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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男人,血气方刚
树下的那个人,正弯腰查看那些低矮灌木枝条的折断情况,他脖颈弯折的角度,超出了正常人类的极限,整颗头颅几乎与地面平行,后颈的脊椎骨节则在皮肤下凸得老高。
没发现俩人逃窜的方向,他直起了身。但不是一点点抬起,而是像被某根无形的线猛然拽直,“咔”一声,头颅就弹回了原位。这样的动作,除了镜头前的机械舞者,绝不可能有人会在日常生活中复刻。
最让纪澜头皮发麻的,是空气中的味道。
很淡,但她绝不会认错。因为她住进客栈遇袭的第一晚,也闻到过。
之前她只当是下水道返味儿,如今她可以肯定,那就是血腥,混合着不属于浅层地表泥土味的血腥。
‘不是叶家的人。’她没发出任何声音,同样以唇形向顾北传递消息。
顾北微微侧头,用眼神询问后续。
纪澜指了指鼻子,意思明确。顾北专注地嗅了几下,便察觉了这种细微的腥。
那是尸体刚刚埋葬不久,没来及腐烂,便被人刨了出来的味道。
顾北搭在树枝上的手背不由青筋暴起,明明未曾抠触,一块干枯的树皮却落了下去。
下面的“人”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没有任何语言与手势交流,他们同时向着蒙古栎的方向,齐刷刷地抬头。
水雾尚未散尽,树冠又密,纪澜确信他们没看清顾北与自己。但被那些散开的瞳孔注视着,她仍感到后背泛出了一股寒意。
“啾啾——”一只鸟适时从叶缝中飞出并叫了几声,追击者立即移开了目光。可就在这时,山风吹起,盲岭的上空也透出了丝丝太阳的光亮。
顾北脸色一变,这样下去,藏不住的。
他掏出手机,飞快地打下一行字,递给纪澜看:雾一散,树冠之上无处可逃,我们就是活靶子。我去引开他们,你往东跑,大约一公里的地方有条小河,沿溪往下能回到省道。
传递完消息,他收起手机就要下树。纪澜当机立断,一把按住了他的肩膀。
高位压制,很有效。
顾北回头,对上她镇定的眼眸。她不想欠自己这个人情,他读懂了。但此刻不是计较这种事情的时候,可以一个人活,就不要两个人死。
他正想挣开,纪澜却先他一步做出了反应。
“哗啦——”
“咔咔——咔——”
西北方向连贯的几声响,她抱着的行李少了一件。
背包撞断数根树枝,重重砸在十余米外的坡地上,发出一声收尾的闷响。
下方所有“人”的头颅齐刷刷转向声源处,下一秒,便以某种诡异的俯冲姿势扑了过去。
眨眼间,四道黑影便没入西北方向的林间,为俩人换得了一丝喘息与对话的机会。
“没用的。”顾北没急着跑,反而盯着背包的降落位置,脸色难看到了极点,“这个距离不够我们逃生,反而在明示它们附近有人,你尽量往上爬,一会儿它们折返,我想办法摆平。”
纪澜没说话,只是单手拍了拍他的肩,带着一种超级加辈的慈祥笑,径直利落地从高树杈上跳了下去。
“纪澜!”顾北皱眉,压着的声音还是喊了出来。
树下的纪澜凭借一个前滚翻卸力,而后稳稳的定住了身体。将怀里的背包挪到背上后,她仰头冲顾北勾了勾手指。
很俏皮,但顾北还是想大耳刮子抽走她找死的疯劲。
“怎么?一直挂树上能壮阳?”她毫无悔意地调侃他。
顾北咬牙,紧随而下。
两人刚在树下汇合,西北方向便传来一声沉闷的巨响。
“轰隆——”
紧接着,树木断裂的噼啪声、土石滚落的哗啦声、积水腐叶的簌簌声一齐响起,惊得附近的飞鸟纷纷振翅而逃。
顾北猛地扭头,看向纪澜。
她正拍打着身上污渍,察觉到他的视线后,纪澜站直身体,嘴角极轻的挑了一下。
顾北太熟悉这个表情了,约摸一个小时前,他用道路塌坑解决了那两辆车时,就曾这样得意地等着听人夸奖自己。
“你算好的?”顾北顿时明白了什么。
“土质疏松,暴雨刚停,坡面稳定性最差。”纪澜轻描淡写,“那一片植物相对稀疏,岩层倾角又大,滑坡早晚的事罢了。我把背包丢在了坡肩,那些家伙再扑过去,几百斤的重量一压,足够触发连锁反应了。”
她顿了顿,补充道:“当然,这也只能赌一把。但我说过,我运气一向很好。”
顾北盯着她,突然想起她逃跑时左顾右盼的样子。那压根不是害怕,而是在观察地形,计算滑坡风险点。
“等等!”下一秒,顾北脸色骤变,“背包!你把陶俑丢了?就为了把那群东西埋进地下?”
说完,他转念一想,即便那是他们手上最重要的线索,也得先活命,才有价值。于是他舒了一口气,开始思索如何补救。
破天荒地,纪澜没有反驳,人也乖乖地别开了视线。
他立即看了她一眼,用舌头顶了一下侧脸颊,缓缓开口:“你扔的,是我的行李。”
后五个字,一个个从顾北牙缝里挤出。
纪澜战术性清嗓,而后将目光默默移向了远处那个还有零星土石滚落的滑坡:“随手抓的,刚才的情况,你也看到了……”
顾北仍死死地盯着她。
纪澜抿了一下嘴,终于转回头,带着一种大局为重的心虚语气说:“你的包……重一点,动静比较大。”
“……”
顾北深吸一口气,张了张嘴,没说什么,又深吸一口气。
他想起自己那一瞬的恻隐之心,将安全的位置留给她;想起刚才在树上,他差点就准备冒死下去引开追兵,只求让她活着出去……顾北闭上眼,用舌头狠狠抵了一下侧颊,才忍住没骂出声。
‘贱!顾北你真是贱!这个女人需要你担心吗?她扔你的包招呼都不带打一个,甚至连山体滑坡都能当武器用!’顾北在心里悔不当初。
“顾老板,”纪澜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
难得,她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温和的表情,“救命之恩,我会记着。你的行李……等出了盲岭,我赔你新的。”
顾北看着她,突然笑了。
不是开心,不是欣慰,纯纯被气得无计可施了。
“行,”他点头,咬牙切齿,“你最好记牢了。”
纪澜挑眉,淡定的回了两个字:“成交。”
不远处滑坡的余响终于完全平息,坡底下,那几截扭曲的肢体被一层层岩石与泥浆碾压填灌,彻底归于平静。
顾北与纪澜对视了一眼,默契地朝着越野车逼停的位置疾行。
此时阳光穿透云层,纪澜抬头,伸手挡了一下眼睛说:“今天天气不错。”
顾北点头,勾了一下嘴角答:“车上有两把铲子。”
两个小时后,越野车从一处布满碎石的坡道蹿出,重新汇入了省道。
清理路面太累,力道没控制好,两把沾满泥浆腐叶的铲子,在后备箱里撞得叮咚作响。
纪澜打开手机,发现“小雨菲菲爱草莓”的id下,又更新了一条状态:“世界那么大,但爱着我的人,终会来到我身旁。”
没有小表情,没有“XXX地信号不好,亲友勿念”的烟雾弹说辞,直白、赤裸,甚至可以说带着某种挑衅。
纪澜将这条消息给顾北看了一眼,意见完全一致——林菲菲在息穹,至少,知道林菲菲在哪儿的那个人,在息穹。
“有什么打算?”顾北测过头看她。
纪澜思忖了片刻,按熄了手机屏幕:“打算找个地方吃个饭、洗个澡、睡个觉。”
又过了三十分钟,越野车脱离大路驶进了一个无名的小镇。
说是“镇”,其实不过是一个专为做长途车司机买卖而生的集聚地,十来间平房,操着南腔北调的人,便是这个镇子的全部。
“住这儿?”顾北将车停在镇外一片不起眼的荒地上,指了指十米外用门板和红油漆做招牌的“好再来旅馆”。
老板娘眼尖,立马带着客套的笑脸迎了出来:“妹子,住这儿吧!吃饭、洗车,啥都方便!”她眼珠子一转,瞅了顾北一眼,又套近乎似地跟纪澜说,“你男人真不错,人长得帅又心疼你,我这儿的卫生条件,没得挑的……”
纪澜眯了一下眼,‘你男人’三个字,直白到她一时没反应过来。
“两间房,各付各的。”稍后,她回了老板娘。
顾北不方便作声,只好装作什么都没听见,跟在后头。
“呦!吵架了?”老板娘人到中年,笑容热络,话也密,一边登记一边念叨,“没事,你男人这血气方刚的,离你三天就认错下跪啥都来了。”
纪澜听懂了老板娘的话,皱了一下眉头。
察觉到客人脸色不对,老板娘立即赔了个笑脸转移话题:“你们来得还真巧,今天后厨炖了河鲜豆腐,鲜得很!一会来两碗尝尝?我们镇上水好,做豆腐的手艺也传了好几……”
“好。”纪澜点头,接过钥匙立即终止了这场对话。
她需要食物、热水、干净的床铺,以及一段不受打扰的时间,好好消化一下盲岭所见。
见纪澜往楼上走,顾北也接过另一把钥匙。
准备抽手离开时,老板娘却一把拽住了他的腕子,神神秘秘地说:“大兄弟,这个你要不要?包合适的!”
她径直将东西放在了顾北手中。
纪澜突然想到,该叮嘱河鲜豆腐里别放葱。
回过头,四目相对,顾北握着那盒“30个装超薄超大号”,无辜得像被造了黄谣的出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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