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ternal Summer

　　“你太要强了。”
　　“在这个世界生存，个人能力并不重要，你得学会低头。”
　　“比你更惨的人多着呢，看开点。”
　　“我觉得你没有遇到特别大的事情，糊弄过去不就行了？”
　　“你条件这么好还把自己逼成这样，换作我就不会。”
　　“你想太多了，所以才会不愉快。”
　　“人应该不至于像你想的那样坏吧。”
　　我独自坐在密闭的幽暗空间里，四周是冰冷坚硬的石墙，那些声音不断回响。

　　“那是因为你们不够聪明，没有实力与我达到同等高度，自然无法经历我的过去、理解我的思想。”我冷笑着嘲讽：“ 是我想得多吗？可我的预想无一例外都应验了，明明一切都有迹可循，而你们没有洞察力又不会思考，只会在事后感到愤怒和懊悔的蠢货哪来的自信对我说教？”
　　周围陷入短暂的寂静，但很快又有了窸窸窣窣的声响。
　　“她说话好刻薄。”
　　“情商低得离谱。”
　　“可我这样说是为了她好诶！”
　　“你不能为我们考虑吗？”
　　“对对对，我自私傲慢又无礼。”我索性直接躺在地上，枕着手臂，悠闲地翘着腿，“你们要阿谀奉承同流合污就自己去，别在我这里找骂，我拒绝将人生献给无知、平庸和低俗。”
　　那些声音的主人很不识趣，他们仍在试图向我灌输对我而言毫无用处的恶心思想，但我闭上眼睡着了。

　　突然的下坠让我从梦中醒来，我擦去额头上的汗水，只觉口干舌燥。
　　天还黑着，还好克莉丝汀没被我惊醒。
　　我轻轻地披上外衣去客厅喝了些水，坐在壁炉旁，将画像扔进重新燃起的火焰里。
　　现已形成的思维模式必然与我的经历有关，梦境是潜意识的反映，时常的噩梦与在脑海中闪回的片段与想法都在告诉我，我的过去并不是一段令人愉快的时光。
　　方才睡梦中的情绪激动让我开始胃疼，我想给壶里的水加热，抬起胳膊时突然感到酸痛，但我对此已经习以为常，于是蜷在沙发里等待症状缓解。
　　我觉得自己目前的人生很可笑，但转念一想，比我可笑的大有人在。
　　他们被世俗的条条框框约束，所见是别人想让他们看到的，所思是外界灌输的想法，所做也是被人定义为应该去做的，他们好像不是在生活，而是仅仅存在于世。
　　但即使是这样的悲剧，他们也甘之如饴，或许无知是种幸福，仅被一直以来都愚昧的人所拥有的幸福。

　　从今以后的诺姆街应该是死气沉沉了吧，毕竟阿诺莱德说那些幻境已经没有存在的必要了，那这里就只剩下我、他和克莉丝汀，一时之间我竟然有些伤感。
　　炉火燃烧的噼啵声陪伴我等待天明，直至寂静的黑夜被微弱的晨光驱散，如同玫瑰色轻烟的绚烂朝霞盈满天际，虚假的金色太阳升起，我听见了第一声鸟鸣。

　　上午十点整，悠扬的管弦乐声响起，熙攘的人群从窗边经过，手拿糖果棒的孩童嬉笑着追逐打闹，他们都去往同一个方向。
　　我十分诧异，跑出门找了位路人询问情况，她笑着指了指前方，“今天有一场露天音乐会哦！” ，说完便匆匆向前跑去。
　　我这才发觉诺姆街变了模样，昨晚被积雪覆盖的道路两旁此刻已绿草如茵，树木原本光秃秃的枝丫上也长出了新芽，门前两只胖胖的知更鸟正在枝头歌唱。
　　我被拥挤的人群簇拥着往前走，最终停在了莱洛特公园。
　　公园中央喷泉的中心处的白玉雕像不是捧着珍珠的人鱼，而变成了一只头颅高昂、欲展翅高飞，利爪却被那些盘踞在冰冷底座上的密密麻麻的毒蛇牢牢缠绕的隼。
　　阳光使半透明的白玉显得尤为润泽，在雕像周围留下淡金色的光圈，如梦似幻。
　　在那座雕像背后的浅绿草坪上，是几十位手执大提琴、小号、小提琴、竖琴、单簧管等乐器，面前放着乐谱的乐手，这里没有指挥，他们似乎是在随心演奏，时而慷慨激昂，时而凄美婉转。
　　除了大提琴手演奏的《G弦上的咏叹调》，我对其他乐曲一无所知。
　　但竖琴与小提琴的合奏很吸引人——虽然我不得不承认，那位弹奏竖琴的美丽姑娘对我的吸引力远大于乐曲本身。
　　她穿着与时节不合的白色轻纱长裙，微卷的酒红色长发自然垂落，身材纤瘦，整个人沐浴在金色阳光里，白得近乎透明。她微微颔首，嘴角露出恬淡的笑意，指尖轻轻撩拨着琴弦，空灵而清澈的音色缓缓从琴弦间流淌出来，像是森林与小溪的低语。

　　我有些出神，几乎忽视了周围的一切，直到身侧响起两声咳嗽。
　　我转头看，是阿诺莱德，他今天出奇的没戴面具。
　　“这音乐挺好看的对吧？”他问。
　　“嗯。”我点头之后又反应过来不对，“这姑娘，不是，这音乐很好听。”
　　“我也觉得还不错，克莉丝汀没和你一起来吗？”
　　“它还在睡觉呢，我不想吵醒它，就自己来了。”
　　“今天天气挺好的。”
　　“嗯，好久没见到阳光了。”
　　“吃早饭了吗？”
　　“没有，我不饿。”
　　一段寒暄之后他没再说话，我的目光也重新回到演奏的那群人身上，但那位姑娘已经离开，现在的场上是小号独奏。

　　我有点失望，但没表现出来，偷偷侧目往阿诺莱德那边瞅了一眼，发现他在憋笑。
　　他刚才是故意转移我注意力的，这是一个小小的恶作剧。
　　“还是吃点东西吧。”他递给我一块巧克力饼干，“ 最好别在外面晕倒。”
　　“谢谢。”我接过来，“ 这场演出也是你用亡灵记忆打造的幻象吗？”
　　“这次不是，这是真实存在于人类世界的景象，我把它映射到这里而已。”
　　“厉害啊！可你为什么不直接去人类世界看？你做这一切需要消耗魔力的吧，力量的来源是什么呢？”
　　“因为我觉得不能完全割裂你和人类世界的联系，所以诺姆街的幻象会继续存在一段时间，也会比以前更真实，至于我的力量来源——”
　　他没继续说，我盯着他，表示很好奇。
　　“是人的愤怒和恐惧。”
　　“哇，那你可得多去人类世界转转，一定收获颇丰！”
　　我一边兴奋地说着，一边想着自己要是有这样的能力就好了。

　　单簧管低沉浑厚的音色突然响起，我大为震惊，那是一首忧伤凄美的熟悉曲调，中间插入的风笛声在唤醒我沉睡已久的记忆。
　　我试图跟着曲子哼唱，闭上眼看见被紫色霞光笼罩的高山，粼粼湖水在山麓与如瀑云海的环抱中沉睡，又见明月在黄昏中升起，湖岸的苔藓与灌木在高原的冷冽空气中伴随日升月落，见证无数人追寻自由的脚步和那些支离破碎的梦。
　　“听起来像是一首民谣。”我自言自语。
　　“不无可能。”阿诺莱德回应。
　　音乐会结束之后，他跟我一起往回走，我问他：“ 阿诺莱德先生，你把美人鱼换成了被毒蛇缠着的隼？”
　　“当然，除了我还能有谁？”
　　“这两者里，隼应该才是捕食者吧？”
　　“原来你是这个意思啊。”他笑了，“ 普遍而言确实如此，但如果那只隼没有意识到自己是捕食者呢？又或者是它知道，但选择了隐藏自己的锋芒来扮演另一个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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