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陂春水

作者:于栖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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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09 章


      冯令仪朦朦胧胧地听见一阵说话声,似乎离她非常近。

      “……皇上知道了何行人晚间递折子进宫的事,召他去乾清宫问话,这才知道冯郎中遇了刺要告假,特地命咱家出宫来探望一二……连太医都叫来了。若方便,让我等瞧瞧冯郎中的伤势吧,也好同皇上交差……”

      接着是冯呈沉稳的恭请声:“劳动公公大驾……”

      罗帐被撩起,一阵窸窣声,太监的声音低低惊呼:“怎么伤得这样严重……竟然有这等当街刺杀朝臣之事,简直目无王法,咱家回了宫,定然向皇上如实禀报……”声音好像远了一些。

      冯呈似乎在劝阻:“……院使,老爷的伤口已经包扎过了,大夫说只差一分便入心脉……实在不宜再拆……”

      太监便道:“既然如此,便不惊动了,瞧瞧脉象应当也是一样的。”

      一个陌生的声音应了是。

      冯令仪便感觉自己的手被轻轻托了起来,放在一个冰凉的物什伤,大概是玉枕。

      两只粗糙的指节搭上手腕,过了片刻离开,那个陌生的声音随即有些沉重道:“……伤势颇重,要尽力将养……恐怕,要预备后事冲一冲。”言外之意便是听天由命了。

      稍远的方位,何五儿呜呜咽咽的哭泣声响起来。

      太监长长叹了口气:“……皇上赏了好些药材,尽管给冯郎中用便是。好在行刺的歹人已经被捉住了,大理寺定然会给冯郎中一个答复的,不会让你们受了委屈……”

      何五儿抽抽搭搭道:“是……多谢公公,还望公公在皇上面前替我们老爷陈情几句……她还这么年轻,民妇无能……一旦有个万一,我们老爷连个骨血都没留下……”

      太监连连答应着去了:“……你们好好照顾冯郎中,吉人自有天相,冯郎中定然会逢凶化吉,平平安安渡过去的。”

      话语声渐渐远去。

      不知过了多久,冯呈熟悉的脚步声才响起来,冯令仪被一双大手扶起,嘴里喂进几口滋味奇怪的汤药,她才逐渐找回了身体的控制权,终于能自主睁开眼睛。

      何五儿惊喜的面孔近在咫尺,她瞪大了眼睛,脸上还挂着泪珠:“你真的没事!方才给我吓坏了!……”

      冯令仪“嘘”了一声:“别声张,宫里的人走了吗?”

      何五儿点点头,擦了擦眼泪,哽咽道:“我说你怎么会在皇根脚下遇刺,那些当官的哪来这么大胆子……下回你再要做这样的事,可得提前同我们说一声……不,是再也不要做这么危险的事了……二娘听到消息便昏了过去,现在还没醒……”

      冯令仪有些愧疚:“只有你们以为是真的,旁人才会相信啊,本也是备着皇上派人慰问,果然如此……我不好出去,你帮我同二娘道个歉,不过最好别让她来看我,越是做的伤心起不来身,越像那么回事。”

      何五儿答应了,又道:“你下这么大的血本,这回你那个政敌必死无疑了吧?”

      冯令仪慢慢摇头:“说不准,当时那个伙计是朝我的手臂刺来,没想着取我性命,刘韵芳想吓破我的胆子,这也是常用的手段了……若是那个伙计咬死不认要杀害我,刘韵芳又有靠山相护,兴许还真能侥幸逃脱。这就要看郭大人的本事了。”她造出这么大个把柄,郭诵龄肯定要大做文章的。

      冯呈终于出声:“太太,我们要早些出去。在屋里待得久了,恐怕下人们起疑心……太医说了要静养。”

      何五儿连忙起身:“那好,你好好休息……你那些来探望的同僚上司,我都给你推拒了。”

      两人一前一后出去。

      卧房里顿时静谧起来。

      窗外的灯笼被夜风一吹,昏暗的烛火隐隐绰绰摇晃起来,冯令仪不自觉看着月光投在纱帐上的树影,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听见一道极其轻微的响动。

      似乎是从糊着高丽纸的棱窗那里传来。

      ……是风声吗?

      冯令仪的身体紧张起来,随即又听见一道轻轻的落地声,她睁大眼睛,透过绡纱罗帐,看见一个长长的人影投在青石地砖上。

      是来杀她,还是来确认她的状况?

      冯令仪的心里激烈挣扎了一下,顷刻间做了决定,屏住呼吸,悄悄从床头坐起身,翻开枕头一角,摸到一柄冰凉的匕首,紧紧握在手里,再往阴影的角落处后退几步,一直藏身进黑暗的床角处。

      那个人影渐渐走近,冯令仪死死盯着他的动作,眼看着他慢慢抬起手,挑开了罗帐——

      她猛地探身向前,握着匕首狠狠扎了下去!

      变故陡生,那人反应极快地往旁侧一躲,她的匕首扎了个空,紧接着手腕被捉住,手掌便不听使唤地一松,匕首眨眼间被夺走。

      冯令仪只觉眼前天旋地转,整个人便被摁在了床榻上,正要不管不顾大声喊人,忽然看清了对方的面容。

      乌黑的眉毛,幽静深邃的眼眸,白皙的面孔如同上了釉的白瓷,在暗淡的光线下散发着雍容淡雅的光泽。

      她大惊失色,又见他好像要开口说话似的,想都没想便伸手捂住了他的嘴唇,做了个嘘的手势。

      靖王挑了挑眉,看了眼落在被褥里的匕首,微微点头。

      冯令仪才忽然觉得手上像着火了似的,忙不迭挪开,又推开他坐起来,一丝尴尬涌上心头,她坐远了一些,低声道:“王爷要看望我,也该白日过来的……险些误伤了好人。”

      靖王温润的声音里含着一点笑意:“白日过来,怎么看得见这出好戏。他们说你快伤重不治了,我怎么瞧着——怪生龙活虎的。”

      冯令仪低低咳嗽一声,抓了抓鼻尖,道:“王爷既然看了个正着,我就不瞒着您了。这也是没办法……”

      “你身上怎么样,伤势要紧麽?”靖王问道。

      冯令仪一愣。

      “只是皮肉伤。我让人随身把守的,太医来诊脉时,我喝了一点迷魂散,”怕他不知道,冯令仪解释,“是用作假死的汤药,天下大乱时,监狱里常出这样的鬼把戏。”

      靖王好像松了口气的模样,道:“是不是郭诵龄逼你这么做的?”

      冯令仪摇摇头:“是我自己要对付刘韵芳。他三番五次要害我,虽然不是动辄刺杀,但若眼看着他做大,以后我就没活路了。”

      她自以为靖王应该算是自己人,告诉他也无妨。

      靖王倒是沉默了片刻:“……你怎么没像上次一样来找我帮忙?”

      冯令仪一呆,想不到他会这么问,难道是帮她帮上瘾了?奇怪道:“这事和王爷没有牵扯,我怎么好再贸然求助。何况,我自己可以解决。”

      “说得也是,”靖王想了想才点头,又问她,“你这么辛辛苦苦做官,成日战战兢兢,还要受郭诵龄的摆布,所求何事?我看你实在不像汲汲营营为功名利禄之人。”

      冯令仪都被问住了,心里嘀咕着他怎么问起这么高洁的问题来,呆呆道:“王爷看错了吧……我也只是个俗人,当官还能为了什么,往小了说,封妻荫子,光宗耀祖,往大了说,修齐治平,名垂青史啊。”

      “看来是求位极人臣了?”靖王嘴角含笑,话语却很犀利,“可是皇上春秋不永,已是知天命之年,你得罪了冀王,拒绝了衡王的招揽,和六皇子不亲近,对东宫也不甚热络,唯一亲热点的,是庶出的二皇孙……若说是赌他上位的可能,实在说不通。你怎么情愿去捧郭诵龄的臭脚,也不考虑考虑我呢?”

      冯令仪讶然:“王爷想招揽我?”

      靖王皱了皱眉,忽然神情微变,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冯令仪连忙闭紧嘴,目光里满是疑惑。

      靖王俯下身,低声道:“有人过来了。”

      冯令仪愕然:“那你赶紧出去……”

      温凉的手指抵在她的唇上,靖王道:“听这动静,像是锦衣卫,来不及了……”

      冯令仪腾地下床,在屋里飞快逡巡一圈,指着红木大衣柜道:“你去那边藏着吧,里面衣服不多,够藏的!”

      靖王却一把将她拽上了床,兜头塞进里面的被子里,拉了拉被角露出脑袋,小声道:“还是藏床上吧?若是来要你命的,我在这里也能替你挡几个回合……”

      被子掖得死紧,冯令仪有些无语,他都安排妥当了,还能怎么办?不过说得也有道理,真是刺客的话……死道友不死贫道。

      靖王动作轻快地进了被窝,对她道:“闭眼,过来了。”

      她连忙调整呼吸闭上眼睛,似有似无地听见些动静,又好像没听见,这么绷直身体躺了一会儿,靖王的存在越发突兀起来。

      男子阳刚火热的温度从被窝那畔渡过来,冯令仪的手脚都不像是自己的了,心里想了一下这时的情景,只觉得荒唐,太不着调了……

      她忍耐着,伸出手去轻轻戳了戳他的身体,意思是问问他那人走了没有?

      戳了一下没见动静,她以为是动作太轻了,便放重些力道,谁料作乱的那只手忽地被捏住。

      冯令仪一个激灵,猛地睁开眼,转头一看,屋里陈设如旧,哪有什么人影?

      她一脚踢开被子:“王爷!人既然走了,你怎么不和我说?”其实有些生气,脸上红红的,又热得厉害,像逃离火山一样慌手慌脚地要下床。

      靖王伸手将她拽了回去,力道有些大,冯令仪险些坐进他怀里。

      她有些慌乱起来。

      靖王笑道:“别生气。我热昏了头,没注意听步子。只好谨慎起见了。”

      冯令仪却开始怀疑方才根本没有什么锦衣卫造访。

      靖王好像看出来她在想什么,目光很是真诚,道:“我没有骗你。你看那扇棱窗,方才我进来还是半开着,现在全部打开了。”

      冯令仪望过去,窗户果然大开着,但是她哪里还记得刚刚是不是半开?

      她窝窝囊囊地嗯了一声,不想继续纠缠,想赶紧送客,看一眼靖王,白皙的面孔微微发红,眸中流动着奇异的光彩,好像真是热着了。

      屋里古怪地安静了一瞬。

      冯令仪道:“快五更天了,王爷不回去吗?”

      靖王道:“我方才的话,你还没回答完。”

      冯令仪皱眉:“您是说招揽……”

      “不是这个,”靖王低声打断,“若只为了笼络英才,我还没必要如此大费周章……”

      他忽然站了起来,有种无形的压迫感拢住冯令仪全身。

      她往后退了一步。

      靖王道:“你没有家族助力,没有师门扶持,涉足官场其实不深,至交好友寥寥,步步艰难。其实不用这么辛苦……上次在马车里……”

      他有点说不出口了,看着冯令仪,她微微垂着眼,光洁的额头,高挺的鼻梁,山水般钟灵毓秀,清丽雅致,真是越看越喜欢。

      其实早些年他也很喜欢,只是像根木头桩子没开窍,不然也不会眼都不眨借出去二百万两,被慧明秃驴嘲笑了大半月。那日马车上,换了别人那般冒犯他,早被他丢出去了……

      罢了,男风就男风吧,早些承认便是。白白纠结这么些天,刻意避着她不见,她好像完全没察觉似的。

      靖王有些自嘲地想着,有点期待地问她:“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冯令仪咬牙道:“王爷,我一个早有家室的男子,二十出头便做到五品,怎么也沦落不到当娈童的境地吧?”

      靖王好像完全没料到她会拒绝得这么不留情面,皱眉道:“那你当日为何做此情态?”即使中了药,那也分得清男女,看得清他是谁吧?

      这误会可大了……

      冯令仪忙不迭解释:“我是昏了头,中药的人哪里还有理智?若是冒犯到您,我给你赔罪……这几日忙着设计旁人,忘了这回事了……”

      她低声念叨着,靖王已经听不进去了,他只觉十分丢脸,又很是难堪,只好冷冰冰地说:“我知道了。你就当我没提过吧。”

      等冯令仪躺回床上时,心里还有点打鼓。瞧王爷方才离开时那样子,她好像将人得罪得不轻……不过这事可不兴赔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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