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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契纸
林绥宁捏紧衣袖末端,垂下头,似是悲伤欲落泪:“确实,我不该同你说这么多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以为你不会将自身之事说与不熟稔之人,绝无不愿听你诉说之意。”谢宜暄说话有些慌乱,眼眸直勾勾地看着她,唇角不自觉弯起,“其实,你愿与我说这些,我惊讶,却也……”
话未说完,便被一阵突如其来的笑声打断。林绥宁的眼弯成一条缝,笑意尽数溢出:“谢宜暄,你可真好骗。”
谢宜暄蓦然沉下脸,但那笑声却久久不散,反而更为清脆。
“闭嘴。”他厉声道,随即拾起地上的枯枝,闷声不响地在地上勾画。
林绥宁发觉自己似是惹恼他,轻咳一声,摆正神色:“我并非嘲笑你,只是……”
她的话语卡在一半,总不可能真将“平白无故想作弄你”道出口,怕是更会惹得这位侯府世子嗔目切齿。
“那个……对不起。”别无他法,林绥宁只得老老实实地道歉。
“不原谅。”谢宜暄道。
潮湿的泥沙土中多了个鬼形怪状的图案,眼眸极大,身子却是小的,肢体还有些扭曲。
总之,似猫非猫,似犬非犬。
“敢问。”林绥宁方凑近便对上谢宜暄回首的目光,她顿了下,试探着问,“此为何物?”
谢宜暄沉默半晌,才淡淡吐出一个字:“你。”
“你说笑呢,我长成这样?人非人,犬非犬?”林绥宁一下蹿起,指着那个“自己”,“你莫不是患了眼疾,上回给陈玺的赵大夫医术精湛,你定要去寻他好生瞧瞧。”
林绥宁跃跃欲试:“若想要立竿见影,我也能替你医治一番。”
谢宜暄撇开她伸过来的手,轻嗤道:“就你?那我可要英年早逝了。”
“不至于,也就少双眼罢了。”林绥宁恬不为意地耸耸肩。
谢宜暄看着图画,略微皱眉:“这是鸟,不像?“
林绥宁怔了片刻:“像……吗?”
谢宜暄将枯枝抛下,迈步时却被拽住衣袂。他睨了一眼:“放手。”
林绥宁笑道:“世子殿下,有件事需请您帮扶。”
“不帮。”
“眼下林玉川未消气,若我现在便回将军府,怕是免不了一顿痛骂。”林绥宁佯作楚楚可怜之态,“可宿在客栈亦会被他逮回去,所以我能否在侯府借住宿一阵?”
谢宜暄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子宿在别的男子家中,你觉着合适吗?”
“可怜我父母早逝,兄长暴戾,友人寥寥,情谊浅薄,偌大的南安城中竟未有我的一席容身之所。”林绥宁以袖掩面,作势抹泪,“那便只能放任我路宿于北风凄恻,横死于街巷霜雪。”
“现下是春日,冻不死,更无霜雪。”谢宜暄将衣摆拂开,毫不留情地提步而去。
林绥宁枕臂而卧,无奈地撇撇嘴:“那便只能另寻他处了。”
闻言,他回眸:“起来,跟上。”
林绥宁立即翻身而起:“多谢世子殿下。”
谢宜暄将府门推开,林绥宁紧跟着他的步伐。
几个正在谈笑打闹的小厮看见林绥宁微微一愣,随即转向谢宜暄作揖:“世子殿下。”
谢宜暄点头,算是回应。
林绥宁看着池塘里的游鱼,庭院中的挺拔的松树,以及风拂过而微微晃动的花苞。恍惚间,竟生出几分熟悉之感,好像在很久之前的某年某月,她也如今日这般走进过这座府邸。
不过,这种感觉一掠而散,像是错觉。
“上房为平承侯居住,不过他前几日出了城,一时半会儿不会归来。”谢宜暄一边走着,一边道,“东厢房归我住,剩下的,你随意。”
“那便这个吧。”林绥宁随手指下左边的厢房,便走了进去。
“还有,未经我的许可,不得进入我的房舍。”谢宜暄一回头,便未见着人影。
他走进房内,发现那人正在东瞧西看,警示般喊了声:“林绥宁。”
“听着呢,听着呢。”林绥宁漫不经心地应道,“不就是不许进入你的房屋吗,我懂,每个人都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她极为了然地露出一抹笑,象征性地拍拍他的肩头。
“你想什么呢。”谢宜暄面色一冷,欲抬手去敲她的额头却止在了半空,有些讪讪地收回。
林绥宁倒是未有觉察,问道:“这间房有人居住吗?”
“没有。”
“那为何燃着熏香?”
“散味。”
“你还挺讲究。”林绥宁不经意道,“你也喜欢月麟香?”
谢宜暄步子略微一顿,应道:“嗯。”
林绥宁笑道:“从这点上看,我们还算是志趣相投。”
谢宜暄未应,只道:“若有何需要的,吩咐婢女便是。”
撂下这句话,他便快步离去,一点没给她继续说话的机会。
“冷漠无情。”林绥宁低声埋怨了句。
她安顿好后,在床上躺了没多久,便闲不住,在侯府晃悠着,觉着无趣,便叩响了谢宜暄的房门。
良久,谢宜暄都未应一声。
林绥宁心觉不解,分明烛灯还亮着,难不成睡着了?
她轻手轻脚地推开一条缝隙,瞥见谢宜暄正在垂头看着几张纸。
“出去。”
林绥宁挤身进来,反手将门关住,惊道:“原来这是谢世子的房舍,我还以为侯府进了窃贼,特地来看看。”
谢宜暄瞪了她一眼,却未拆穿:“我是不是还应当感谢你?”
“我这人一向淡泊名利……”
一个飞来的玉瓶阻断了她的话语,幸而她眼明手捷地接住,才未被砸到。
谢宜暄唇角微弯:“反应挺快。”
林绥宁将其拧开,嗅到一种清淡又略带苦涩的药草味:“药膏?”
谢宜暄未说话,算是默认。
林绥宁沾了点在指腹上,向脖颈抹去,清凉之感弥散掉久久不消的痛楚。
“话说,你找到陈玺了吗?”
谢宜暄摇头:“将那条街翻了个底朝天也未看见人影。”
“不过,我已告知了杨大人,只要有经过必定会留下痕迹,追拿凶犯这一块刑部还是在行的。”谢宜暄神色凝重地端详着手中的纸卷。
林绥宁凑近,瞥了眼,问道:“这不是在陈府书阁发现的文契吗?你怎的带出来了?”
“总觉着诡异。”
林绥宁抽出一张文契,凝神道:“的确。如此多银两可不是一般人拿得出手的。”
谢宜暄道:“岑豫也算不得一般人。”
他低头,看着那几个字迹:“我总觉着上面的买卖物品,并不是表面上的意义。”
“你是觉得他们买卖的是别的物什,所谓的布匹胭脂只是遮掩?”林绥宁将文契举起,任由烛光渗透纸张。
“一个兵部尚书,一个户部侍郎。”林绥宁将一张文契置于左侧桌案,一张置于右侧,“拿布匹胭脂做交易,倒是有趣。”
谢宜暄百思不得其解,道:“他们之间有何可交易的?”
“兵部。“林绥宁低声念着,蓦地心跳“咚”地漏了一拍,眼瞳不由放大,一个看似荒谬的结论呼之欲出。
她双手撑在桌案上,落下一道阴影,遮住照在谢宜暄身上的烛光,目光炯炯如火:“假使,我是说假使,他们买卖的是军火呢?”
谢宜暄心间一震,仿佛有些东西在坍塌,背后藏匿的阴暗将要显露个清明。
“陈见山就任兵部要职,接触兵器的机会定当不少,若是他私藏军火再使些小伎俩掩人耳目,未必会被他人察觉。”林绥宁沉思着来回踱步。
谢宜暄接道:“然后,他再将军火转手卖与岑豫,他得到了一笔重金,而岑豫得到军火……”
林绥宁一拍手掌:“两全其美。”
“照如此,那便说得通了。”她顺势在谢宜暄的身侧坐下,斟了杯茶,“岑豫被抓,陈见山心忧他会将买卖之事吐露出来,便干脆派陈玺杀人灭口。”
谢宜暄静静地望着倾倒而出的茶水,一言不发。
“怎么了?”林绥宁摩挲着杯沿看去。
“我推测军火在韩贯言手中,也就是说韩贯言与岑豫极可能是合谋。”
“你为何笃定是他?”林绥宁虽有疑惑,但回想起韩贯言凶神恶煞的模样,继而道,“虽然他看起来的确不像什么好东西。”
“只会是他。”谢宜暄语气重了几分。
林绥宁徐徐抿了口茶,忆起夜探太尉府之事,若有所思道:“我之前听到韩太尉与下属说‘东西不见了’。”
“对,没错,这便是我担心的。”谢宜暄向她投去赞许的目光,“若那个所谓的‘东西’是军火,那么……”
房舍瞬时静下来,连同摇曳着的火光。
林绥宁出声打破了这份难挨的沉寂:“还有藏在暗处之人,坐收渔翁之利,盗走了军火。”
他们对望一眼,心照不宣地站起身。
林绥宁揉了揉手腕,一副蓄势待发的模样:“先不管那个暗处之人是谁,就说说现在是应当抓陈玺,还是陈见山?”
谢宜暄笑了下道:“我倒想将陈府连根拔起。”
林绥宁伸出手:“那我便帮人帮到底咯。”
“行。”谢宜暄应声也将手伸去,二人掌心相撞。
“啪——”
一个巴掌猝然落在陈岱的脸上,一片灼烧的痛感,他捂着脸转头,尽是不可置信,放声质问:“你凭什么不许我去寻兄长?难道他就活该成为你所谓大业的牺牲品吗?”
陈见山高高举起右手,但那巴掌却只是顿在了半空,微微颤抖。
陈岱不甘示弱的与他对视,汹涌的怒火在这一刹那点燃。
一个杯盏被陈见山砸落在地,粉碎个彻底。
“他不仅仅是我的儿子,他更是你、是我、是整个陈家唯一的筹码!”
“于你而言,他是牺牲品也好,是筹码也罢。”陈岱低垂着头,指尖攥到泛白,“但他于我而言,只会是我的兄长。”
是纵使所有人抛弃,他亦要牢牢握在手中的唯一的光与热。
“陈岱。”陈见山语重心长道,“陈玺正在与另一个人博弈,只有那个人才能在暗涌中保住陈府。为此,你的兄长愿意赌上他自己的命。”
陈见山轻轻拍了拍陈岱的肩膀,叹息道:“若是陈玺失败了,你便是陈府最后的希望。”
陈岱苦笑了下:“说到底,你就是不将兄长的命当成是命,从始至终,你在乎的不是我们,不是陈府,是你自己。只有你的地位与权势才是至高无上。”
“陈岱!”陈见山吼道,方抑制住的怒气又要喷涌而出。
“没事,没有你,我也其他办法找到他。”陈岱的拳头握得愈发紧,他转过身直面门外的黑夜,“我要将他安然无恙地带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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