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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芽
那天之后,许迩对待周清窈更加主动和热烈。
许迩给周清窈买零食,托人放进她的桌上;隔天许迩去上学,发现自己的桌洞塞了一大袋零食,都是自己爱吃的——显然是周清窈买的。
许迩笑得见牙不见眼,小心翼翼地把零食系好,收进书包里层。
前座的同学伸过手来,她立刻把书包往怀里一揽,护得严严实实。
“你也太夸张了吧!”前座气得直摇头。
许迩只是在座位上笑,半点不退让。
有天,许迩和朋友路过楼道,发现周清窈又在班门口做值日。她一眼就注意到周清窈的脸色比平时白了些,和同学讲话时,还下意识地捂住了小腹。
晚自习许迩放学回到家,周清窈脸色苍白、眉头皱起的神态一直停留在她脑海。
她进门后拿起了手机,在周清窈的聊天界面停了停,发信息过去。
【许迩:我今天看见你做值日。你是不是痛经?】
过了会儿,周清窈回复:
【周清窈:是的。过两天就会好了。】
【许迩:你好点了吗?明天我给你带红糖姜茶吧,喝了你会舒服点。】
这次,周清窈过了将近三十分钟才回复:
【周清窈:不用,太麻烦了。】
【许迩:“不麻烦的,我有小锅,很方便的。】
半分钟内,周清窈的信息弹了出来:
【周清窈:好的,谢谢。】
许迩放下书包,揣上手机,把刚打开没多久的房门锁上,出门去了市场。
她在附近的市场买了红糖和生姜,最后想了想,又去超市买了个保温杯——自己现在用的那个已经很旧了,早就不怎么保温了。
隔天,许迩早起背单词时,特意预留了时间熬煮姜茶,灌进提前浸泡除味的新杯子里。
到了学校,许迩去了周清窈所在的楼层,透过教室窗户确认周清窈还没来,便在一个能看到楼梯口的位置,靠着栏杆看书等她。
不知过了多久,她再次抬头时,刚好见周清窈双手扶着书包带子,脸色略疲惫,视线微垂,一步一步从台阶上走上来。
那瞬间,许迩脑海里突然冒出的念头竟是,恨不得上前帮她背书包。
这想法刚冒出来,就把她自己吓了一跳。
压下这念头,前桌前些天调侃她“太夸张了”的话又钻了出来。
许迩在原地懵了一两秒,等周清窈走近,才甩甩头不再去想。
她迎上去,先打了个招呼:“今天你来晚了些。”说着,把捂得严实、温度没散的保温杯递过去。
周清窈盯着杯子,反应比平时慢了半拍。
她慢慢伸出手,指尖碰到杯身的瞬间,动作僵了一瞬,随即才猛地握紧,指节因用力微微泛白。
她抬起头,异常直接地看向许迩,那眼神里空茫茫的,像结了一层薄冰,可冰下却像有火在烧。
她的语气平板,每个字都像是生硬地跌落:“太麻烦了,下次不要了。”
这是周清窈第一次拒绝许迩。
许迩伸出的手还停在半空中,过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收回。
她下意识地想从周清窈眼里确认情绪,却只看到对方眼底像骤然结冰的湖面,底下却有暗流湍急地涌动。
接着,那冰层下的暗流仿佛冲破了什么,许迩见周清窈张了张嘴,像是想和自己说什么,又很快错开了视线没有说。
最后,周清窈看向前方空地,轻轻落下一句“我先进去了”,便不再看许迩,走进了教室。
许迩站在原地,望着她的背影,眼神一片空茫。
她的“读心术”又一次失败了。
许迩不知道周清窈在想什么——是自己让她不开心了吗?她不知道该怎么问。
可前些日子,周清窈还在短信里跟她说:“明天会下雨,记得带伞”“只要你邀请我,我就会去”“和你在一起,我也很开心”……
这些话周清窈从不会当面说,但短信里毫不吝啬的表达,总让许迩雀跃不已。
真正确定周清窈在有意保持冷淡,已是几个星期后的事了。
关系的转折,是无声无息蔓延开的。许迩晚自习后兴冲冲地发了条长长的短信,絮絮叨叨分享了一天的趣事。
那片满怀期待的文字,在沉寂了两天一夜后,等来了一个孤零零的“好的。”
它像一块冰冷的石头,沉在了所有欢快句子的末尾。
那之后,疏远成了看得见的墙。又一次在楼梯拐角迎面遇上,许迩下意识地扬起笑脸。
周清窈的嘴角似乎牵动了一下,像一个未能成功启动的程序,随即凝固。她几乎是立刻挪开了视线,在与许迩擦身而过的瞬间,抛下一句被气流吹散的低语:“我去上课了。”
最后一次所谓的“结伴回家”,只是前后脚隔着些距离各自走着。在那条笔直、灰扑扑的宽阔马路上,路灯将两人的影子拉长又缩短。
在分岔路口,许迩停下脚步,回头说“再见”时,刻意放慢了语调。周清窈只程序化地点了点头,看了她一眼。
那一眼太快,许迩还未辨明里面是歉疚还是催促,周清窈便已攥紧书包带子,脚步未停地向前,走入空旷的街道,身影很快被夜色吞没。
许迩察觉到这种转变,心脏像被人拧着。那股一直提着的气忽然就泄了,空落地坠在胃里,只剩下喉咙口堵着一团硬邦邦的涩意。
许迩跟周清窈赌气,故意不再联系她。可对方也像石沉大海,没再主动找过她。
这种仿佛只有自己在较劲、而对方随时能抽离的姿态,让许迩感到一阵尖锐的伤心。
她盯着对话框空了半天,鼻尖忽然发酸,她忍不住敲下文字:
“是不是我不联系你,你就永远不会主动联系我?”
周清窈的回复没有让她等太久:
【周清窈:我觉得朋友之间没必要频繁联系,我和朋友都是这样的。】
许迩盯着“朋友”两个字,这段时间一直紧锁的眉头终于舒展开些,可心里却泛起一丝涩意。
【许迩:我还以为你不把我当朋友了呢。】
可周清窈没再回复。是自己说错话了吗?
许迩放下手机,吐了口气,走出房门吹风。等她回屋时,手机提示音响了。点开屏幕,周清窈的回复在聊天框最底部:
【周清窈:我感觉我们之间出了些问题,不该是这样的。】
许迩对着这短短两行字,看了很久。她隐约觉得,周清窈说的“问题”很严重,可自己像在做超纲的大题,对方连一点提示都不愿给。她胡乱猜测,却理不出丝毫头绪。
她合上手机,指尖在屏幕上摩挲着,望着贴满旧报纸的墙壁出神。
要发信息追问吗?
曾经牵动她心绪上下的文字,此刻却成了她们之间冰冷的、无法逾越的隔阂。
又过了几天,许迩去楼下老师办公室送作业。进门时,隐约听到右手边的老师在嘱咐关于化学竞赛的事。
她送完作业,见数学老师在批改试卷,便留下来闲聊了几句。
话锋停顿的间隙,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好的,老师,我先回去了。”
许迩立刻朝声音方向看去——原来刚才化学老师嘱咐的人是周清窈。
此刻,周清窈正朝她走来。
许迩确定对方看见自己了:办公室很长,但过道较窄,可周清窈目不斜视,直直地从她身旁经过,渐渐走远。
许迩脸上的笑容僵住,一股冷意从心底升上来。她们以前在办公室见过好几次,每次周清窈都会跟她打招呼。
过了会儿,她僵硬地调整姿势,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跟老师告别的,浑浑噩噩走出了办公室。
许迩在走廊站定,把走廊两端来回看了遍,确认周清窈没有等她。她走到楼梯口,再往前就是周清窈的班级。
心里有两个声音在交战:一个像鞭子般急促——“够了,停止吧!”;另一个却近乎哀求——“为什么呀?我只想知道为什么……”
最终,许迩请班级门口的同学帮她叫周清窈出来。然后,她靠在教室对面的墙壁上,在楼梯口等。
不知等了多久,或许很长,或许很短。许迩看见周清窈慢慢从教室走出来,却没靠近她,反而走到教室斜前方、与她对角的位置,扭过脸盯着墙壁,就那样站着。
这近乎划清界限的举动,让许迩心里一片冰凉,一股拗劲却随之而生,她也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隔了很短的时间,许迩看见周清窈身形晃了晃,像是很为难的样子,慢慢走到她对面的墙壁旁站定。
那天,她们分别靠在楼梯口两侧的墙壁上——许迩的指尖几乎能碰到墙皮上的裂纹,却要抬着眼才能看清周清窈的脸。
她第一次发现,这楼梯间竟然这么宽。
这也是她第一次,在周清窈脸上看到平静与微笑之外的表情。
周清窈撇过头,肩膀微微下垂,像在承受某种无形的重量,只盯着右侧地面,不肯看许迩。
许迩的视线瞬间捕捉到,周清窈的眉尖纠缠地深蹙着,眼眶里蓄满了将溢未溢的水光,眼尾更是有一抹醒目的红色,那洇开的红色连成一片从脸颊烧到脖颈。
平素皙白干净的人,此刻像被人强行涂抹了颜料,显得格外狼狈。
她从前觉得周清窈像株安静的植物,此刻这株植物却像被暴雨摧折,脆弱得不堪一击。
看到对方这般模样,许迩瞬间任何质问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了。
一种巨大的、冰冷的茫然和惶乱笼罩了她。
她从未想过,自己的靠近,竟会给对方造成这种程度的痛苦。
许迩张口,真正问出口的,却是:“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了?”
周清窈没有说话,依旧垂着头不看她,胸口起伏明显。
那因激烈情绪而漫上肌肤的红色,灼得许迩视线都模糊了一瞬。
许迩的眼里几乎要流出一种心碎的怜悯了。
再开口时,她的声音平稳轻柔,还藏着些掩不住的失落:“你进去吧,我以后不会了。”
说完,她不再看周清窈,拔步走向楼梯,又失魂落魄地上楼。
许迩一步步走上楼层,在抵达平台时,她站在楼梯口,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用尽全身力气才能重新呼吸。
眼前是旷远的天空,清寂无云。
一种麻木的钝痛,开始在胸腔里缓慢地弥漫。
“我们的开始是在冬天,我们的结束也是在冬天。”
她恍惚地想,一切都那么不真实。不到四个月。
她感觉自己像一个被掏空的容器,同时又沉重得不断下坠。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短袄,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到,它是那么旧,那么难看。
当天回家,许迩拿出手机,在周清窈的电话页面停留了很久。
指尖悬在屏幕上,微微颤抖,最终按下了删除。
接着,她退出了之前和周清窈一起参加竞赛的QQ群。
最后,她点开和周清窈的短信界面,从最新一条往上划。
许迩花了些时间,把聊天记录从头看到尾。
手指停留在清空的选项时,她无法自控地取消,将她们的聊天记录的一部分,截下了图。
像是失去房子的人,徒劳地在废墟里捡回一些纪念品。
最后,她按下了“清空”键。
屏幕闪烁了一下,归于一片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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