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骨剔 坠凡尘 半片琉璃弑杀神

　　巡天舟内部比云十三想象的更接近“生物”。

　　金属廊道的内壁覆盖着脉动的肉质薄膜，表面渗出粘稠的透明液体。空气中弥漫着防腐剂与腐烂花果混合的甜腻气味。应急灯光是病态的暗红色，每隔三息明灭一次，如同这艘巨舰正在呼吸。

　　——或者说，正在被“寄生”。

　　云十三眉心墟之左眼灼热，视野中，无数黑色的“寄生丝线”从舰体深处蔓延而出，缠绕着每一根管线、每一个符阵节点。丝线的源头，就在前方三百丈处的“封印舱”。

　　掠食者触须，正在将整艘巡天舟改造成它临时的“躯壳”。

　　“警告！未授权生命体闯入！”机械的警报声在廊道回荡。

　　但没有任何守卫出现——所有人，包括那些仙兵，此刻都集中在舰桥和动力舱，试图控制失控的触须。这让云十三得以长驱直入。

　　他左眼扫视，轻易看穿了前方三道合金闸门的结构薄弱点。万象之气凝于指尖，三次轻点，闸门如朽木般无声碎裂。

　　第三道闸门后，是封印舱。

　　那是一个直径五十丈的球形空间。中央悬浮着一截三丈长的黑色触须，表面布满吸盘状的开口，每个开口都在缓慢开合，喷吐着漆黑的雾气。雾气触及舱壁，金属便被腐蚀、同化，转化为更多的肉质组织。

　　触须周围，原本有七重封印法阵，此刻已破碎五重。仅剩的两重也在剧烈闪烁，眼看就要崩溃。

　　而在触须正下方，跪着一个人。

　　是那名一直沉默、甲胄符文最古老的第三名仙将。他背对入口，双手按在地面，正以自身灵力勉强维持最后两重封印。但黑色雾气已经顺着他的手臂向上蔓延，所过之处，甲胄锈蚀，皮肤浮现出黑色的血管状纹路。

　　“坚持住……再坚持一会儿……”他喃喃自语，声音嘶哑，“不能让它出去……不能让它找到菱儿……”

　　菱儿？

　　云十三脚步一顿。

　　就在这时，触须猛地一挣！第六重封印炸裂！

　　黑色雾气如潮水爆发，瞬间充满半个舱室。第三仙将被冲击波掀飞，重重撞在舱壁上，面具碎裂脱落。

　　看清他面容的刹那，云十三瞳孔骤缩。

　　那是一张与青菱有五分相似的脸。虽然多了风霜与伤痕，虽然左半边脸已被黑气侵蚀得狰狞可怖，但那双眼睛——那双遗传给青菱的、眼尾微垂的温柔眼睛——云十三不会认错。

　　在青菱偶尔讲述的模糊童年记忆里，有一个总在深夜轻轻拍她入睡的身影，就有着这样的眼睛。

　　“你是……”云十三声音干涩。

　　第三仙将——不，现在该叫他本名了——青岩艰难地抬起头，看向云十三，嘴角扯出一个苦涩的笑：“你就是……菱儿一直跟着的那个人？她……还好吗？”

　　话音未落，触须发动了真正的攻击。

　　它不是用蛮力冲撞，而是释放出了一段“信息”。

　　那是一种直接作用于灵魂的、无法用语言描述的“存在展示”：无数个世界被嚼碎、吞噬的画面；亿万生灵在混沌中溶解时的哀嚎；掠食者族群在维度夹缝中永恒的饥饿与游荡……

　　以及，一个清晰的“呼唤”：

　　“母亲……我们饿了……让我们……回家……”

　　这呼唤的目标，不是云十三，也不是青岩，而是云十三眉心那颗墟之左眼——那是“母亲”的一部分。

　　左眼骤然剧痛！暗金色的瞳孔不受控制地扩张，开始反向抽取云十三的灵力，想要回应那个呼唤！

　　“不……可……以……”云十三咬牙，右手死死按住左眼。万象之气与仙格核心全力运转，对抗着左眼的本能。

　　但触须抓住了这个机会。

　　它放弃了突破最后一道封印，而是将全部力量凝聚成一根细如发丝的黑色尖刺，闪电般射向青岩的心脏！

　　它要杀死这个一直在阻碍它的人，夺取他的身体作为临时容器，再通过墟之左眼打开稳定的“归家通道”！

　　青岩已经没有力气躲闪。他闭上眼睛，喃喃道：“菱儿……对不起……爹这次……真的撑不住了……”

　　千钧一发。

　　云十三松开了按住左眼的右手。

　　他做出了一个疯狂的决定：不再对抗左眼的本能，反而主动放开限制，让左眼短暂地“回应”触须的呼唤。

　　墟之左眼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

　　暗金色的光束射出，不是攻击，而是“连接”。光束精准命中那根黑色尖刺，在尖刺触及青岩心脏前的刹那，将其“凝固”在半空。

　　然后，光束顺着尖刺反向蔓延，缠上了触须本体。

　　“来吧……”云十三嘴角溢血，左眼传来的反噬几乎要撕裂他的识海，“不是想回家吗？我带你……去见你‘母亲’！”

　　他不再抵抗，任由左眼的力量带着他——连同被光束缠住的触须——进行了一次短距离的“空间跳跃”。

　　目标：裂口深处的墟之核心碎片。

　　节点内部，七芒星阵的光芒已稳定。

　　青菱与六灵胎悬浮在阵眼中心，身体逐渐透明化，与地脉的金色丝线交织融合。他们正在成为苍梧山新的“灵枢节点”，一个能温和引导墟之修复本能的“调节器”。

　　但就在融合即将完成的最后一刻，青菱接收到了来自地脉深处的、墟残留的“完整记忆”。

　　她“看见”了那个残酷的真相：

　　世界胚胎们确实残缺了，但残缺的部分并非被掠食者“吃掉”，而是被掠食者“污染”了。那些被裂口吸入的山河生灵，之所以被分解重组，不是因为要填补空缺，而是因为它们本身就携带了微量的掠食者污染。

　　墟的修复，本质上是“清洗”——将污染从世界结构中剥离、集中、然后……

　　需要一个“胃”。

　　一个能永久容纳这些污染、防止它们重新扩散的“封闭消化系统”。

　　而最合适的“胃”，就是墟自身残留的核心碎片，加上一个能承载它、操控它的“意识”。

　　换句话说，修复世界的代价，是必须有一个人自愿与墟之核心永久融合，成为“世界之胃”，从此生活在裂口深处，永无止境地消化那些被剥离的污染。这个过程不会有终结之日，因为掠食者的污染如同附骨之疽，只要世界还存在与外界的交互，就会有新的污染渗入。

　　那个人的意识将在千万年的消化中逐渐磨损，最终可能连自己是谁都忘记，只剩下“消化”的本能。

　　“这……就是完整的代价？”青菱脸色苍白。

　　墟的残余意志在她意识中低语：“是。吾早已破碎，无力承担。需要一个……完整的、清醒的、自愿的‘你’。”

　　“为什么是我？”

　　“因为你是吾之血脉后裔，你的身体能最大程度接纳吾之核心。也因为……”墟的声音带着深沉的悲伤，“你是那些自愿成为桥梁的孩子们中，唯一拥有完整‘人性之爱’的一个。只有爱，才能抵抗消化过程中的虚无侵蚀，让你保持自我。”

　　青菱沉默了。

　　她看向身边的六灵胎。东方青等人虽然自愿，但他们是被制造出来的“容器”，情感与人性本就稀薄。而她不同——她记得山村的炊烟，记得云十三手心粗糙的触感，记得骨片碎裂时母亲声音中的不舍。

　　她有太多放不下的“爱”。

　　但正因为有爱，她才更无法坐视这个世界继续带着污染苟延残喘。

　　“如果我拒绝呢？”她轻声问。

　　“裂口将继续以粗糙的方式清洗，效率低下，且会误伤无数无辜。掠食者的污染会缓慢扩散，千年后，此界将彻底腐化，沦为它们新的巢穴。”墟的声音平静，却字字诛心，“而你的朋友们……那个拥有吾之左眼的少年，他将不得不持续对抗左眼的反噬，直到被同化。那些灵胎，将永远困在桥梁状态，既非人，非神，只是工具。”

　　青菱闭上眼睛。

　　泪水无声滑落。

　　就在这时，节点空间突然剧烈扭曲！

　　一道暗金色的光门在七芒星阵旁撕裂开来，云十三踉跄跌出。他浑身是血，左眼不断渗出暗金色的液体，右手还拖着一截疯狂扭动的黑色触须！

　　“青菱……快……封印它！”云十三嘶吼，“我用左眼把它从巡天舟带过来了……但它正在试图反向污染墟之核心！”

　　话音刚落，触须爆发出尖锐的嘶鸣！

　　那嘶鸣不是声音，而是直接作用于灵魂的“污染冲击”。七芒星阵剧烈震荡，六灵胎同时喷血，融合进程被强行打断！

　　更糟的是，嘶鸣引动了裂口深处墟之核心的“饥饿本能”。原本温和的金色丝线突然狂暴，如无数触手般缠向触须——墟的残念本能地想要“消化”这个掠食者碎片！

　　但触须不是普通的污染。它是掠食者本体的延伸，蕴含着更高维度的侵蚀法则。金色丝线触及它的瞬间，反而被反向污染、变黑、脱落！

　　裂口开始失控扩大！

　　“不行……这样下去……核心会被污染……”云十三单膝跪地，左眼几乎要炸裂。他能感觉到，墟之核心正在本能地“呼唤”更多力量来对抗触须——而最直接的力量来源，就是与它血脉相连的青菱。

　　青菱也感觉到了。一股庞大而温柔的吸力，正从裂口深处传来，邀请她下沉、融合、共同对抗外敌。

　　如果她现在选择成为“世界之胃”，就能立刻获得墟之核心的全部权柄，轻松镇压触须。

　　代价是，永远。

　　“菱儿……不要……”

　　一个虚弱的声音从光门内传来。

　　青岩拖着被黑气侵蚀的半边身体，艰难地爬了出来。他看向青菱，眼中满是泪水与哀求：“爹当年……就是不想你承担这个……才把你送走……不要选这条路……求你……”

　　青菱怔住了。

　　爹？

　　这个满脸伤痕、半身腐朽的男人，就是她记忆中那个温柔拍她入睡的父亲？

　　“你还活着……”她声音颤抖。

　　“活着……但和死了没区别……”青岩惨笑，“当年实验暴动，我侥幸逃生，却身中掠食者污染。为了不伤害你，我把你托付给守山人，自己潜入镇岳司……想从内部找到解决办法……但我失败了……”

　　他剧烈咳嗽，咳出黑色的血块：“这污染……无药可解……我只能用修为勉强压制……但现在……压不住了……”

　　他看向那截触须，眼中闪过决绝：“所以……让爹来。爹已经是半个死人，不怕再死一次。用我的身体……作为‘胃’的基底……你只需要分出一部分意识操控就行……这样……你还能保留大部分自我……”

　　“不行！”云十三和青菱同时脱口而出。

　　但青岩已经动了。

　　他用尽最后的力量，扑向那截触须！

　　不是攻击，而是“拥抱”。

　　他以自己的身体为牢笼，强行将触须压入胸腔！黑色触须疯狂挣扎，刺穿他的胸膛、脊背，鲜血与黑雾喷涌。但青岩死死抱住，口中念诵起一段古老而扭曲的咒文——

　　那是三百年前，那些修士研究出的、以自身为祭品暂时容纳污染的“禁术·身狱”。

　　“以吾身为牢……以吾魂为锁……封汝于此……直至……吾身成灰……”青岩的声音越来越弱，身体开始炭化、崩解。

　　但触须的挣扎也随之减弱。它被暂时封印在了这具即将消亡的躯体内。

　　“爹——！！！”青菱崩溃尖叫，想要冲过去。

　　却被云十三死死拉住：“别过去！污染会扩散！”

　　青岩最后看了女儿一眼，嘴角扯出一个艰难的笑：“菱儿……好好……活……”

　　他的身体彻底化为焦黑的雕像，怀抱着那截静止的触须，如一座诡异的墓碑。

　　裂口的暴动，因触须被暂时封印而平息。

　　但所有人都知道，这只是暂时的。青岩的“身狱”最多维持三天。三天后，触须将破封而出，且因吸收了青岩的灵力与生命力，变得更强。

　　而墟之核心的“饥饿本能”已被彻底唤醒。它不会再温和等待，它会开始主动“索取”融合者。

　　三天。

　　他们只有三天时间，做出最终的选择。

　　是让青菱成为“世界之胃”，永久沉入裂口？

　　还是寻找其他方法——比如，集齐九片琉璃盏，或许能构建一个不需要生命献祭的“自动化消化系统”？

　　又或者……更疯狂地，主动打开通往掠食者维度的通道，在它们的巢穴中寻找彻底清除污染的方法？

　　云十三擦去嘴角的血，看向青菱，看向六名虚弱的灵胎，看向那座焦黑的父亲雕像，最后看向裂口深处。

　　他的左眼还在灼痛，但视野中，出现了新的东西——

　　九条微弱的、分散在世界各处的琉璃共鸣轨迹。

　　其中三条，指向仙界最高处的“三十三重天”。

　　“我们需要更多的碎片。”他嘶哑开口，“也需要……更多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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