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忧

　　李昌南走到无忧身边，俯下身双目直直地看着他，眼神意味深长。可看到无忧瘦削而苍白的脸，鼻间隐约的酒气，终究什么也没说，只吩咐众人伺候无忧沐浴。

　　李昌南站在窗前，院子里已经安静下来，经过这一场纷乱，他又出了一身汗，现在倒觉得这晚上的风里还是有些隐约的凉意，心里也似乎畅快了些。无忧房里清清爽爽，没有什么过多的装饰，倒是有几幅画，想是无忧自己兴起时画的。

　　都是山水画，无忧的画是极好的，当年便颇得太傅大人的赞赏，说他的画不拘泥于笔墨，洒脱而任性，有魏晋风骨。可即使是并不怎么精通绘画的李昌南也看出他现在的画与以往毕竟不同，画景多取那萧瑟空远之色，笔墨也是稀疏而老辣，看得人便有几分冷意。

　　李昌南心中未尝不知，当年的那个干干净净的夏天扬恐怕是再也回不来了。

　　李昌南正在沉思之中，忽听脚步声传来，是羽儿。行了礼，她脸色郝然，轻声道：“皇上，公子问您要不要也洗一下。”

　　李昌南不禁挑了眉毛，笑意流露，这倒是出乎自己的意料，原以为今日之事定是伤到无忧了，未想到他居然还有兴致。

　　走进浴房，水汽蒸腾，李昌南只隐约见到无忧的背影，梁承恩伺候着脱了衣服，便退下了。

　　室内正是安静地只闻两人的呼吸，李昌南走近了，无忧背着坐在浴桶中，黑而柔顺的长发飘在水面上。

　　李昌南轻唤道：“无忧。”

　　无忧却不回头。

　　李昌南转至他面前，不由得骇了一跳，那无忧微闭着双目，竟是泪流满面，却不出声，只咬着下唇，下唇被咬得已经红肿流血。李昌南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了。

　　想了想，李昌南终于还是进了浴桶，浴桶的水涌动起来，摇的无忧一晃，他终于睁开了眼。

　　“皇上，今天，无忧好好伺候您，可好？”无忧的脸在热气之中倒是有了些血色，可终究是难掩病色。

　　李昌南看着他没有一丝笑意的眼睛，忍不住斥道：“你！难道是听说那人娶妻便伤心至此吗？难道他便如此重要？”

　　无忧的眼立刻睁大了，深黑色的瞳孔里有着明显的不忿。“皇上，你们，你们兄弟几人无不费尽心机要得到我，可四哥，可瑞王毕竟不同。当年，我七岁便入宫伴读，当真是如履薄冰，便是皇上您，那时何尝不是时常捉弄于我？他又偏偏对我温柔可亲，替我挡了多少的是非？他对我好，我怎能不对他好？是，当年我为他不惜毁了自己的前途，色诱太子，可皇上不知您那二哥是个什么人吗？若不是他三番两次地纠缠于我，何至于落到那步？如今，我既然已经落到您手中，您又何必步步紧逼，何必步步紧逼？难道，你所认识的我，是个可以轻易忘了过去的人吗？还是你觉得我该装作毫不在意……”话至最后，情绪激动，不住喘息，身上也不住颤抖。

　　李昌南见他这样子，猛然想起方子鱼的话，怕他气极攻心，又不知如何劝解，只好紧紧抱住了无忧。

　　两人身体紧贴，无忧的身子依旧是凉的，脸颊却是滚烫，直惊得李昌南心跳也乱了。那无忧先前还挣扎，后来却只是伏在李昌南肩上，慢慢安静下来。两人半响什么也没说。

　　李昌南轻轻叹了口气：“无忧，你只道他对你好，你何曾正眼看过朕呢？朕又何时对一个人如此？朕是用了手段将你困住，开始也着实对你不好，可如今……朕为着你心神不宁，难道就只是原来的恨吗？”

　　无忧没有回答，李昌南将他扶起，见他竟然已经睡着，不由苦笑。心道，你今日闹了一天，终究是累了吧，可朕今天好不容易说出心里话来，你却没有听到呢。

　　将无忧轻放至床上，李昌南走出卧室，又唤来方子鱼，“去看看他，我瞧他像是又病了，额上烫些，再开些药吧，让宫女们熬了，喂进去再让他睡。”

　　那里方子鱼便有些吃惊皇帝的细心，心中感慨这无忧公子手段的厉害，不过短短数月，皇帝的态度竟从欲除之而后快变成了精心呵护。亲眼看到羽儿将药喂了进去，无忧又沉沉入睡，天已经快亮了。

　　李昌南也不睡了，只是斜倚在床边假寐。恍惚睡了一会，听到耳边有鸟儿叽啾之声，天已经亮了，阳光有些刺眼了，李昌南坐了起来，看无忧还睡着，大概是药物的作用，脸上竟是一片祥和。便吩咐人将窗帘放下，悄声离开了。

　　李昌南刚刚离开，便见无忧缓缓睁开双眼，眼里的思索中竟然有了几分真情感动。

　　他昨日是有些情绪失控，尽管有些做戏的成分，可若说在听到那消息时没有感到伤心，他自己也是不信的。可他自己心里未必就没有想过这一天终究要来的，李瑞南并没有对他有过什么承诺，而两人的身份也不可能有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可能，心里的恨意便渐渐消了，只是怪李瑞南竟没有提前向他提起。可转念一想，那又有什么不同？

　　左右思量一番，便消了气，只盘算怎样做才恰如其分？既要让皇帝觉得自己是个真性情，又不能过分，惹得皇帝震怒，以后的事情便难办了。

　　可李昌南对他如此，当真是出乎了他的意料了。无忧终究是睡不着了。

　　那里皇后醒来，不见了皇帝，立刻问起，知道是半夜去了无忧处，不禁心中更恨，只想等个机会给这个不知廉耻的男宠好看。

　　李昌南下了早朝，又来到苦竹居，两人便一起吃早餐。

　　无忧倒是脸色好了些，也不提昨日之事，还夹了李昌南爱吃的菜送到他眼前碟里，自己却只喝一碗粥，毕竟是恹恹的。

　　半响，无忧忽然说了句：“你，昨夜没休息好，一会再睡会吧。”

　　李昌南抬眼看着他，只看得无忧脸上竟有了红晕，想是不好意思了，一歪头，故意冷冷地说：“随便您吧。”

　　李昌南看阳光照耀之下，他的脸熠熠生辉，皮肤几乎透明，嘴唇还有些红肿，不由笑了，“无忧关心朕吗？不如再陪朕躺一会，如何？”

　　那里无忧“腾”的站了起来，“我出去看看池里鲤鱼喂了没有？”快步走了出去。

　　李昌南看他害羞，大笑起来，“你什么时候关心池里的鱼了？”看无忧露出原本性情，心里竟有几分欣慰，这才是真的他吧。却不知，无忧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真性情是什么样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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