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大人今天掉马了吗?

作者:残局破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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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1 章


      大牢在衙门西侧,是个独立的小院。

      青砖高墙,墙上插着碎瓷片,在日头下泛着冷光,黑漆的木门紧闭,门楣上挂着“囹圄”二字,漆已斑驳。

      闻昭没回后堂,径直来了这里。

      牢头是个五十来岁的黑脸汉子,姓赵,在衙门当差二十多年了,见是她,忙迎上来,脸上堆着笑,可那笑里总带着几分牢狱里浸染出的阴郁气。

      “大人怎么到这儿来了?”赵牢头躬身道,声音压得低,“这儿腌臜,气味重,别冲撞了您。”

      “无妨。”闻昭道,目光扫过阴暗的通道。

      两侧是木栅栏隔出的牢房,里头或坐或躺着人,见她来,有的抬头张望,有的缩到角落。

      空气里混着霉味、汗味、尿臊味,还有种难以言说的腥气。

      “方才抓来那人,关在何处?”

      “甲字三号,最里头那间。”赵牢头引着她往里走,靴子踩在潮湿的石板上,发出“嗒、嗒”的声响,“是个卖掺了阿芙蓉烟丝的,人赃并获,郑捕头亲自去逮的,那小子还想跑,挨了两下。”

      走到最里间。

      牢房更窄,木栅栏也更粗些。

      那汉子蹲在墙角,双手抱头,听见脚步声,猛地抬起头,见是官老爷,连滚爬爬地扑到栅栏前,手抓着木栏,指节都白了。

      “大人!青天大老爷!我冤枉啊!”他嘶声喊,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小的就是卖点烟丝,混口饭吃,不知道里头掺了什么啊!您明鉴,明鉴啊!”

      闻昭没说话,静静地看着他。

      这汉子很瘦,锁骨凸出,手腕细得仿佛一折就断,眼窝深陷,眼圈发黑,瞳孔散大,看人时目光飘忽不定。

      嘴角还在不自觉地抽搐,右手的手指无意识地搓着左手虎口,那是长期吸食阿芙蓉常见的小动作。

      “你叫什么名字?”她开口,声音不高,但在寂静的牢里格外清晰。

      “小、小的叫王二狗,城南人士……”

      “烟丝从哪儿来的?”

      “是、是别人给的……”王二狗眼神闪烁,“说让我卖,卖了分钱……小的家里老母病着,等钱抓药,一时糊涂,就、就答应了……”

      “谁给的?”

      “不、不认识……”王二狗低下头,“就、就是个穿绸缎的爷,蒙着脸,看不真切……每回都是夜里,在小庙后头……”

      “城隍庙后头的破屋?”

      王二狗猛地抬头,眼里闪过惊惶:“您、您怎么知道……”

      闻昭盯着他:“最近一次是什么时候?”

      “三、三天前……戌时左右……”

      “他给了你多少?”

      “一、一小包,这么大小……”王二狗比划着,“说卖完了再去找他……”

      闻昭沉默片刻,忽然道:“你卖这烟丝,可曾出过事?”

      王二狗愣住了,眼神乱瞟:“没、没有……”

      “说实话。”闻昭的声音冷下来,在阴湿的牢里像浸了冰,“那人既蒙着脸,便是见不得光,你替他卖这要命的玩意,出了事,他是能替你顶罪,还是能替你挨板子?”

      王二狗打了个哆嗦,脸色更白了。

      “上月廿七,”闻昭缓缓道,每个字都像锤子敲在他心上,“城东粮行的孙掌柜,买了你的烟丝,吸了之后晕过去,送医馆没救过来,这事,你不会不知道吧?”

      “扑通”一声,王二狗瘫坐在地,浑身抖得像风里的叶子:“不、不是我……是他自己吸多了……我、我提醒过他的,说这烟劲大,少抽点……他不听……”

      “死的是什么人,你清楚得很。”闻昭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孙掌柜是粮行东家,家里开着铺子,在沧州也算有头有脸,他死了,衙门能不查?查来查去,最后查到你这儿——你说,是你这卖烟丝的担得起,还是那蒙脸的担得起?”

      王二狗伏在地上,呜呜地哭起来,肩膀一耸一耸的。

      闻昭不再逼问,等他哭了一会儿,才道:“那蒙脸的人,下次何时来找你?”

      “不、不知道……他说卖完了,就在老地方留个记号……他看见了,自会来找我……”

      “什么记号?”

      “就、就在破屋墙根画个圈……”

      闻昭点点头,转身对赵牢头道:“好生看管,别让他出事,饮食按时送,若有异常,立刻来报。”

      “是,大人放心。”赵牢头躬身。

      走出大牢,日头已升到中天。

      阳光有些刺眼,闻昭眯了眯眼,对随行的书吏道:“去查两件事,一,上月廿七,孙掌柜是否去过城隍庙一带,见过什么人,买过什么东西。二,他平日抽不抽烟,抽什么烟,烟杆是什么样式。”

      “是。”

      回到书房,闻昭让厨房送了饭来。

      今日是白米饭,一碟清炒豆苗,一碟酱烧豆腐,还有碗青菜汤。

      菜色简单,但她实在饿了,就着菜吃了满满一碗饭,又喝了半碗汤,这才觉得缓过劲来。

      放下碗,净了手,她坐到书案后。

      两份卷宗摊在面前——周掌柜的,孙掌柜的,她提笔,在纸上写上今日得到的线索。

      片刻后,她停下笔,盯着纸上的字。

      这些线索像散落的珠子,渐渐被一条看不见的线串起,可线的另一端,握着的是什么?

      是谋财?二人身上财物未失。

      是仇杀?孙是粮商,周是布商,并无交集。

      是劫色?更不可能。

      除非……

      她笔尖一顿,在纸上重重写下两个字:

      灭口。

      若是孙、周二人参与了什么见不得光的勾当。

      譬如,这掺了阿芙蓉的烟丝买卖,或是与慈云寺那护身符有关的什么,如今想退出,或是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被人灭口呢?

      那护身符,也许不单是护身符,而是某种凭证,是进入某个圈子的信物,有了它,才能买到那特制的烟丝,或是参与别的什么。

      她正想着,门外传来脚步声,不疾不徐,停在了门前。接着是轻轻的叩门声。

      “进来。”

      门开了,郑文轩走了进来。

      他今日穿了身靛青公服,腰束革带,头发梳得一丝不乱,脸上带着惯常、温和的笑意,手里拿着份文书,走到书案前,双手递上。

      “闻大人,这是上月几桩积案的结案陈词,您过目。”

      闻昭接过,扫了一眼,是几桩偷盗、打架的案子,案情简单,处理得当,她点点头:“有劳郑通判。”

      郑文轩却没走,目光落在她摊在桌上的纸上。

      那上面墨迹未干,“灭口”二字尤其醒目,他笑了笑,在对面椅子上坐下,姿态放松,像是闲谈。

      “大人这是在推演案情?”他笑道,手指在扶手上轻轻敲了敲,“可有什么头绪?”

      闻昭抬眼看他。

      郑文轩的笑容很标准,嘴角上扬的弧度,眼里的神色,都恰到好处,可就是让人觉得隔着一层,她放下笔,缓缓道:“郑通判有何高见?”

      “高见不敢。”郑文轩慢条斯理道,身子微微前倾,“只是觉得,这案子怕是不简单,孙掌柜那桩,王知州在时,查了月余,卷宗摞起来有这么高——”他比了比,“可最后,还是以失足落水结了案,如今又出个周掌柜……大人新官上任,三把火是该烧,可也要看烧的是什么柴,当心引火烧身。”

      闻昭看着他:“郑通判的意思是,不该查?”

      “该查,自然该查。”郑文轩笑容不变,可眼里那点温和淡了些,“食君之禄,担君之忧。大人是沧州的父母官,治下出了命案,岂能不查?只是……”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查案讲证据,讲程序,慈云寺在沧州百年,信众遍及城乡,慧明住持德高望重,便是前任知州、知府大人,见了也要称一声‘大师’。若无真凭实据,贸然动作,打草惊蛇事小,惹来物议,坏了大人官声,那就不值当了。”

      闻昭没说话。

      书房里静下来,只有窗外槐树叶的沙沙声。

      阳光从窗格斜斜照进来,在青砖地上投出整齐的光斑,光斑里尘埃浮动。

      “郑通判似乎对慈云寺颇为熟悉。”她缓缓道。

      郑文轩笑了笑:“在沧州为官,总要知道些地方上的事,慈云寺的香火,占了沧州每年香税的三成。寺里的善款,修桥铺路,赈济孤寡,这些年没少出力。便是衙门里几位大人的家眷,也常去寺中上香祈福,这样的地方,一动,便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背对着闻昭,望着窗外那棵老槐树:“下官说这些,并非要阻大人查案,只是盼大人行事时,多思量几分。有些案子,查得,有些案子,查不得,便是查,也要讲究方法,和风细雨,总好过疾风骤雨。”

      闻昭看着他的背影。

      郑文轩身量颇高,背脊挺直,公服穿得妥帖。

      他说话的语气恳切,字字句句,听着都像在为她着想,可不知为何,她总觉得那话里,还藏着别的什么。

      “郑通判放心,”她缓缓道,每个字都清晰,“本官办案,向来以证据为先,有证据,该查就查;没证据,绝不妄动,至于方法——本官自有分寸。”

      郑文轩转过身,脸上又浮起那温和的笑:“那便好,下官也是为大人着想,毕竟大人年轻,前程远大,莫要为了一两桩案子,折了羽翼。”

      他又说了几句闲话,问了些衙门日常,便拱手告辞。

      走到门口,忽又回头,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对了,听闻大人今日去了慈云寺?可有什么发现?”

      闻昭抬眼,与他对视。

      郑文轩的眼神很平静,带着恰到好处的好奇,像个寻常同僚随口一问。

      “去求了道护身符。”闻昭淡淡道,从怀中取出那个新求的符,放在桌上,“听说灵验,求一道,图个心安。”

      郑文轩的目光在那符上停留了一瞬,笑了:“那便好,愿大人……心想事成。”

      他转身走了,脚步声在廊下渐行渐远,最后消失在庭院那头。

      闻昭坐在椅中,许久未动。书房里很静,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她盯着桌上那个黄纸包,又看了看纸上“灭口”二字,心里那根弦,绷得更紧了。

      这个郑文轩,知道得恐怕比她想象的,要多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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