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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碰我!你这个流氓!女流氓!
次日午后,萧冶坐在镜前,懒洋洋地拔起金疮药盖子,掀开袖角,处理腕上的创口。
他咬得很深,经过一夜,还有破口未完全结痂。
“公主。”云川绕屏进来,语气里带了几丝担忧,“奴婢们按您的吩咐把那人关了禁闭,但他就坐在角落不说话,早晨和中午送进去的饭食到现在一口没动,咱们还要继续关着么?”
萧冶指尖微凝,想到昨夜星光下少年那张瘪瘦苍白的脸,笑道:“罢了,带我去看看。”
青云轩的刑房位于连廊尽处的砖屋,萧冶从未动用过私刑,但此处的存在就已造成了震慑,因此少有仆从过来,冷寂得很。
推开屋门,狰狞的刑架映入眼帘,四角连着铁链。旁边摆张刑桌,上放醋桶,浸了根编缠紧实的马鞭。
另放着牛皮绳连着的飞钩,几根炭笔,一把卷刃的短匕——从他身上搜出来的。
旁边有一上锁的小门,通向禁闭室。
禁闭作为刑罚的一种,讲究无光无声,犯人被关在黑暗的狭窄空间里,不知时间的流逝,也得不到任何外界回应,只有绵长的寂寞慢慢摧残人的意志。
云川推开门,刺目的阳光照进漆黑的禁闭室,缩在角落的少年明显抖了抖。
墙上开了个九寸见方的封闭半窗,窗沿摆了侍女送进来的饭食,萧冶伸手摸碗壁,吩咐道:“饭菜都冷了,去弄份热的来。”
“是。”云川拿起碗碟,转身出去了。
她回眸看蜷在角落的少年。
他别着脸,头发松蓬跨乱,几绺碎发斜边飞出,夜行服沾满尘土,衣摆也磨破了,两腿蜷曲着,却还小心翼翼地将左踝的铁链藏在腿后,似是在保存自己最后的一点尊严。
萧冶从袖中取出火折子,点亮灯架取光。
他抬起一双亮溜溜的眼,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目光交接的那刻,他把脸别了过去。
萧冶走到他面前,撩起腕上袖口,轻笑道:“行了,别犟了,帮我上药。”
他死死盯着墙壁,顿了许久,张开喑哑的嗓子:“上什么药?”
“你昨天咬了我,你忘啦?”萧冶的语气带了些对少年人自然而然的挑逗,“我虽不知道你们江湖人的规矩,但是正所谓欠债还钱,杀人偿命,这肯定是一样的,你弄伤了我,就该你来治,对吧?”
他依旧面朝墙壁,哼了一声。
萧冶的手腕停在半空。
两军对峙,需要定力。
许久,少年深吸一口气,撩开杂乱的头发,转过头,她的腕恰在他眼前。
仰头,顺腕看清了她的脸。
她穿着端正古素的衣裙,梳的也是贵胄门户的妇人常见的发髻,素洁干净的脸,未施粉黛,却照样浓眉入鬓,唇色微红,双眼澄澈如天上月。
“药呢,在哪?”他嗓音沙哑。
“在这。”萧冶另一手拿过金疮药瓶,递给他。
陆偊接过药瓶,经过昨夜的打斗,他的手掌手背都沾了尘土,指甲盖也黑黢黢的,怕弄脏她,牙尖咬开上面的布头,很小心把药粉倒在血液半凝的创口,楞是半点没碰到她的皮肤。
“好了。”他把药瓶放在地上,再次别过脸。
萧冶没说话,垂眸观察手腕的创口。
陆偊实在没忍住,哑着嗓子道:“喂,你是定阳公主吧?欠债还钱,杀人偿命,你的伤我上好药了,那我的伤呢,你是不是也该管管?”
“嗯,怎么说?”萧冶收回手,挑眉问。
陆偊鼓足勇气,装作大喇喇的样子撩起左腿裤管,露出膝盖上两寸见方的红肿青黄交接的伤口:
“你看看你看看,都怪你,我现在还疼着呢。”
从抓他到现在,萧冶一直不能把眼前的少年和在她私库留字条的“盗侠”当成同一个人,甚至她都怀疑自己抓错了,毕竟眼前的少年实在太年轻了。
年轻得不该是个历经尘世纷扰的“侠”。
直到他撩起裤管,用小猫咪哈气似的神态怪她,还要她治伤,她就确定抓对了人:
这劲劲儿的语气,跟字条上一模一样。
他的膝盖被她用石头打了下,从墙上跳下来的时候就重心不稳,膝上擦掉了一层皮肉,过了一夜,伤口倒是不流血了,但有层水汪汪的淡黄清脓,脓底开裂,混着沉杂的泥沙和磨破的布丝,血腥可怖。
萧冶蹙眉:“你略等等。”
片刻,她端了盆煮沸过的凉水进来,蹲在他面前。
她撩水冲刷少年膝盖上肿烂的伤口,再从怀里取出丝帕浸水绞干,仔细擦净创口青紫的边缘,动作熟练。
“陆偊,是你吧?”萧冶边清创边问,“你很出名的。”
“没你出名,以前你只要过生辰,师娘就给我们放假,我就想你要是天天过生辰就好了。”他靠墙抱臂,折眉忍痛,感触到她指尖的小心,语气竟和缓了许多,“公主,您打仗的时候,应该经常给将士们包扎吧?”
“我吗?其实并不多,两军对垒,本宫许多事要处置,不过碰到了总会帮忙的。”萧冶往他的伤口撒了层厚厚的药粉,才注意到他的膝盖上其实有非常多圆圆的疤痕,大小和今天的类似,甚至他的受伤的次数实在太多,好几个疤上重叠在一起,显得疤上有疤的。
应当都是从高处跳下,重心未稳,擦破皮肉留下的。
一条腿的膝盖都如此,另一条腿应当也有,他到底受过多少伤?又是在哪受的伤?
伤口传来冰冰凉凉的触感,陆偊安静地看着眼前的女子熟稔地取纱绵抵贴伤口,用细布紧贴纱绵,绕膝盖缠了三圈,利落地剪断系结。
包完了,他扶着膝侧左右欣赏,还伸出两根勉强称得上干净的手指摸了摸凸起的细布,忽觉另一条腿一凉,吓得赶紧往回缩,满脸紧张地低吼道:
“你又想干嘛?”
萧冶理所当然:“给我看看你另一条腿。”
陆偊缩得更里面了:“没了,就这流血了。”
“那也让我看看。”萧冶靠近几步,“快点,自己撩起来。”
墙角已经缩无可缩,他死死拉着裤脚,见她要扯,蜷身喊道:“别碰我!你这个流氓!女流氓!”
萧冶: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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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行行,我不看,你自己跟我说,你手啊脚啊的,有没有骨折或者别的擦伤流血的地方,我都给你处理了。”萧冶懒得跟他计较,蹲着说。
陆偊扁嘴,语气略带埋怨:“没了。”
“那淤青呢,有没有?我带了点跌打油来,专门揉淤青的。”她问。
陆偊被气无语了:“你把我摁在地上打,肯定有淤青啊!”
“哪呢,我看看。”萧冶又靠近了点。
陆偊缩在墙角愤怒地喊:“我哪知道在哪!这里这么黑!我看不见!”
自诩脾气还算温和的萧冶居然难得地跟他急眼了:“你看不见?!你自己不晓得自己哪里痛?”
陆偊更急:“我浑身都痛!我扒了给你看吗!?”
萧冶深吸口气:“……算了,我说不过你。”
屋中静了好一会儿。
她和缓了语气:“把手伸出来。”
陆偊依旧缩着:“你还想干嘛?”
萧冶把水盆拽到他面前:“洗手啊,看你那爪子脏的!”
“哦。”陆偊这次倒听话,两手浸在盆里,撩水仔细地搓。
萧冶把帕子递给他,他也没拒绝,乖巧地接过去擦手。
擦完了,还煞有介事地浸水拧干,叠成规矩的四方块,两手捧还给她。
她笑了:“小盗侠,你很有气量嘛,我把你欺负成这样,竟没见你真的生气。”
“我哪敢跟你生气呀,你是公主哎。”陆偊似乎有点不太服气,“你从墙上跳下来的时候我就知道了,你故意说那些话给我听的。”
“聪明,这都被你琢磨出来了。”萧冶洋洋得意地一挑眉,“本宫特意叫军营的将军每晚都来演戏,你听到了必定会留字条嘲讽我,我正好趁这个时机埋伏到外面等你。”
陆偊哼了一声:“那你知道我给你写了什么吗?”
萧冶摇头:“不晓得,还没找到字条呢。”
陆偊幽怨:“我放梁子上了。”
萧冶:“你写了什么?”
陆偊挑眉:“你猜?”
萧冶哼了一声,笑道:“我才懒得猜,待会叫人找来出来看就得了。”
陆偊叹口气,无奈地说道:“我就跟你说,你想见我,晚上在屋顶上等就好了,我没准备躲着你。”
萧冶:“……”
这下换陆偊笑了:“你心虚啦?你现在是不是觉得特别对不起我,把我打了一顿,还把我弄成这样,都怪你,全是你的错。”
眼前的少年有着超出年龄的阅历,甚至他绝非表现出来的那么嚣张叛逆,无论是刚才缩在角落发抖,还是与她互相贫嘴甚至吵吵嚷嚷地对吼,他都拿捏着分寸。
虽有几分萧冶愿意配合的缘故,但他确实不简单。
很不简单。
萧冶直抒胸臆:“是有些心虚,但谁让你自己先上门来招惹我的,所谓不打不相识,我们也算各得所愿,见到彼此了。”
屋外脚步轻盈,云川端食盘走进,欠身行礼:“公主,热菜来了。”
“嗯,放在这吧。”她指了指面前的地板。
“是。”云川轻轻搁下。
食盘上摆一副碗筷,一屉两只白面馒头,两颗水煮蛋,以及一盅热气腾腾的羊肉汤。
萧冶:“吃吧。”
陆偊又双叒把头扭了过去,声音倔强:“我不吃你的牢饭。”
嘿,你这小孩气性太大了吧!
不过萧冶向来擅长因人制宜,温柔地说:“这不是牢饭,我自己也是吃这个的,你看。”
她拿起白馒,撕成两半,一半自己吃,另一半则递在他的手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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