵梅花。
启轩一步冲过来,执起小蕊的手看。"唉呀,口子这么深啊,快去上点药包上。"
小蕊只看他焦急的样子,心头忽地一暖,她在启轩的眼晴里看到了一抹温柔,是为她的。一下子,手上的伤似乎一点都不疼了。
她抽出手,放在嘴里吸了吸,低头道:"不碍事的,大少爷,做丫头的,这种小磕小碰的难免了,不用上药,没些天就长好了。"
启轩认真道:"这口子深,露在外面可不成,不上药包扎好,你怎么干活儿?不行,你得依我的。"
小蕊见启轩这么坚持,就道:"那好,我一会儿就去包上。"说罢,她看了一眼地上的碎片,叫道:"唉呀,花瓶!这可是个贵重东西,现在打碎了,怎么办啊?"
启轩见她急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忙劝道:"你先别急,这瓶子没什么要紧,只是个普通的青花瓷,不值多少钱,市面上也有卖的,你别怕。我爹这会儿在铺子里,得晚上才回来,我娘又不太注意这些个东西,少了一个也不会马上发现,等晌午生意不忙的时候,我出去买个送回来,保管不会有人发现的。"
启轩嘴上说不碍事儿,那是为了安慰小蕊,这青花瓷瓶可是雍正年的,不说价值连城至少也能置所普通的宅子了。
听启轩这么一说,小蕊立时就觉得心里安稳了,她感激地看着启轩,说道:"大少爷,您真是个好人,要我怎么谢您才好。"
启轩只是笑笑,并没做声,小蕊见启轩不说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低头收拾地上的碎片。
启轩帮她弄干净了地面,就拿了契书往铺子里回去,小蕊突然想起了什么,急道:"大少爷!"
启轩已然走到书房门口,便过回头来问道:"怎么了?"
小蕊认真地说道:"大少爷,这买瓶子的钱,就从我的月钱里扣,攒齐了,我还您。"
启轩听罢,笑着摇摇头,并没答她,只是说:"一定想着上药包好,等下午我拿了瓶子回来,若是见你没照我说的做,那这瓶子钱你就得还我。"
说罢,便出了门。小蕊跟着跑到门边,直目送着启轩往正门去了。她抬手看了看那道口子,莞尔一笑。
打碎花瓶的事儿总算是这么过去了,但苦了启轩在苏州城里四处奔波,好不容易找了个仿的,重金买下才算过关。
三月桃花如雨,华家的园子里也种了些桃树,风吹过,满院子落得都是花瓣,还带着清新的香气。
这天吃过晚饭,羽祺到厨房干活儿,启恒和启文两个在院子里看了会儿桃花,就到启轩的屋里聊天,说话间,秋月推门进来,见三个都在,笑道:"人可齐全,省得我挨屋地走了。"
启恒问道:"是不是娘找我们?"
秋月道:"城里来了个天津的昆曲戏班子,好像叫德盛班。听说名气很大,太太说咱们这难得听到地道的戏,约了刘太太明晚上听去,让我过来问问少爷们要不要一起去。"
启文皱了皱眉头说:"那些个故事都能背出来了,依依呀呀,没什么趣儿,我不去了。"
启恒看着启文笑道:"我们家的高材生洋墨水喝多了,就看不惯这才子佳人的老戏码了?"
启文道:"二哥,你不是喜欢汤显祖,王实甫的,你去吧。"
启恒道:"我听戏只听词,那可都是好东西,读罢齿颊留香。不过,明天我答应帮羽祺收拾我屋里的书橱,去不了的。"
启文听到羽祺,也就不做声了。
启轩见两个弟弟这样说,就对秋月道:"那你就回太太,二少爷三少爷都有事,明天我陪她去。"
待秋月一走,启文便笑道:"大哥,只知道你喜欢写字画画的,原来也爱听戏啊。"
启轩轻拍了一下启文的头,道:"你们俩啊,娘好容易让我们陪着听回戏,我们要是都不去,岂不是辜负了她的一番好意。你们俩既然都不去,就只好我去了。"
升平大戏院,是苏州城里最大最气派的戏院。比起那些普通的戏园子,这里出入的都是城内的名流。
马车到了戏院门口,启轩扶着佩如下了车,佩如道:"也不知刘太太来了没。"
正说着,就听身后有人道:"华太太!"
佩如回头一看,笑道:"真是说曹操,曹操到。我正念叨呢,可巧你就来了。"
刘太太走近也笑道:"我也是刚到,对了,来,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万通钱庄的钱太太,这位是我跟你提过的华太太。"
佩如这才看见刘太太身后有位身着华服的妇人。"钱太太?"佩如仔细看了看,并不认识。
那钱太太上前笑道:"华太太啊,常听刘太太提起你,我们在一起打牌,可惜你不爱这个,所以没机会见面。"说着,就转身招呼道:"玉蓉,快来,见过华伯母。"
一个十八九岁,身材略显丰腴的女孩子快步走了过来,给佩如行了礼。
钱太太道:"这是我闺女,让我拉来听戏的。"说着,她侧目看到站在一旁的启轩,问道:"这位是……"
佩如忙道:"这是我大儿子启轩,也陪我来的。"启轩上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叫了声"钱伯母。"
钱太太上下端详了一番,赞道:"唉呀,常听刘太太夸你们家三个儿子个个不俗,今天这一见,果真是一表人才呢。"
几个人边说边往戏院里走,钱太太拉着佩如的手说道:"你这儿子可真孝顺,我家那个活祖宗,别说亲亲热热地陪我看场戏,就是让他坐下来跟我说会话都是不行的。"
说话间,大戏就快开锣了。今天演的是《牡丹亭》,主角是德盛班的名角筱菊仙,袅袅婷婷,身段俏丽,一出场便是满堂彩。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启轩其实并不爱听戏,但是这《牡丹亭》用词极佳,语句优美,他却很是欣赏。
他边品着这唱词边喝了口茶,不经意地往旁边一瞅,却见钱太太身边的玉蓉眼神一闪。她……是在看着自己吗?启轩没有很在意,但是之后几次又"碰巧"看到,有时候她躲避不及两人四目交接,她便冲着自己微微一笑。而启轩也礼貌地报以微笑。
一场戏听得意犹未尽,散了场,几位太太互道告别,就各自回家了。
钱府,玉蓉房里的丫鬟翠儿正在铺床,她回头瞅了一眼梳头的玉蓉,打趣道:"小姐,您这是数头发丝儿呢?"见玉蓉一副神游太虚的样子,好像什么都没听见似的,她过去一把夺了梳子。
玉蓉吓了一跳,方才回过神来,嗔道:"死丫头,干嘛!"
翠儿笑道:"小姐,您这出游园惊梦得唱到什么时候啊,床都铺好了,该歇着了。"
玉蓉脸一红,起身往床边去。
翠儿接着道:"唉呀,这戏可是倒过来了,小姐你成了柳梦梅,人家华家大少爷可是那杜丽娘了?不过也是,那么个斯文俊俏的人,任哪个姑娘也得动了心呢。"
玉蓉的脸更红了,回头打了翠儿一下子,训斥道:"今天你这话怎么这么多,小心舌头疼,还不快睡觉去!"
翠儿做了个鬼脸,端着水盆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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