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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绩公布日
周一早晨的教室弥漫着一种特殊的紧张气氛。
月考成绩要公布了。
班主任拿着成绩单走进教室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手中的那几张纸上。
有人屏住呼吸,有人小声祈祷,有人故作轻松地转着笔,但眼神里的紧张藏不住。
周乐景安静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手指在课桌下轻轻摩挲着袖口的布料。
他在心里默数:总分689,数学150,语文132,英语140,理综267。
这是他精心计算后的结果,不会出错。
“同学们,安静一下。”班主任站在讲台上,清了清嗓子,“这次月考,我们班整体表现不错,年级前十进了两个。”
教室里响起一阵低低的骚动。
“第一名,程砚,总分701,年级第五。”班主任念出这个名字时,班长程砚只是微微点了点头,脸上没什么表情。
周乐景用余光瞥了程砚一眼。后者坐得很直,侧脸的线条干净利落,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水。
这个人很聪明,也很低调,但周乐景总觉得他看自己的眼神有些复杂。
不是恶意,也不是善意,而是一种……探究。
“第二名,周乐景,总分687,年级第七。”班主任继续念,目光落在他身上,带着明显的赞许,“数学单科年级第一,150分满分。非常优秀。”
教室里响起一阵小小的惊叹声。
周乐景能感觉到四面八方投来的视线:羡慕的,嫉妒的,惊讶的,还有……嘲弄的。
“切,书呆子。”张强的声音从后排传来,不大,但足够清晰。
周乐景没有回头,只是微微低下头,脸上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谦逊的微笑。
这个笑容他对着镜子练习过很多次。
嘴角上扬的弧度要刚好,不能太得意,不能太冷淡,要让人觉得他“虽然考得好但很谦虚”。
“第三名,李薇薇,总分678……”
班主任继续往下念。周乐景安静地听着,偶尔在笔记本上记几笔。
他能感觉到旁边陈屿投来的视线。
那家伙正咧着嘴笑,眼睛亮晶晶的,比自己考得好还高兴。
下课铃响后,陈屿立刻兴奋地凑过来:“乐乐!你太牛逼了!数学满分啊!”
周乐景合上笔记本,语气平静:“你考得怎么样?”
“总分482,年级两百名。”陈屿挠挠头,“不过我数学考了89分!第一次及格!都是你的功劳!”
他的兴奋是真实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杂质,纯粹为朋友的进步感到高兴,也纯粹为自己的进步感到骄傲。
周乐景看着这样的陈屿,心里突然涌起一丝愧疚。
他教陈屿数学,从一开始就是带着算计的。
建立联系,培养依赖,为自己构建保护网。
但陈屿是真的把他当朋友,真心感谢他,真心为他高兴。
“是你自己努力。”周乐景最终说,声音很轻。
“那也得有好老师啊,”陈屿很自然地揽住他的肩膀,“晚上我请你吃饭,庆祝一下!”
这个动作来得突然,周乐景的身体本能地僵了一下,但很快又放松下来。
他已经开始适应陈屿的触碰,只要不带恶意,只要足够自然,他就可以接受。
“不用破费。”他说。
“必须的,”陈屿很坚持,“就这么说定了。”
……
午休时间,周乐景刚吃完饭回到教室,手机震动起来。
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脚步顿了顿。
这个时间点打来,太不寻常了。
父亲通常只在晚上九点以后打电话,而且每次通话不超过三分钟。
他走到走廊尽头的窗边,按下了接听键。
“爸。”
“乐乐。”父亲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背景很安静,“听说你数学考了年级第一?”
周乐景的心脏猛地一跳。
父亲怎么会知道?
成绩才刚公布不到两小时。
“嗯。”他轻声应道。
“保持住,别骄傲。”父亲说,语气听起来……好像和平时不太一样。
少了一些例行公事的冷漠,多了一点几乎察觉不到的温和。
“我知道。”
“我又给你寄了双新球鞋,名牌的。快递应该明天到。”
周乐景的手指微微收紧。
又是球鞋。
上次寄的球鞋,尺码大了一号,他试都没试就直接收进了柜子底层。
现在那双鞋还躺在那里,标签都没拆。
“谢谢爸。”他说,声音依然平静。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钱够吗?”
“够。”
“那行,我挂了。”
通话结束。
周乐景看着手机屏幕上那通两分钟不到的通话记录,突然觉得有些可笑。
父亲特意选在午休时间打来,就为了说这三句话,确认成绩,叮嘱别骄傲,告知寄了球鞋。
没有问“考得难吗”,没有问“累不累”,没有问“有没有好好吃饭”。
就像他的人生只是一张成绩单,而父亲是那个定期查看数据的项目经理。
他收起手机,转身准备回教室,却在走廊拐角处看见了程砚。
班长站在阴影里,手里拿着一本厚厚的物理竞赛题集,眼睛却看着窗外的操场。
阳光从侧面照过来,给他的侧脸镀上一层金边,睫毛在脸颊上投出长长的阴影。
周乐景的脚步顿了顿。
程砚似乎察觉到他的视线,转过头来。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
周乐景率先移开视线,走回教室。
……
快递站的灯还亮着。
周乐景拿着取件码走进去,在堆积如山的包裹里找到了属于自己的那个。
箱子不大,但很有分量。
他抱着箱子走回出租屋,一路上脚步很稳。
开门,开灯,放下书包。
他坐在地板上,用钥匙划开胶带,打开纸箱。
里面是一双崭新的篮球鞋,黑白配色,鞋身上有醒目的品牌logo。
他拿起一只,看了看鞋码——43。
比他平时穿的尺码大了一号。
周乐景盯着那个数字看了很久,然后放下鞋子,拿出手机,对着鞋子拍了一张照片。
光线调好,角度选好,确保鞋子看起来又新又漂亮。
然后他打开微信,点开和父亲的聊天窗口,把照片发过去。
附言:“谢谢爸,很合适。”
发送。
做完这一切,他把鞋子重新装回鞋盒,抱着走向卧室。
打开衣柜最底层的抽屉,那里已经放着不少东西:一件过厚的羽绒服(父亲去年冬天寄的,标签还在),一块老气的手表(初中毕业礼物,他从没戴过),一支用不惯的进口钢笔(说是“奖励”他考上重点高中)……
现在又多了一双尺码不对的球鞋。
周乐景把鞋盒放进去,关上抽屉。
然后他站起身,走到书桌前,翻开数学竞赛题集,开始做题。
台灯的光很亮,把整个书桌照得清清楚楚。
他的影子投在墙壁上,随着写字的动作微微晃动。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
还有窗外偶尔传来的汽车声。
还有心里那片,越来越大的,空洞的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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