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澄

　　颜苡澄一扭头，一个小男孩正站在那，戒备的看着她。她赶忙一把把他拉了进来，竖起一根食指放在嘴边，叫他小点声。

　　小男孩看着她点点头，压低声音问道：“你是谁，你怎么在这！”

　　颜苡澄说：“我爸爸让我躲在这的。”

　　小男孩又惊讶地看了她几秒，又点点头：“你爸爸也让你躲在这吗？”

　　“是啊，他说这个……树，能挡住我。”

　　小男孩对她少了点戒备感，从包里掏出了一张白纸，垫在地上，挨着她坐了下来。

　　小男孩长得白白净净的，鼻梁很挺，长睫毛，双眼皮，一眨眼忽闪忽闪的，理得干净整齐的头发，校服也干干净净的，系着红领巾，手里还拿着一个纸卷。

　　颜苡澄问：“这是什么呀？”

　　“这是我的奖状。”

　　奖状这个词，她只听过，没拥有过，唯一得过的一张奖状还是六一儿童节，他们班级得了个表演一等奖，那是一张很大的奖状，她只看了一眼，就被老师拿走贴在了教室的墙上。

　　“我可以摸一摸吗？”

　　“可以。”

　　小男孩很大方的把奖状拿给她，是一张三好学生的奖状。

　　“宁，远，zhi……”

　　小男孩纠正道：“忱。chi，en，chén。”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个字，你真厉害，宁远忱。”颜苡澄把奖状按接过来的样子卷好，好好还给了宁远忱。

　　“那你叫……”

　　——“咚”！

　　一声巨响，打断了二人的对话。

　　宁远忱浑身一颤，眼睛多了几分惊恐，侧身往身后看了看，默默捂住了耳朵。

　　这个小区只有一栋居民楼，是附近厂子自己盖的家属院，属于爷爷辈的留下的房子，第二代都外出务工，极少数子承父业，多数还是退休老职工住在这。

　　这株植物离居民楼不算近，背靠围墙墙角，很不起眼，夏天还有蚊虫，很少有人会想到这后面还蹲着俩孩子。

　　打砸声，脏话声，由远及近，但听不清具体内容是什么。

　　颜苡澄浑身冒冷汗，小腿直发木，她看着宁远忱没了血色的脸，强装镇定道：

　　“你怎么了，有人打架吗？”

　　宁远忱紧紧捂着耳朵，摇了摇头。

　　“你去里面。”

　　颜苡澄扯了扯他的衣服，跟他换了个位置，把自己的帽子摘下来，扣在了他的头上。

　　刚才说到奖状还两眼闪光的小男孩，现在捂着耳朵蜷缩在墙角，捂着耳朵紧闭双眼，像一只受惊的猫。

　　颜苡澄皱着眉，攥着衣袖的手都出汗了，还是侧过身把他挡了个严实。

　　这株植物离居民楼不算近，但还是能听到远处传来的，听着很大的声音。颜苡澄后来才知道，那是在暴力催债，拿石头砸玻璃，骂脏话。

　　宁远忱害怕那声音，用力捂着耳朵，紧闭着眼睛。颜苡澄让他去里面，蹲着把他挡在围墙和那株植物之间，摘下帽子，扣在了他的头上。

　　声终于过去的时候，他抬头看到她糟乱的头发也是一惊，然后把帽子还给了她。

　　“谢谢你…小哥哥。”

　　他们那会年纪还小，没变声的小孩通过头发长短判断男女。颜苡澄眼睛大大的，头发长得不算慢，但还不算女孩的长度。她无奈的摸摸头发，笑着说了不客气。

　　二人慢慢理顺了呼吸，身上的汗还没干，颜策开始粗着嗓子找她了。

　　“苗儿？苗儿！”

　　“我得走了，那个声音应该不会再有了，你别害怕了。”

　　颜苡澄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从那株植物后面冒了出来，颜策正站在不远处，身边已经没有那帮长得吓人的叔叔了。

　　“蚊子多吗？”

　　颜苡澄摇摇头，紧紧拉住了颜策的手，走了几步转到他身前，长着手往他身上贴。

　　“多大姑娘了，还让爸爸抱？”颜策嘴上说着，手已经撑着颜苡澄的腋下把她抱了起来。

　　颜苡澄搂紧了爸爸的脖子，声音闷闷的：“刚才好像有人打架了，吓死我了……”

　　“那不是打架。”

　　“你怎么知道啊……”

　　颜策没解释，托着她往上兜了一下。

　　“苗儿，你想不想去姥姥那儿？”

　　“我不，我要跟你在一块……”

　　“上学的时候在那，放假了接你回来，每周末都接，好不好？”颜策轻声问着。

　　颜苡澄贴着颜策脖子摇摇头，紧了紧搂着他的手。

　　傍晚天气好像没那么热了，回家的路上，夜风习习，树影在路灯下，被清风吹的来回摆动着，很凉爽。

　　颜策抱着她一路走了回去。颜苡澄的脚随和爸爸迈步的节奏一颠一颠的，脸贴在爸爸的肩上，看着晚风吹过树梢。心中的恐惧慢慢退散着，这一路，踏实又安心。

　　王姨已经做好饭了，小孙子在门口等着，喊他俩进去。

　　王姨从厨房探出头来，手往围裙上蹭着水：“你妈那我送过了，去洗手去。”

　　吃过饭，王姨又把颜策叫了出去。

　　“今天我孙子他们学校期末成绩下来了，我去开家长会，他们班主任说，这次期末是全市排名的，二年级考出个市状元来。”

　　“这么厉害呢？”颜策眼睛都瞪大了。

　　“你不是打算着给小苗儿换个地方吗，要不我打听打听。反正也是再读一年三年级，在哪读不是读啊，干脆转到他们班去得了，运气好没准能做个同桌呢。”王姨拿蒲扇拍了拍小腿上的蚊子：“听说那小孩踏实爱学的，也是个苦孩子出身，班主任没事老带身边。”

　　“这小孩儿争气，家里也省不少心。咱小苗也挺聪明的，换个环境，说不定成绩就真上去了呢。”

　　颜策也用手扇了扇面前的蚊子，吐出一口烟：“今天也跟小苗提了去姥姥家的事，她死活不去。”

　　“不去就待着吧，我多看着点。你这些年，年节的也没断了送礼，不都给你扔出来了，一次没收吗，也没提过见见这外孙女。”

　　“我想办法吧，费心了王姨。”

　　后来颜苡澄又跟着颜策去工作了几次，每次都能在那个植物后面看到那个宁远忱，几乎都是前后脚到。颜苡澄每次都让他蹲里面，自己蹲外面。两人见面次数多了，说的话也多了。

　　宁远忱手里经常拿着作业，放在腿上写，还是会被远处传来的声音吓到，但缓一会之后，写题的速度更快了。

　　“你在腿上写字都能写那么好……”颜苡澄看着他整齐地字迹感叹道。

　　宁远忱低着头回答，阴影打在他脸上，颜苡澄看不清他的表情：“我习惯了……”

　　她也不吵宁远忱，自己玩自己的，安安静静的和作业排队。等他写完了，两人会小声地玩一会，有时候他还没写完，爸爸就来喊她了。

　　爸爸正在和邻居奶奶商量着要给她转学，颜苡澄反而落得清闲，她这个暑假都不用写作业了。

　　这天难得他写完的早，两人开始比赛在那株植物上找出一片最大的叶子，颜苡澄扒拉着叶子，忽然发现了一个小小的黄色的花苞。

　　“你看，这是不是一个花骨朵呀？”她拍了拍宁远忱的肩膀。

　　“好像是，这也有一个。”宁远忱也发现了一个。

　　过了几天，花骨朵开花了，一朵朵黄色的小花，簇拥在一起，被周围的大叶子包围着。几天后花骨朵开出了小小的，淡黄色的小花，一簇一簇的，很好看。

　　颜苡澄摸了摸，好奇的问道：“我见过的花都是花比叶子大，这是什么花，为什么叶子比花大。”

　　“可能品种比较少见吧，回去我从书上查一下。”

　　“你看，这些大叶子像不像保护这些小花，挡着它们不被摘走呀。”

　　“可能是吧。”

　　“宁远忱，今天你是小花。”颜苡澄指尖轻轻点了点小小的花，看了看蹲在里面，和他一起看花的宁远忱，又展开说明了一遍，“以后我是这片大叶子，你是这个小黄花，我来罩着你。”

　　“为什么？”

　　“以前你自己躲在这，害怕了都没人挡着你，现在有我了呀，我把你罩在里面，都没人能发现你了。”

　　颜苡澄一个转身，张开了双臂，她身上的衣服大了两个码，像一块大门帘，牢牢地把宁远忱挡住了。

　　宁远忱终于被逗笑了：“对……你说的对，小哥哥。”

　　颜苡澄也笑了下，她头发长得还蛮快的，但现在还看不出女孩的特征。二人就这么小哥哥二弟的称呼着。

　　爸爸不带她出来工作的时候，总是一整天不见人影，还总在接完电话之后，去找王奶奶商量事。

　　暑假接近尾声时，转学的事基本上敲定了，颜策开开心心的买了一个大蛋糕拎着去了王姨家。

　　王姨已经准备好了一大桌子菜。

　　“爸爸，今天谁过生日呀？”

　　“没谁生日呀，洗手了没？”

　　“洗了洗了！”颜苡澄伸出小手给颜策看。

　　“小胖呢？”

　　王姨的小胖孙子直勾勾的盯着蛋糕，说了句：“洗了。”

　　最后一道菜端上桌，王姨用围裙擦擦手坐下了。

　　“哇塞，清蒸鲈鱼！”颜苡澄眼睛都亮了。

　　颜策把酒打开：“今天庆祝我们小苗顺利转学，新的开始！”

　　“小胖，以后在学校要知道照顾妹妹，听见没？”王姨嘱咐道。

　　“听见了听见了。”

　　小胖虽然有时候嘴碎，本性不算坏。这一暑假，几乎每天都能见到颜苡澄，二人相处的算和平，有时候还教她做做题。

　　颜策把装蜡烛的小盒子打开，一人分了几支。

　　“爸爸，插几支呀？”

　　“全插上，今天尽情许愿。”

　　他们一起点了蜡烛，王姨去关了灯。小胖也跟着许了愿望，王姨和颜策也伴着摇曳的烛光学着两个小孩的样子许了愿望。

　　“我想，到了新学校，可以天天穿裙子！”颜苡澄闭着眼睛，认真的说道。

　　“这个没问题，新学校的校服就是裙子。”

　　“真的吗？”

　　颜策十分肯定的点点头，从脚边的袋子里拿出了一套全新的校服。

　　“当当！”

　　“哇！”

　　白绿色的校服拿在手里，颜苡澄看了又看，心满意足的抱着。

　　“谢谢爸爸。”

　　小胖沾着满嘴的奶油看了看，说道：“我们的是蓝色的，你的是绿色的。”

　　“那你是几年级呀？”

　　“开学该四年级了。”

　　吃过饭后，颜苡澄进去里屋试衣服，颜策在厨房跟王姨抢着刷碗。

　　“跟她姥姥说好了？”

　　颜策叹了口气，摇摇头。

　　“我想着，直接把她带过去，她现在，越长越像她妈，老太太看见她，总会心软吧。”

　　颜策一手的沫儿，侧过身看着客厅里，穿着校服裙子正照镜子的颜苡澄，跟着她一起笑了笑。

　　燥热的蝉鸣叫的人烦躁，颜苡澄蹲在墙根拿着五个石块当沙包在手里扔着玩。这个地方，来过很多次，今天过来发现，居然会路过爸爸“工作的地方”。

　　不一会，爸爸也像沙包一样被“扔”了出来，连着被扔出来的还有一个礼品盒。

　　“谁是你妈，再喊我妈，大棍子给你打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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