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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城子(三)
他心里着实是怕,嘴里支支吾吾的,双腿战栗,有些口不择言。
崇元帝正襟危坐,眼神深邃而凌厉,语气却十分平静,抬手示意道,“你只管敞开了说,朕保你不死。”
小太监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激动地站起身来,从实招来道,“奴才万万不敢欺瞒陛下,也不知是癔症未愈的缘故,还是旁的什么由头,太后娘娘亲自授意,竟要奴才带人去掘先帝生前所筑的玉章殿,说是要寻什么玉石宝贝。”
那小太监见皇帝无明显愠色,胆子愈发大了些,继续说道,“可陛下也曾颁布诏书,明令禁止任何人踏入玉章殿,违者当以叛国论罚,罪不容诛。”
“奴才不敢忤逆太后懿旨,更不敢违抗圣明尊言,还望陛下开恩,恕我等无罪,日后必当结草衔环,肝脑涂地,以报泰皇不杀之恩。”
崇元帝看着眼前这个瘦弱矮小的内侍,心中五感交集,笑道,“倒是个聪明伶俐的 ,你叫什么名字?”
“回陛下,奴才无名无姓,唤作小祥子。”
“既无姓名,朕便赐名燕祥何如?你日后就留在昭和殿吧。”
燕祥喜极而泣 ,磕头谢恩道,“奴才多谢陛下赐名,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崇元帝安之若素,径自遣了众人离去 ,唯留萧钰。
“萧指挥使,同朕去康宁宫见见太后吧,她貌似有很多话要说。”
“九皇会那边,朕已经全权交由贤妃,一切按原计划行事,不要惊动明懿,她如今有了身孕,有些事,还是不知道为好,朕知道自己并非一个称职的兄长,不能陪她很久,此生也只盼着,明懿能够余生喜乐才好。”
萧钰连忙应下,回答道,“陛下不必忧心,公主已经长大了,她会明白的。”
九皇会源于前人对星斗的崇拜和信仰,常在农历九月初一至初九举行,多由玄清山沐氏派遣门下修士前往京都,主持斋教仪式,人们由此祈求延年益寿,消灾解困。相传在此期间,夜半子时,朝拜北斗九星,可获五福。
道修等级越高,所获福泽就越深厚,黄阶即不入流,只能施展一些小法术。往上便是绿阶,为初等修士,常司祭祀祈福之事。
蓝阶为中等道修,上等红阶略胜一筹,法师多为道观之长。尊品乃紫阶高等天师,道法修为极高。趋品金阶长老向来行踪隐匿,不问世俗琐事。
玄清山沐氏抠门的很,每一年都只派初级的绿阶修士来访。
九皇会的请帖发往各世家贵族,因着近日孟千里得了陛下青睐,孟家也有幸参与其中。
一入宫门深似海,里面的人厌倦了宫廷的烦琐与端庄,犹如困于笼中的金丝雀,想要远行却无从选择。外头的人向往着皇室的盛宠与荣华,恍若得陇望蜀的爬山虎,奢求至尊却难以割舍自己原有的东西。
关神婆一案,皇宫里或许能找到不一样的东西。
孟千雪会把握好每一次机会。
宫廷夜宴,座无虚席。斋礼清苦乏味,难掩奢靡之气。
孟千雪今日穿了一条淡蓝云锦襦裙,裙摆处的梅花绣得栩栩如生,腰部系着月白色束带,外披浅灰蓝薄缎披风,发间步摇轻轻晃动。偏偏还生了一张精致的鹅蛋脸,眉如柳叶,眼含秋水,额心一枚花钿,倒衬得她多了几分娇靥。
男女分席,朝中重臣列坐尊位,如左相石定坤一流;皇室宗亲只占其次,以皇叔献亲王慕容渊为主。
而前世那位寄情山水,闲云野鹤的天启帝,正是献王的儿子景明。
孟千雪和苏敏坐于一处,旁边还有好些位夫人娘子。
贤妃伴着崇元帝高坐明堂,随着御前太监燕祥的一声通传,“大燕皇帝令,诏蓝阶道修天星道长入殿。”
众人目光陡然转向,不约而同地朝殿外望去。
只见一个身穿蓝色道袍,戴着半片银质面具的年轻男子款款走来,行至崇元帝跟前,忙恭敬行礼,拱手道,“贫道天星叩见陛下,愿陛下圣体安康,国运昌隆。”
少年声音清亮而明朗,熟悉的语调萦绕耳畔,一股冷香迎面而来,心印的加持更是放大了这种气息,孟千雪怀疑又是那人来访。
台下私语不断。
右相崔明璋与石定坤闲话道,“往年请那些的绿阶修士,都是像我们这样半截入土的糟老头子,不想今年这比绿阶还厉害的蓝阶道修,看着竟和你家弘毅小子一般大。”
石定坤轻捻胡须,拿起一盏西湖龙井细细品来,慢条斯理地说,“儿孙自有儿孙福,少年英才未必都是好事。”
“免礼,赐座。”崇元帝沉吟一声,不怒自威的目光流转不定,最后停留在他那块银质面具上。
那名自称天星道长的男子心领神会,赔着笑说,“陛下有所不知,贫道生而貌丑,唯恐殿前失仪,惊扰了贵人,还请陛下莫要见怪。”
“罢了,是朕唐突了,道长且落座吧。”
“谢陛下。”他回以微笑,随燕祥引路,来到指定位置坐下。
隐姓埋名,乔装成蓝阶道修,还戴块这么丑的面具,就这么怕被人认出来,难不成以为七星灯在皇宫里。
这怎么可能呢?
孟千雪暗自思忖,实在掺不透他心中所想。
九皇会很快开始。
夜半三更,宫城万籁俱寂。昭和殿里香烟袅袅,烛火摇曳不定,那名蓝阶道修立于石台之上,脚步铿锵,拔剑四顾,一刹划破长空,口中低诵“北斗九宸,中天大神。”之语。
年年如此,满座宾客早已司空见惯,就连崇元帝也不甚在意,他眉峰微蹙,面上略有愁容,眼神如鹰隼般锐利,时不时扫过殿外的方向。
倒像是在等什么人似的。
众人祈福祷告之际,萧钰只身从殿门进,走到崇元帝和贤妃面前,看样子应是来复命的。却不知他低声说了些什么,一时之间,竟闹得帝妃二人脸色微变。
“来人,传朕旨意,即刻封锁中宫,彻查私入禁殿之人!”
此言一出,满座惶恐。
“放肆!”
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渐渐地,便见一乘朱红色的辇舆缓缓停在殿内。
八名内监齐喝一声,稳稳将辇舆放下,掀开帘幕,一袭金缕华服的崔太后缓缓起身,那双凤眸如檐下冰锥般凌厉。
两名宫女得了崇元帝的授意,连忙上前搀扶,却被崔太后冷冰冰地甩开手,只好任由其独自踏上玉阶。
崔太后不顾众人,径直走到帝妃面前,抬手便是一声厉斥,“皇帝,你非要这般与哀家作对?先帝修筑玉章殿,是因我而起,专门为哀家打造的。怎么如今你做了皇帝,却把它封的死死的,既不让人进,也不让人出呢。”
崇元帝脸色一沉,语气不疾不徐,“满朝文武宗亲在场,众目睽睽之下,还请母后慎言。”
“慎言?你这是在教哀家做事,忤逆亲母么?”崔太后笑得几近癫狂。
右相崔明璋见情况不可控,忙打圆场道,“老姐姐你这是何苦呢,陛下是您血浓于水的亲生儿子,何至于此啊!”
崔太后怒斥道,声音里满是狂躁,“崔九,你住嘴!”
“若不是他,我怎会变成现在的样子!”
“关神婆擅闯玉章殿走火入魔的事,应是母后指使的吧。”
“是啊,皇帝当真料事如神呢,这也被你发现了,那你知不知道,”崔太后突然冷笑一声,目光却是痴痴的,“咦,这里有这么多人啊,怎么单单没瞧见你妹妹。”
“哦,忘了告诉皇帝陛下,她替我寻东西去了。”崔太后口中疯言疯语不断,“她可真是个孝顺的孩子,比皇帝你啊,强太多了。”
“那里可热闹了,有好几个人呢。”
崇元帝气得脸色铁青,却也无可奈何,吩咐道,“太后癔症复发,即刻送回康宁宫,交由御医医治,无朕旨意,不可私自出行!”
萧钰临危请旨,正色道,“臣萧钰愿为先锋,宁可血洗玉章殿,也会揪出幕后真凶,保明懿长公主平安归来。”
崇元帝气急攻心,面容略显憔悴,掩帕咳嗽了几声,艰难地开口,“朕准了。”
说罢竟真的昏了过去,贤妃和几名宫人搀着,扶他回了寝殿。
前人之礼断不可废,献王代了崇元帝,勉强维持着着皇室剩余的体面。
崇元帝清醒后,为避免打草惊蛇,也为安抚众心,特意降下恩典,开放宫内供奉神玄天帝的钦安殿,以供今日来宾,拈香行礼,祈福祷告。
孟千雪回头一看,那高台上的蓝衣道士,早已没了身影。
想必玉章殿里面的人,除了公主,便是他的同伙。
她没犹豫,同母亲打过招呼后,循着那股气息,逐风而去。
这里的天色恍若黑云压城,死气沉沉的让人心生压抑,甚至惊惧。草木零落,灯火稀疏,到处都是枯枝败叶,不见半点活人生活的痕迹,与其它宫殿相较,更像是阴曹地府般的存在。
而玉章殿刚好坐落于此。
不远处传来脚步和说话声,孟千雪眼疾手快,率先躲起了来。
“破门!今日我青龙卫势必铩羽而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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